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也是他这样一次次的上参,将那些动辄站在道德制高点威胁梁怀琛的人一一落罪处死,如今,这把刀砍在了臂膀之上。
梁怀琛难得没有暴戾,眼里的失望大过愤怒,“文渊,你非要这般赶尽杀绝?”
非要让他做这个空有皇位的孤家寡人吗?
文渊收了笑容,凝重道:“微臣说了,臣所做所为皆是为了陛下。”
纵览阶下所有文武官员,如今肯站出来为徐太傅说话的已经没有了,几乎全都是明里暗里投靠文渊的人。甚至连梁怀琛自己都没办法违抗他的说辞。
因为他手中捏着的,正是今晨文渊递上来的折子,上面写着,徐太傅已经在着手调查一些陈年往事了,若是今日放过他,明日他这个皇帝也大可不必再当了。
文渊说的没错,他这么做都是为了自己。
梁怀琛垂眸,狠下心来。
“来人,传朕旨意,徐太傅欺君罔上,即刻下狱。”
在进入余江城后,梁怀夕便安排了暗卫假扮自己乘车一路南下,而自己早就连夜快马加鞭回了京城。就在梁怀琛还要焦急地等上他几日时,他人已经在夜深人静下回了永t王府。
翌日,他又去了常曦那里。长青殿内外皆布满了重兵,虽是宫廷禁卫的打扮,却并不是禁卫军。好在他们并未拦下梁怀夕,他此行也并不会叫皇帝知道。
“容时,你回来了,快让阿姐看看,我听闻你险些死在北疆,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见到梁怀夕,常曦已是泪流满面,仔细打量着他身上的每一寸,天知道她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有多么害怕和焦急。
“哪有他们说得那么夸张,只是老毛病犯了。”梁怀夕含糊道。
“当真?”
他笑笑,“自然是真的,不然我哪里会这么快回来见你。”
常曦自是不信他的说辞,自己的弟弟从小是个什么性子她最是清楚。
“我知道,你不是自愿回来的,他拿我威胁你对吗?”
梁怀夕低头不语。为了逼他回来,梁怀琛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那一封封被沈南迦截下来的密旨中,从常曦到沈家,他威胁了个遍,只不过是触手可及的只有常曦一个。
“阿姐,这些都不重要了。你与文渊的婚事如何?”
除了常曦的安危,他此次回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梁怀琛指婚常曦和文渊,本是想借此机会好好折辱两人一回,可没想到,他这一场重病却是变了天,文渊不仅不打算退婚,还要坚持娶长公主,以此得到盛宁侯家的剩余财产和皇室地位。
“如今的情形,谁都不愿。”常曦摇摇头,无奈道,“婚期定在了下月十五。”
梁怀夕算了算,还有整整一个月,“足够了。”
“对了,”常曦突然想起,“陛下让我在成婚之前把言儿送出去,为了保护我,言儿自请离开,无诏不得返京,我怕他会不安全。”
“他现在何处?”
常曦眼神回避,纠结了许久才道:“前些日子被文渊带走了,他说只要我别想着什么逃跑,如愿与他完婚,他便能将言儿留在我身边。”
她从小长在宫中,什么样的诡计手段没见过,自然知道文渊的话轻易不能相信,可事关少言,她总要报那么一丝期望的。
“我知道了。”梁怀夕沉思片刻,“阿姐别担心,我会想办法先将思愿送出去,阿言那边你只管放心,有我在。”
文府――
北疆刚过凌春入夏,京城已是酷热,月黑风高的夜晚,四下都是唱着燥夏的蝉鸣。
京城中有座大宅子,曾是前朝太子的别居,养着许许多多的歌姬舞女,奢靡至极。太子死后便被废弃,多年过去,这座宅子换了新主,可除了门前那崭新的“文府”牌匾,看上去还是冷冷清清像是个旧宅。
文渊正坐在院中赏月,一束蔷薇一壶清酒。
眨眼间,一黑衣身影出现在了院中,立于他眼前。他如今位高权重,院中的守卫自然是应该多多益善,然而他根本懒得做这些,想杀他便尽管来杀好了。
他挑了挑眉,看向那人,“不愧是永t王,我派了那么多人,却还是让你活着回来了。”
梁怀夕摘下兜帽,看着眼前这人,形貌与自己九分有八分相似,而气质却是天差地别。
“文相若是想让本王死,便不会违抗圣令撤了圣上对我的追杀。”他平淡地说道。
文渊颇为欣赏地勾了勾唇角,又仔仔细细打量着他,越看眸色越沉重。
良久,他别开脸,“不知永t王夙夜前来,所为何事?”
