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雪小一点,就护送他们去谷城吧。”她道,“派去接应军需的人有消息了吗?”
刘将军沉默片刻,犹豫道:“将军,有件事,其实我一直瞒着你。”
沈南迦望向他,面前的男人和自己的父亲差不多年岁,从沈家军在北疆打仗起,他便一直在宁国公的手下,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叔辈了。
岁月侵蚀,他的双鬓也早已斑珀。
她坦然地笑笑,“你当我还是什么都承受不起的小孩子吗?”
毕竟家破人亡,含冤而死都经历过了,除非是天塌了,否则她应该没什么不能承受得了的。
刘南山叹息着,“我们的人,无法南下。”
“这些事情是我从沈老将军那里听来的。从先帝时起,边境的敌寇便已猖獗,为保淌⒔山,暗中推行了一项计划,在关中以北修建城墙,必要时刻退守。北疆之外的余江城便是长城的位置,如今四面危机,唯有北疆最难戍守,一月之前,我们便已经过不了余江城了。”
“朝廷,放弃北疆了。”
满是褶皱的眼角泛着泪花,他说得很艰难,痛苦却又挣扎,希冀还能有挽回的余地。
沈南迦“啊”了一声,点点头,一点也不惊讶。
高位者怎又会看中这些呢,他们沈家的世代功勋都能轻易被否定,又何况一个常年被外敌侵乱的北疆呢。
遥遥凝望着这白雪皑皑的土地,她只觉得悲凉与惋惜。
你也不被需要了吗?
良久,她轻飘飘地开口道:“刘叔叔,你从何时起跟着我父亲的?”
“入伍那时起便是。那时北疆的战役都是由国公统领,甚至可以说,我们这支军队,是北疆的沈家军。”刘南山字字铿锵,分外坚毅。
“若如今在此的人是他,他会怎么想?看着他亲手打下的江山破碎,救下的百姓被遗弃,他该作何感想。”
以及,他自己,一生戎马落得一身伤病,最后也要被效忠了几代的皇位放弃,一世功勋蒙上阴霾。前世的他,在离去之前得有多么痛心。
“国公会怎样想我不知道,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刘南山满目慈爱,“年轻时的宁国公,比你强的只有那一身不怕死的傲气。”
他很高兴老国公能有三个这样出采的孩子。
城墙角下,流民之中,一人跌跌撞撞地走着,踉跄摔倒在粥铺前,口中喃喃地念叨着:“寒部人来了,我们活不了了,我们活不了了……”
兵士将他从地上拽起来,驱赶道:“你,别在这里妖言惑众了。”
只见那人不知从何来的大力竟将兵士一把推开,一双眼睛猩红地吓人。
“寒部人来了!我们都得死!反抗就得死,为什么要来管我们?”
他这样一喊,本就处在绝望中的百姓们也被带动着哀嚎起来,见状,兵士们只能捂住他的嘴尽快将人带走。
沈南迦闻声赶来,“是我们来晚了,但请你们相信,一日为淌⒆用瘢淌⒌慕士们便会永远保护你们。”
那人两耳不闻她所言,继续颠狂地喊着,“凌春到了,没有粮食炭火,我们都要死,哈哈哈哈哈,我们都要死。”
他这幅模样明显不对劲,很快,骚乱的人越来越多。
“淌⒊不想管我们,没人会在意我们的死活。”
沈南迦极力安抚,“你们的命是我们救下的。我们一定会对你们负责。”
“那又怎样,我们被屠城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既然淌⒉还芪颐牵我们的命就自己说了算!”
一把利斧直冲冲朝着沈南迦门面砍过来,动乱一触及发。
穆青反应迅速,挡开斧头,拉着她躲开混乱中心,“将军小心,先退回帐中。”
“这暴乱来得太突然了,定然有问题,把城门关上,别让他们跑出去,告诉所有将士,对*这些平民,只可压制,不可残杀。”
牵一发而动全身,处在生死绝望边缘的人,就像是火药的引线,只需要一点点火星便可以引燃。
还未来得及转移的都是些年轻力壮的流民,他们拿着名种各样的工具,不管面前是什么,一律砍杀,而将士们不能对他们下手,这便是最好的保护符,一时间,军卫损失惨重。
人多混杂,一时间连沈南迦也抵挡不住,一个不留神险些中招,远方飞来一支利箭替她挡下了流民手中的砍刀。
她望向那援助之箭而来的方向,顿时间变了脸色。
“你怎么回来了?”
梁怀夕已经顾不上她会不会生气,难得直言道:“我怕你有危险。”
话音未落,危险果真来了。
利剑穿胸而过,鲜血四溅,他便在她面前那样倒了下去。
“容时!”
沈南迦冲了过去,将他倒下的身体拥在怀中,双目被怒火烧红。
“李将军,传我军令,反抗不从者,杀!
