“不了。”段曦宁摇摇头,“我明日还有事,得早些回去歇着,便不进去了。”
“我们还需在此停留几日,这几日不用你忙什么,跟着翊儿出去玩儿吧。”
听着她这好似哄孩子的语气,他正要说什么,心思却被她看穿。
只听她笑着道:“已经长大了的大人也是可以出去玩儿的,谁不想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好。”他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虞升卿尽收眼底。
目送着她回去,沈渊正要关窗,察觉到有人盯着,视线搜寻了一圈,正对上虞升卿幽深的双眸。
他愣了一瞬,极为有礼地微微颔首,见对方并无任何反应,便缓缓将窗门关上。
“陛下,起床啦!”
翌日一早,段曦宁睡得正香,耳边就传来一道欢快的声音。
本打算睡个懒觉的她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不想搭理。
不料,对方却不依不饶,非要将她叫醒不可,竟俯身来捏她的脸。
正想将这烦人的爪子拍掉,她迷迷糊糊地才想起来这声音熟悉得很。
睁眼一瞧,一张五官深邃、颇为英气的脸映入眼帘,那脸上的笑容比夏日的阳光还要灿烂。
愣了一下,她惊喜地起身道:“阿昭?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一名英姿飒爽、身形高挑的女子,正是定西关守将拓跋昭。
她性子豪爽,大大咧咧地坐在榻边道:“你不是让虞升卿召陇右诸将前来议事嘛,看我多积极,这么早就过来了。”
从参军头一天起,拓跋昭就干什么都积极,点卯永远头一个到,吃饭都是第一个端碗,打仗时永远身先士卒。
有时段曦宁都怀疑,阎王叫她三更死,她是不是打算二更就过去,就为了能拔个头筹,让上峰对她刮目相看。
段曦宁起身按了按额角,起身无奈道:“你来得也太早了。”
拓拔昭亲昵地笑着,语气中带着几分撒娇:“好久不见我想你了嘛!走,喝酒去?”
“不行。”段曦宁立即拒绝,“还有正事呢,等说完正事,咱们再不醉不归!”
“好吧。
拓跋昭也不强求,坐在一旁看她洗漱更衣,忍不住问,“陛下,这回是要打仗了吗?”
“急什么?”段曦宁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收拾齐整,让人将早饭摆好,“有你打的时候,先一起用朝食。”
拓跋昭跟着她出来外厅,坐在她旁边道:“陛下说话算话,这战功我是一定要立的!”
“放心,战功多得是。”段曦宁给她夹了个肉包子,给她宽心道,“只怕你打不过来。”
拓跋昭听了眉开眼笑,夹起肉包子就往嘴里塞。
难得人全都回来了,段景翊终于找到了能陪自己一起出去玩的伙伴,早早地去找沈渊跟他一起出去逛。
这些日子可把他憋闷坏了。
王G总喜欢往田间地头钻,他跟着出去新鲜了几日便觉着无趣,不想再跟着。
从小他就有些怵虞升卿,住在虞府上根本不敢提出去玩儿的事,每日都老老实实地在房间里温书。
伏虎就知道往有好酒的地方钻,叶青锋一直牢牢跟着王G。
没有一个人能和他一起出去玩。
沈渊回来就好了。
路过段曦宁院门口时,正好撞上要出门的她,被她用力敲了敲脑门警告:“出门小心点儿别乱跑,万一被蛮子掳了去我可不救你,让你喂狼算了!”
段景翊摸摸自己被敲疼的脑瓜子,委屈应道:“知道了,再让你敲傻了。”
“去吧。”段曦宁还有正事,自不会揪着他不放,拍拍他的肩膀语调缓和了些。
段景翊目送她走远,捂着被打疼的脑门,龇牙咧嘴道:“母老虎啊,手劲儿这么大!”
抬头见沈渊过来,立刻阳光灿烂地跟他打招呼道:“沈七哥哥,早啊!”
沈渊轻轻按了按他的额头,极为认真地一板一眼道:“阿翊,不可编排你阿姐。”
第64章 前世来生
段景翊摸着自己可怜兮兮的额头看着他, 觉着他越来越像学堂的先生了。
不想那么多,段景翊拉着他道:“沈七哥哥,你来了还没逛过吧?走, 我带你出去逛逛!”