梁怀夕开门见山,“本王想与文相做一笔交易,不知道文相是否肯给这个面子。”
文渊仰头饮下一口酒,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难以自抑,“恕我愚昧,实在是不明白我与王爷有什么好做的交易。”
“我们同样想从某个人手中得到一些东西,为什么不能合作呢?”
文渊眸光一暗,唇角勾着莫测的笑,一双丹凤眼却透着让人生寒的冷意,“王爷难道不知道,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陛下吗?”
甚至就连他这副和眼前人相似的相貌,都是梁怀琛精心培养出来的。
梁怀夕神色未变,薄唇轻启,“究竟是不是为了陛下,文相心里清楚。”
两人就这般对峙着,眼神交锋,一个冷冽阴鸷一个淡漠压抑。
过了许久,文渊又是一副笑颜,仰身靠在椅背上,挑着眉。他的相貌和梁怀夕相像,可性情却是和梁怀琛如出一辙。
“王爷想怎么合作?”
第98章 感恩
“将军放心,王爷已经安全到达京城。”
以防出现什么意外,沈南迦特意派了穆青护送梁怀夕回京。
“京中近况如何?”她问道。
“圣上重病未愈,朝政动荡。好在东南战事现已平定,沈小将军率先一步回京,宁国公旧疾复发,暂且还在西边停留。”
这样也好,无论是对于文渊还是梁怀琛,他们沈家都是最大的威胁,与其卷入朝廷纷争,不如留在外边打仗。
像是断送粮草这样的事情,他们也就只敢用在她这种没有威信的新兵将领身上。
穆青又道:“王爷还叫属下给将军带句话。”
“将军无需再有后顾之忧,如今只管安心应对外敌。”
这话的意思是叫自己不必担心,他会解决内忧之难,可沈南迦紧蹙的眉头并未舒展,对她而言,他才是最大的后顾之忧。
她叹了口气,你在离我千里之外的地方,又怎能让我安心呢。
“最近将军的脾气怎么这么火爆?我只不过是练习时不小心手滑掉了盾,便被训了个狗血淋头。”
“不知道啊,好像从王爷离开后就这样了。”
“……”
陈越在校场附近一路寻过,充耳不闻将士的抱怨之声,许久才在河边找到沈南迦的身影。
她孤身坐在树上眺望远方,满目愁思。长长的披风垂下来,像是迎风舞动的夕阳。
“将军,可算找到你了。”
沈南迦回过神来,“出什么事了吗?”
陈越道:“是谷城的百姓,他们准备了些流水吃食,想设宴感谢我们。”
入夏以后,北疆渐渐暖和了起来,如今冰雪都已尽数消融,而这些安置在谷城中的歌{关百姓也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恢复了生气。
“也好,”沈南迦考量了一番,点点头,“将士们也许久没有放松过了。”
入夜,营帐之中,灯火通明,欢声笑语。
百姓们准备的虽然不是什么珍馐美味,却也是将士们在这漫长寒冬中吃过最像样的一顿饭了,就连苍岭卫中刚来之时还在抱怨这些粗糠的公子哥们,都像是看见了山珍海味般吃喝地不亦乐乎。
开宴之前,脊背佝偻着的老人颤巍巍举起手中的酒杯,“我代表全体北疆百姓,感谢将军,感谢将士们。”
沈南迦上前扶稳他,“吴叔不必客气,这都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快尝尝这酒,几乎每个北疆人都会做,只需要最简单的粮食和雪娘果,用来除寒气最好不过。”
吴叔说罢,得了沈南迦的准许,将士们全都迫不及待地畅饮起来。
这酒难得的甘甜,带着浓浓的谷香气,虽然不如什么琼浆玉液,但也比那喝一口呛三下的干酒好喝得多,这几个月,他们全都用那酒来暖身子,早就已经喝怕了。
这样的场面难免少不了一些客套话,沈南迦起身举杯,
“我父亲曾告诉我,将士就应当死在战场上,这将会是最高的荣耀。但我要你们活着,在每一场战争中都努力的存活下去,战死沙场,总会有人铭记我们,但活下去,我们才能杀更多的敌人,救回更多的百姓,夺回更多的领土。我们不是战无不胜,但我们要肩负起死去的兄弟们的信仰和期待,更奋力地活下去!”
“说得好!”
