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曦宁更是一手提拔了其中几名分外出色的女子为将,
拓跋昭便是其中之一。
两人有袍泽之谊, 又年纪相仿,志趣相投, 一来二去交情便不同寻常了。
段曦宁坐在屋脊上,抬起酒壶跟拓跋昭碰了一下:“来,今日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终于能跟她喝上酒,拓跋昭笑着跟她碰了一下,仰头大口灌酒。
感受着美酒回味时的甘醇,她开心地分享自己心中愉悦:“阿宁,今年我抽空回家了一趟,我家小丫头已经能骑着马在草原上打猎了。”
她一直什么都比别人快一步,就连成婚、生孩子甚至和离也是。
十五岁时她就嫁人了,可惜跟对方合不来,两人打了一架之后她干脆怀着孕和离了。生下女儿后让父母帮忙带着,为了养活一家子,又自己跑出来投军。
她最快乐的事,除了打胜仗,就是看着自家小姑娘一点点长大。
“阿爹说,年前她用你送她的刀宰了一头狼呢!”说起自家闺女,拓跋昭满眼骄傲。
段曦宁一口一口喝着酒,闻言只觉着有些不可思议:“她不是才十岁?”
拓跋昭灌了口酒,豪爽道:“塞外的女儿,就是为打猎而生的。”
“我十岁的时候,鸡都不敢杀。”段曦宁第一次因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有了几分自惭形秽的感觉,心中升起几分怀念,“那个时候,我阿爹对我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有个磕磕碰碰他都要心疼好久。”
拓跋昭扭头将她眸中的落寞尽收眼底:“你有一个好爹爹。”
“是啊。”段曦宁灌了自己一口酒,喃喃道,“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爹爹。但是我曾经……”
她未说完,只是懒懒地斜着身子,将头倚在了拓跋昭肩膀上。
段景翊见段曦宁这些日子忙得没工夫管他,彻底撒了欢儿,成日里拉着沈渊出去,大有吃遍凉州城的架势。
沈渊心里记挂着段曦宁让他做沙盘的事,有意去找相关的书来看,便常跟着出去,想看看凉州的书肆会不会有这些书。
于是两人一同出去后,常常是沈渊看见个书肆就钻进去找书,留段景翊自己先在附近吃吃喝喝。
这次两人倒是长了记性,知道把钱带上。
段景翊是个心头不挂事的,带着钱总一不小心就丢了,只好把钱都给沈渊带着,每次吃饱喝足就叫沈渊付账。
凉州有各族人往来,各种在云京见不到的美食不计其数。
沈渊其实也没少吃,每次吃到什么合心意的,便记着回去的时候给段曦宁带一些。
待她晚上从凉州大营回来,正好能做宵夜。
今日还是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书,沈渊干脆死心,痛痛快快地跟着段景翊吃了一通,直到月上枝头时才提着为段曦宁带的小吃回来。
估摸着她大概又要回来得很晚,他便打算先回自己院里等着。
一脚刚踏进院门,就听到隔壁院门处她的声音传来:“爹爹,我好想你。”
“好好好,爹爹也想你。”一道有些陌生的女声正温柔地哄她。
沈渊转头看去,就见一名比段曦宁还要高挑些的英气女子打横抱着她往院子里走,嘴里还小声嘟囔着:“怎么现在喝多了是这个德行?”
他隐约记得这好像是位女将军,先前见她进出过段曦宁院子,并不知其名讳。
看段曦宁这样子,沈渊便知她这是喝多了,不放心地上前询问:“陛下这是喝了多少?”
拓跋昭无奈摇摇头:“一壶酒就倒了。”
抬头看了他一眼,她暗暗打量了一番,好奇地问:“你是……为陛下画舆图的那位公子?”
沈渊客气地朝她一揖:“在下沈渊,见过将军。”
“沈渊?”
听到这个名字,窝在拓跋昭怀里的人醉眼惺忪地抬头朝他看来,挣扎着从拓跋昭身上下来。
沈渊赶紧伸手去扶她,生怕她摔着。
拓跋昭见她脚步踉跄,也不敢真的撒手。
段曦宁看似眼神清明地转头朝她道:“你先回去吧,我有事和他说。”
“你,你酒醒了?”拓跋昭诧异,明明刚刚她还在说胡话来着。
段曦宁扁扁嘴,不满道:“我才没醉!”
拓跋昭犹疑不定,并不能放下心来:“你真没事?”
“回去吧,回去吧!”段曦宁朝她摆摆手,有一丝不耐烦,“真嗦!”
拿不准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拓跋昭并未动,站在原地盯着她看,被她轻轻推了一下,撒娇一般道:“哎呀,你回去吧!明日你还得回定西关呢!”
实在拗不过她,拓跋昭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忍不住叮嘱沈渊:“沈公子,照顾好陛下。”
“好。”沈渊点点头,“将军放心。”
目送拓跋昭离开,沈渊转头就见段曦宁竟端端正正坐在了正房门前的石阶上。
他赶紧去扶她:“陛下,地上凉,回房间去吧。”
段曦宁笑眯眯抬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沈渊,以后姐姐罩着你啊!”