沈渊玩心并没那么大,但仔细想想,当下闲来无事, 看看这边的风土人情, 见见世面也好, 便跟着段景翊一起出去了。
出来不多时, 沈渊就看出来了, 说是出去逛,其实这小子就是想出来胡吃海塞。
甫一出门, 段景翊就拉着他进了当地最有名的一家酒楼,看着里面的食单就走不动道了。
这家酒楼有西北各地的特色菜,还有很多是来自西域的名菜,让段景翊看什么都新鲜, 看什么都觉得好吃。
他特意没吃朝食, 就为了能留着肚子出来大吃大喝一通。
进了酒楼后,他非常豪爽地让老板上一桌子招牌菜。
老板一看两人穿得不错, 不知是哪个富贵人家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又听口音像是外地人, 当即意识到冤大头来了, 笑眯眯地把店里最值钱的菜给他们上了来。
沈渊虽是喜好美食之人,但他向来含蓄,知道细水长流的道理, 因此都是浅尝辄止,不像段景翊饿死鬼投胎似的狼吞虎咽。
平常两人都不是惯常带钱的人。
原本沈渊出门偶尔会自己带钱, 可之前在长安时他的钱袋子都给了客栈里那位身世孤苦的姑娘,早就身无分文了,便没想这回事。
他以为段景翊这么兴致勃勃地拉他出来,定然是带着钱的。
可段景翊向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能知道钱是什么就不错了,哪里能指望他带钱?
要结账时,眼看老板气得要把他们这俩吃霸王餐的扣下,沈渊急中生智,当了随身带的玉佩换了些钱,这才让店家放他们走。
两人倒是很想得开,也不着急回去,拿着典当的钱,又把这条街上的小吃尝了一遍。
陇右道二十二府州地域辽阔,段曦宁自不会把各州各关守将通通叫来,而是将河西几州以及最为重要的玉门关、定西关等十二名守将召来议事。
十二名守将以年轻将军居多,其中还有包括拓跋昭在内的几名女将,只是另外几位在段曦宁面前向来恪守君臣之礼,不会像拓跋昭这般率性而为。
多年来,段曦宁一直注重督促各级将领识文断字,这些年轻将领大多兼修文武,脑子比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将活泛许多。
当日,人来齐之后,段曦宁便与拓跋昭、虞升卿一起去了凉州大营。
进到营帐中,待诸将行礼之后按次序坐定,段曦宁便简单说明了来意。
随后她就让人将西北的舆图挂好,条分缕析,令诸将明了自身攻防之责,另外又重新安排了西北兵马布防。
这些大事自是与闲逛的两人毫无干系。
沈渊看着街上往来的商贩,想起忙于要务的段曦宁,同段景翊道:“你阿姐忙得很,大抵是没工夫出来玩的,不如我们给她带礼物回去?”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一个卖面塑的摊子前,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面塑,有的威风凛凛,有的憨态可掬。
他又问:“你阿姐喜欢这类小玩意儿吗?”
“喜欢啊!”段景翊新奇地凑在面塑摊前左看看右看看,碎嘴道,“阿姐最喜欢这些东西了,什么面具、糖人、花灯,她其实都可喜欢了,每回还死要面子非说是我喜欢!”
沈渊闻言轻笑,不知她还有这样的童心。
他看着姿态各异栩栩如生的面塑,提议道:“不如我们给你阿姐买一个回去吧?”
段景翊也很爽快:“行啊,咱们买哪个?”
沈渊视线来回扫着眼前各式各样的面塑,不知该如何挑选。
龙凤送她倒显得平淡,毕竟她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这般样式,兔子之类的样式她未必会喜欢,花花草草过于简单了,都不太好。
仔细挑选了一番,他选中了一对憨态可掬有些喜庆的小老虎,特意让店家用一个木匣子装好。
段景翊看见就笑了:“沈七哥哥,你早上还不让我说阿姐母老虎,转头就送老虎面塑,哈哈哈!”
沈渊急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却未料到,段曦宁收到面塑时的反应跟段景翊如出一辙:“什么意思?说我是母老虎啊?”
沈渊只好又解释:“不是这个意思。”
他有些认真地一字一句道:“虎为百兽尊,正好适合你。”
“这个说法倒是不错,我喜欢。”段曦宁拿着匣子仔细端详着里面的小老虎,颇为满意,随即又狐疑地问,“不年不节的,你好好送我这个做什么?做亏心事了?”
每次段景翊要是做什么亏心事了,就会先买些她喜欢的小玩意儿,或是买些她爱吃的来哄她开心。
沈渊立即摇头否认:“没有,我只是……想着你没有闲工夫出去逛逛,见此物新奇有趣,想着你或许会喜欢,便给你买来看看。”
段曦宁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一对小老虎,盯着他的眼睛将信将疑:“真没有?”
“真没有!”沈渊被她盯得面热不自在,不由地移开了视线,不敢和她对视。
“好吧,那我就收下了。”段曦宁收好面塑,朝他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多谢沈公子好意了!”
听她的语气哄孩子似的,沈渊愈加不自在:“不,不客气。”
又听段曦宁突然问:“你哪儿来的钱?”
沈渊一愣犹豫着该不该说实话,就听她问:“你的玉佩呢?”
她可是记得,沈渊很喜欢佩玉,腰间总是挂着成色不错的玉佩,看着就很适合给山匪做大肥羊。
沈渊不太会撒谎,老老实实而又吞吞吐吐道:“卖,卖了。”
段曦宁看他这支支吾吾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打趣:“出来一趟,还学会败家了?”