第93章 刺杀
漫天大雪的歌{关北疆大营中,混闹乱成一团。
冰冷木榻,白衣血衫,一将死之人。
“剑上有毒,将他身体里的寒毒也激发出来了。”阿缨面色凝重,大颗的汗珠从额间滚落,脸上沾染的血迹都来不及擦,手中却仍旧有条不紊地施着针。
剑伤并未刺中要害,可怕的是他身体中原本的毒素,如同潮水般席间而来吞噬着整个身体,让他几乎难以招架。
他忙不迭转脸一瞥,只见身后的人面如蜡色,竟一时间看上去比床上躺着的这个还像快死的。
“阿姐,你先别急,我一定会尽力的。”
沈南迦这才大梦初醒般地回过神,强制自己血红的眼睛从床上那人的身上离开,那张苍白了无生气的脸却始终都印在脑中挥之不去。
她转身,愤然揭开帐帘离去。
有了反抗不从者杀的命令,在李将军率先斩杀了两三个暴民后,其余便已经害怕了起来,他们本就是无知而被煽动的,一旦见到情况危及自身,便没有了动力。
于是这场流民造成的叛乱很快就被镇压了下来,代价是死了三十二个兵士。
主帐中,几位将军皆在,扣押着几个流民。
“在这冰天雪地里,煽动叛乱,对你有什么好处?”李将军质问道,他怒发冲冠,若不是一旁的刘将军拦着,他定是要给这几人来几拳。
中间那个是最先开始在人群中煽风点火的,他瞪着面前穿盔甲的人,一脸不服地道:“寒部首领说了,只要是拿了你们的性命,就能放过我们。相比起你们这些南方人,去到他们那里更能活得过凌春。”
忽的,帐帘被掀开,照进刺眼的光也带进了凛冽的寒风,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沈南迦气势汹汹走进来,带着比寒风还冷厉的气场,蔑视过被扣押的几人。
她咬着牙,冷冷地问道:“他们屠了城,杀了你们的亲人朋友,你们还要投靠他们?”
左边那个倔强地扬着下巴,“那又怎么样?我们只想活下去,活过凌春。”
“砰”地一声,案几被掀翻在地,沈南迦怒火中烧,“你以为去到寒部你们就能活的下去了吗?寒部人常年在这寒冷无边的地方,靠的是强横的体魄,彼此相争,吃人肉喝人血,活下来的才是强者,你们这一行的老弱病残拿什么在那里生存。”
在座的每一位将军都未曾见过沈南迦发这样大的火,竟是生出了生怕她冲去直接手刃了这几人的念头。
这几个流民也不知道是听了她的话幡然醒悟,还是被她的火气吓到,半响才找回声音,为首的那个仍不死心道:“他们答应了我……”
“答应的是你,不是你们,你会害死数不胜数的人。”
“我……”
沈南迦不愿再多说,厉声喝道:“带下去,关起来。”
众人离开后,帐中只剩下了沈南迦和陈越两人。
“把那人带上来。”
不多时,陈越押着一个五花大绑身穿平民衣着的人。他是赶在梁怀夕之后回来的,正好在城门口逮住了这个形迹可疑的人。
“你不是北疆人,也不是寒部人,混入其中,暗中行刺,意欲何为?”沈南迦冷言道,一双冰冷的眸子像是锋利的冰刃,恨不能将眼前人凌迟。
那人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一幅宁死不屈的模样。
“不愿说是吗?”沈南迦勾着唇,却丝毫没有笑意,“陈越,把他的手指切下来,一截一截地割,割到他说为止。”
陈越二话不说,立刻上前掏出了腰间的匕首,解出那人的一只手牢牢按在地上。虽说他第一次做这种屈打成招的事,但气势一点都不敢输。
冰冷的锋刃一点点贴近皮肤,压迫,血液一丝丝渗出,被绑着的人甚至都还没开始惨叫,便哭求着开了口,“啊!我说,我说。”
“是,我是奉陛下口谕秘诏。”
此话一出,陈越率先诧异地怔住。
这人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一柄带毒的长剑刺入梁怀夕身体的,如今却又说是圣上口谕。
圣上特地派人来刺杀一个王爷,这怎么听都觉得可疑吧。
他犹疑地看向沈南迦,却见她面无表情继续问道:“陛下派你来做什么?”
那人吞了吞口水,语气有些慌乱,“永t王血脉不正,勾结外贼,意图叛乱,陛下下令暗中除之。”
陈越蹙眉,这么一说,便更加奇怪了。永t王有寒部血脉一事,他们都是不久前才知晓,说明皇室有意隐瞒,既然有意隐瞒,又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下秘旨来刺杀。
“有多少人?”
“什么?”那人磕巴道,“只,只有我一个。”
沈南迦缓缓走近,从陈越手上拿过了匕首,摸索着,打量着,冰冷的视线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你确定不说实话?我下手可不会比他轻。”
她轻飘飘地说着,眨眼间,匕首已经落在了他的手上,从小指刚才破开的伤口剜进去,活生生挖出一块骨头来。
等到鲜血四溅,骨头带着碎肉掉落在地上后,疼痛才后知后觉地到来,“啊!!!”