沈渊惊得差点栽一跟头:“陛下,你……”
看来是酒还未醒,方才那样子都是骗人的。
他暗觉不好,生怕她在此耍酒疯,赶紧蹲下来哄她:“陛下,这样坐着极易着凉,先回去吧?”
段曦宁一动不动,伸手捏着他的脸无赖道:“叫姐姐!”
沈渊往后撤了撤躲开她的手,试图与她讲道理:“陛下,你我并非姐弟,怎可姐弟相称?”
“我不管!”段曦宁像极了未抢到糖的小孩子,当即耍混,“以后我就是你姐姐了!”
知道与酒鬼是讲不通道理的,沈渊不再与她纠缠,晃了晃手里提的小食盒,蹲下来温声道:“这是此地百姓常吃的特色醪糟,陛下要不尝尝?”
“好吃的?”段曦宁眼前一亮,伸手去抢食盒却扑了个空,虎着脸气鼓鼓地看他。
沈渊温柔哄道:“陛下想吃的话,回房间好不好?”
“好啊。”段曦宁跳了起来,挽着他的胳膊就往房间里走,“走走走,去吃好吃的!”
沈渊被她拽得一踉跄,将手上的食盒拿稳了些,生怕里面的醪糟洒出来。
段曦宁像个吃席时等着上菜的小孩子一般,胳膊交叠,十分规矩地坐在桌前翘首以盼。
这让沈渊有种自己拿的不是一碗简单的醪糟,而是人参灵芝之类的上品的错觉。
沈渊将那碗醪糟稳稳拿出来摆在她面前,又给她拿了干净的木勺,然后坐在了她面前,看她开开心心地品尝。
“你也吃。”
段曦宁抬头看他坐着,伸手就要喂他,被他连连推拒:“不用,不用,你尝尝就好。”
她此刻倒是老老实实的没有闹腾,一口一口吃得认真极了,一碗醪糟很快见底,嘴上都沾了一圈白,看起来有些滑稽又有些可爱。
沈渊赶紧拿了方素帕弯腰去给她擦拭。
她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让他的动作不由地一顿,眼神不经意间从她那双英气的眼睛划过高挺的鼻梁,落在红润的双唇上。
喉珠微微滚动,他赶紧收回了视线,深怕自己生出什么冒犯的念头,迅速擦完起身道:“陛下早些歇息吧,我先回去了。”
刚说完还未迈出一步,手腕就被她抓住。
段曦宁像回答先生提问的小孩子般,朗声道:“我要听《将苑》!”
兵书沈渊已看过几本,这回倒是会背了。
冷静下来,闻着她满身酒气,沈渊将她抱到榻上,打了水来给她擦了擦脸和手,又给她掖好被子,这才轻声背书哄她入睡。
她一向入睡快,沾枕头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沈渊坐在榻边贪恋地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有些舍不得离去,但心中却明白这不合礼数。
起身出门,将门轻轻合上,一转身就见虞升卿站在不远处默然地盯着她的房间门。
见到沈渊出来,他淡淡道:“沈公子倒是知礼。”
沈渊朝他微微颔首见礼,问:“不知虞大人是来找陛下的,还是来找在下的?”
虞升卿却答非所问:“若是以前,我只会觉得她心慈手软,然后想方设法除掉你。”
毕竟他当年可是连段景翊都想杀的。
沈渊愣了愣,并不言语,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他话锋一转,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她心中装的是天下万民,不会有你的位置。”
沈渊淡然道:“在下亦是那天下万民之一。”
一直以来,都是他在痴心妄想,这是他自己的事,他从未想过非要她如何。
心怀天下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她本就是普照万方的骄阳,光耀天下,亦照得一人。
虞升卿闻言,先是一愣,旋即笑了出来,未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沈渊觉着他行止有些奇怪,但又不像是有什么恶意,想不通,便不再深想。
第66章 弄巧成拙
料理完打算在凉州做的大小诸事, 段曦宁无意多做停留,便打算启程回京了。
自蜀地归来后,段曦宁没了任何顾忌, 不再掩藏行踪,光明正大地让人知道自己在凉州,回去时也不再刻意隐瞒身份遮掩行踪。
返京路上, 他们坦荡地顺着官道赶路, 歇息时也在沿途驿馆, 省去了不少麻烦。
自从知道了陛下悄无声息地从云京到了凉州, 云京以西至凉州所有的地方官都战战兢兢起来。
谁也不知道, 陛下微服的时候是否曾路过自己治下,有没有看见当地官吏一些不当行径, 回去以后会不会秋后算账。
像是有一把剑悬于颈上,不知何时会落下。
这些地方官贪赃枉法的事没胆子做,浑水摸鱼之类的小事倒是没少干,算不上多清正廉洁, 勉强还算称职, 但也算不得大奸大恶,没什么作奸犯科的胆子。
眼下, 他们只怕陛下眼里容不得沙子,触了陛下霉头。
为防大祸临头, 各州府大小官吏赶紧反复回想自己平日里是否有什么不规矩, 并约束家人、族人一定要低调行事,切不可仗势欺人。
有县太爷多扣了捕快月余俸禄赶紧还了回去,府里采买仆役在买菜的时候仗势欺人少给的菜钱也都照价赔偿, 家里有纨绔的更是下了大力气约束。
他们清楚,若是哪里不对最后让陛下动了手, 能留个全尸都算是从轻发落了。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当年陛下整顿吏治、严惩贪腐时命云京十六卫送来各地的戒石铭,都还在各官署门口明晃晃立着,谁都不敢不当一回事。
若是坏事做尽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趁此机会刺王杀驾?