沈渊赶紧解释:“没有,只是为了解燃眉之急。”
笑过之后,段曦宁正色道:“既是为解燃眉之急,改天等王G回来,让他给你钱去把玉佩赎回来吧。”
沈渊忙道:“不是什么贵重玉佩,不必麻烦。”
本来也只是他随手雕来佩着玩的玉佩,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这点小事,段曦宁不打算跟他多掰扯,正好,就算他不来找她,她也有正事要问他。
她转而正色问:“当年汉光武帝部将马援,聚米为山谷,以指画形。你可会据舆图而作沙盘?”
这种东西,沈渊只在书上看到过只言片语,并未真正做过,心里没底,看她似乎颇为期待,想了想道:“我试试吧。”
“真的?”段曦宁眼前一亮,又道,“不急,等回京再做。”
“好。”沈渊应下,犹豫几番,就在段曦宁准备开口撵他回去时,才问,“陛下,你每次杀人的时候,会害怕吗?”
他知道那刺客该死,他没有做错。可是夜深人静想起来时,却仍旧吓得睡不着,总觉得隐约还能闻见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段曦宁愣了一下,轻笑:“都几日了,还在害怕?”
沈渊透着几丝赧然道:“我从没有杀过活生生的人。”
应该说他没杀过任何活物,这是生平第一次,因而内心格外不安,难以平复。
“沈渊,没有人是天生就会杀人的。”段曦宁正色道,“有时候杀人,是因为那人该死。而有时候,是生死之争,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还有时候,杀人不过是达成目的的手段。”
“既已做下,落子无悔。”
她第一次杀人时只有十二岁,还只是个半大孩子,是个素筠讲老妖精吃人的故事都能吓到她的年纪。
当时她因此吓得整夜不敢睡,时常做噩梦。
可那时是杀敌,生死之争,由不得她心软。
不知为何,听到她第一次杀人也会害怕,沈渊心中的恐惧奇异地散去了许多。
“可是,杀生不会损阴德吗?”他又问出了困扰自己多日的心魔,“杀生乃佛家大戒。”
江南人多信佛,他虽不像一些人诚心向佛,但心中多少也有几分敬畏。
段曦宁目瞪口呆地看了他半晌,像是看到了什么稀罕物,好一会儿,笑出声来:“杀生要是损阴德,那我可缺了大德了,怎么还活蹦乱跳的?”
沈渊满是困惑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答,便听她又问:“要是真有佛,他怎么不保佑你,反倒叫你生来命苦,摊上……摊上这许多事?”
沈渊愣了愣,低落道:“或许,是我前世不修。”
“什么乱七八糟的!”段曦宁眉头一皱,抬手照他脑门就是一记爆栗,不知道这脑瓜子里都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前世来生这种玄之又玄的事谁知道?还不是人嘴两张皮,随便一碰张口就来?”
她的话听起来好似更有理,但沈渊听来却有几分失落,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脑门道:“若是没有前世,也没有来生,那岂不是,岂不是此生想一直看到的人,终老之后便再也见不到了?”
“本来也见不到了。”段曦宁毫不留情道,“就算有来世,转世之后还能是一个人吗?”
“为什么不是呢?”沈渊怅然道,“一个人的心是可以永远不变的。”
段曦宁见他这愁肠百结的样,忍不住戏谑:“怎么,有了下辈子也想要记得的人?”
沈渊愣愣地看着她带着笑意的脸,晃了神,不知该如何回答,起身有几分慌乱道:“我,我,陛下,陛下,天色不早了,我便不扰陛下清净了。”
段曦宁一头雾水,不知为何好好说着话他突然就要跑。
好像她能吃了他似的。
莫名其妙!
第65章 天下万民
安排好兵力布防及其他零零碎碎的大小军事之后又接连议了三日, 段曦宁才让虞升卿将沈渊先前画好的蜀地舆图拿了出来,与诸将共议伐蜀之事。
如此又过去两日,定好大致方略, 命诸将回去早做准备,这次段曦宁来凉州想做的事才终于全部做完。
诸将议事完毕需尽快返回驻地,拓跋昭自然也不例外。
上次段曦宁见拓跋昭还是在登基之前, 山高路远, 今日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便叫人买了不少好酒与她把酒言欢, 也算是为她践行。
拓跋昭是鲜卑人, 虽姓拓跋,但出身平凡, 家里只是普通牧民。
鲜卑部归顺之后,不少鲜卑女子知道大桓军中有女兵,纷纷主动来投军。
原先军中女兵都被分在了伙头军,专司押运粮草、照顾伤兵、生火做饭等事宜, 是不会上战场的。
后来段曦宁见识了运粮女兵砍人的勇猛, 觉着不上战场实在屈才。在平定凉州后,力排众议, 将青壮女兵单独编练成军,因成军于河西, 又被称为河西女营。
河西女营汇集了各族想要投军的女子, 是镇守河陇最为重要的兵马之一,骁勇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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