眼见沈南迦磨着刀,即将落下第二次,他唇色发白满头大汗赶忙喊道:“悬赏追杀,取其性命便能得黄金百两,封官加爵。”
闻言,她竟是笑了起来,合着那}人的笑容。
眼角滚了一滴泪,悬赏追杀,也就是说,不止这一个想要梁怀夕性命的人。陛下啊,陛下,他到底做错了什,就因为他是皇位最大的危险,便这般的不放过他吗?
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此,天地之大,竟是没有一个予他的容身之处。
不知不觉间,沈南迦在梁怀夕的营帐外站了很久,她看到帐内的火光,看到阿缨忙碌不停的身影,看到躺在床上的人看不到一点生气。
直到日光消失到无,直到自己满头白雪。
梁怀夕,我为了你无数次从生死绝境中回来,这一次,你能不能为了我,活下去。
“阿姐,你怎么站在这?”阿缨出门拿药,却被被门前这个活像是冰雪堆砌的雕塑吓了一跳。
沈南迦这才有了动静,眨了眨眼睛,抖落下一摊晶莹的雪。
阿缨试图拉她进账里,却被她拦下,“我不进去了。”
她身上寒气重,不能让他再受了寒。
“他怎么样了?”
阿缨摇摇头,“脉象很微弱,汤药全都喂不进去,如今只能靠刺针吊着命。”
他不敢看沈南迦的眼睛,“如果,如果天亮之前还没有好转的迹象,就,就只能看王爷的意志了。”
“需要什么药,我去找。”
不管多远,就算是立刻要她杀去京城中拿最好的药来,她也在所不辞。
阿缨再次摇头,如今有用的恐怕只有能起死回生的药了。
沈南迦眼中一闪而过的光亮消失了,他不忍心不忍心看自己的姐姐整日这样的伤心,却也无济于事,“我,我会尽力的。”
她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关系,我不怪你。”
随后又转身,投入雪夜,与那黑与白逐渐融为一体。
凌春来了,天寒地冻,大雪封城,无人不贪恋着那一点救命的温暖,唯有一人寻不到踪迹。
炭火和厚衣都先供着城中的百姓使用,将士们便只能靠训练来取暖。时日长了,这些南方来的小伙子不仅没有被严寒打倒,反而多了不少兴奋和激情。
“将军,你又要去山神庙?”陈越眉心紧蹙,透着些心疼。
这些天来,每日练兵结束,沈南迦都会消失不见,直到第二天卯时练兵又出现,他偷偷跟去看过,才知道她消失的这段时间都去了哪里。
沈南迦淡淡地“嗯”了一声,脚步都未有停留。
她每日都去山神庙跪拜山神,一跪就是一整日。北疆人都信奉山神。
陈越不愿见她如此,拉住她,“世上没有神明,不过是求个心里慰籍。你就算是把山神庙跪穿,他还是活不过凌春。”
沈南迦抬起头,一双原本澄澈的眼睛黯淡无光,“这是我现在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
“你还真相信世上有神明啊。”少年沈南迦半倚在贡台边,百无聊赖地偷吃着水果,看着一旁的安国公千金虔诚地祈求着。
安国公千金瞪了她一眼,“你不信?若是不信,你看什么佛经诵什么往生?”
小沈南迦撇了撇嘴道:“读书知礼,佛经有助于平心,诵往生也只是因为家中从军杀气重,母亲说要镇一镇。若是真有神明,求一求便有用,那世间便不会有那么多疾苦了。成事在人,谋事在天,我沈南迦从来不信什么神佛。”
她不信,在安国公千金祈求美满姻缘,却在成婚几年后被夫家活活打死之后,便更不信了。
可现在,沈南迦没有任何能拯救梁怀夕的办法。
她祈祷,她虔诚祷告,一日又一日,一遍又一遍,既然她能重生回来,那她也能将梁怀夕求回来。
“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求你能听到我的祈愿,我自己的命本就是偷来的,所以不敢奢求今生,只愿用来生所有平安喜乐,换容时半生安康。”
第94章 春去
接连几日的大雪,几乎封阻了北疆所有通行的道路,天寒地冻之下,将士们最后的热血也都消失殆尽,眼看着所有的粮草炭火都要见底,这连日不见停的雪却在某个夜晚悄无声息的结束了。
“不是说凌春足足半月有余吗?这还不到十天,我怎么感觉天气变暖了。”兵士营帐中冒出个光头来,四处打量了一番又缩了回去。
在他一旁的床铺上,一名将自己严严实实裹在被褥里的兵士说道:“莫不是死前的错觉,我听说人死之前会感受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光头一脚将他从被子中踹出去,“去你的吧,别胡说,老子还没活够呢。”
那位被子兄也不是好欺负的,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扑上去便和光头扭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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