那定然是不行的。
且不说陛下自己就是行伍出身,身手不弱。
单她带的护卫也不是简单人物,轻易对付不得。
各地驻军也都是对陛下忠心耿耿的将军。
究竟是刺客刀快,还是这些兵马抄家灭门的腿脚快?谁也不想试试。
陛下的性子他们都清楚,自己再罪该万死,家人只要不跟着找死,都是有可能留条活路的。
可万一把她惹毛了,那就说不准灭的是几族了。
他们只盼着陛下能平安回京,不出任何差错,不然恐怕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然而,有时候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这日天朗气清,一切风平浪静,段曦宁一行刚出了函谷关的驿站,行了小半日,突然两支冷箭分别朝着两辆马车飞出。
以段曦宁的身手,自然是轻而易举地便能躲过,根本没放在眼里。
倚在车中小憩的她,甚至都没掀眼皮,轻轻挥手便用内力将那支箭拦在了车外。
叶青锋与几名护卫当即警觉地护在了她马车周边。
幸而当时伏虎正策马走在另一辆马车旁与段景翊干嘴仗,眼疾手快地打掉了那支箭。
随后,他赶忙拍马上前护在了段曦宁的马车旁询问:“你没事吧?”
“没事。”段曦宁懒懒道,“叶青锋,伏虎在此便可,你带人去保护那辆马车上的人,万事当心。”
叶青锋担忧她的安危,迟疑片刻,未动,就听她又道:“放心,敢在此地行凶,对方人数必然不多,不足为惧。”
闻言,叶青锋这才领命道:“是。”
他刚过去,又有几支冷箭飞出,分别朝两辆马车而去。
刺客分不清段曦宁到底在哪辆马车,见护卫都围在另一辆马车旁,反而对那辆车攻势更猛。
段曦宁听着箭矢呼啸而来的声音,不屑又嫌弃:“毫无新意。”
另一辆马车上,沈渊在听见外面动静时,急忙抽出上回在树林中遇刺时段曦宁扔给他的软剑,挡在王G和段景翊身前,浑身紧绷着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段景翊有些害怕地小声问:“沈七哥哥,咱们这是遇上刺客了吗?”
沈渊轻声应道:“别怕,不会有事的。”
段景翊约莫也能猜出刺客定然是冲着段曦宁来的,又忧心地问:“阿姐呢,阿姐也不会有事的吧?”
“放心,还有伏虎他们在,没事的。”沈渊警惕地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低声安抚道。
段景翊稍稍松了口气,乖乖与王G一起缩在他身后未动,神情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阵刀箭相撞的声响过后,两道黑影分别朝着两辆马车袭来。
段曦宁依旧气定神闲道:“伏虎,练手的机会来了,上吧。”
外面的伏虎看到刺客鬼魅般飞身而来,早已如饿虎扑食般迫不及待地拔刀拦下朝他们这辆马车而来的刺客。
段曦宁依旧闭目养神,闲适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好一会儿,忽地睁开双眼,面色一凛。
来的刺客犹在当时她遇到的所有刺客之上,伏虎只怕不是此人对手。
果然,对方似乎是一名女子,身形极为灵活,剑锋如蛛网,细密繁复,无孔不入,竟让伏虎左支右绌,渐渐落入下风,逼得他连连后退。
知道身后便是陛下,伏虎不愿退让,一直咬牙硬撑着着,很快身上就多了几道剑伤。
“伏虎,当心!”段曦宁自马车内飞身而出,在对方即将刺中伏虎左肩时拉了他一把,一掌打出,击碎对方利剑。
碎成几截的利刃通通化作暗器,全数没入了那刺客要害处。
“记得补刀,让她死透了。”
段曦宁拍了拍伏虎肩膀叮嘱了一句,回身便朝叶青锋他们而去。
那刺客明显身手极高,叶青锋与几名护卫联手竟都不是他对手,无人伤得了他。
“让开!”段曦宁飞身而起,大喝一声,随即便是两掌打在了对方身上,又一个旋身几脚将对方踹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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