随着一声喝彩,一个身形壮硕,留着大胡子的将士站起了身,“将军,我们曾经看不起你是女子,处处针对挑刺,而将军你却以德报怨,不仅次次救我们于为难之中,还教我们怎样在北疆在战场上生存下去。”
说着说着,他哽咽起来,“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官宦子弟,从小都是在优渥的环境下长大的,心比天高,没经历过这样的磨难,但既然入了军营做了将士,大家保家卫国的心都是一样的,是您唤醒了我们的沉睡的心……”
在他一旁的陈越看不下去了,赶忙扯着他的胳膊,嫌弃道:“好了好了,赶紧坐下吧,才喝了几口啊,也不嫌丢人。”
那大胡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继续道:“将军啊,我们都是这样想的,陈哥他害羞,什么都憋在心里,我替他说,您,您简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去去去,扔出去让他醒醒酒。”陈越终于忍不下去了,面红耳赤地叫人捂住了他的嘴,转头又向沈南迦道歉,“将军,他喝多了。”
许是酒意作祟,又许是这场面实在搞笑,多日愁云不散的沈南迦终于活跃了起来。
“吹吹冷风得了,小心再冻着,生了病我可是也要盯着你训练的。”
“来,既然他都如此感概,那我也再说两句,本将军可不是以德报怨啊,你们那些小动作我全都记在账本上了,等战后我一个个找你们算。今晚大家,吃好喝好,不醉不归,我来守夜!”
说完,她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南将军万岁!”
酒过三巡,所有人都带上了酒意,帐子燃着不尽的炭火,也更加热闹起来。无论是北疆军还是苍岭卫,各个都争先恐后上前给沈南迦敬酒,一轮又一轮。
可他们谁都没想到南将军不仅武艺高强,酒量也是出奇的厉害,愣是把一群大男人都和喝趴下了。
“小心。”沈南迦一个闪身,一手接住了酒壶,一手揽住了险些摔倒的女孩。
她喝得有点多,一时间眼前迷蒙,将这一身紫衣认作了芊芊,勾唇调笑,“你那里可还有雪娘果?我用簪花同你换。”
女孩眨了眨迷茫的大眼睛,带着些羞怯道:“将军,你喝醉了。”
沈南迦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将怀里的人放下,“你这身衣服?”
“将军,是芊芊姐姐的。”
她记起来了,这是新一任的小祭司。
芊芊死了,云栈也死了。这突如其来的感伤顿时间倾盖了沈南迦所有酒意之下的欢愉。
她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营帐,投身进无边的黑夜。
高耸的城墙之外,寂静一片,像是风暴来临的前兆,无声无息。她远远眺望着京城的方向,仿佛这样便能看到梁怀夕的一切。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深了,风更冷了,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这才回过神发现,不远处站立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一动也不动,像是冻僵了的雪雕。
沈南迦定了定神,果然醉酒后感知都变得迟钝了,看来以后还是要远离这东西。
“不都说了今晚我来守夜,怎么不和他们去好好喝一杯?”
陈越无动于衷,始终垂着头,紧握着双拳,良久,他似乎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挣扎,做了什么重大决定般地问道。
“将军,你现在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王爷对吗?从抗旨起,到如今的谋划,都是为了他能在身败后还有可以依靠的地方。”
沈南迦不得不承认,他很聪明,只是通过一些细枝末节便能推断出这么多,而且猜的很正确。
可也正因为如此,她的所作所为,才更加让陈越不明白。
寒风吹起她的披肩和发丝,在月光之下泛着淡淡的莹光。
“你不需要知道这些。”
只要是说起有关永t王的话题,她的语气总是很淡漠,这让陈越觉得自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可为什么是他呢?”陈越愤然道,“他不过是个活不长久的病秧子。”
酒意会冲昏头脑,也会释放平时压抑着的情感,这些情感像是猛兽,很容易吞噬掉一个人。
沈南迦回过头,冷冷地盯着陈越,显然是有些生气了。
陈越被这一眼看得愣在原地,本来混乱的头脑骤然清醒,他本想解释,可只见沈南迦气压极低地走近,只敢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准备挨打。
然而拳脚并未落在他身上。
“因为我是他的全部。”她的语气诚恳而坚定,“虽然这样的话听起来很可笑,可我欠他的确实如此。”
她欠他一世情,一次命。
这句话同时也像刀子一样扎在陈越的心上,自打懂事起就没有再哭泣过的双眼忽的酸涩湿润起来。
风大了,沈南迦擦身而过,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去休息吧,明日之后,便是一场恶战了。”
第99章 争锋
勤政殿内,梁怀夕等了许久,直到腿脚都有些发软,才等到皇帝在太监的搀扶之下缓慢从偏殿而来。
只见座上之人面容沧桑,浑身都充斥着迟暮之态,完全找不到当初他离开之时的神采奕奕。
梁怀琛抬眸一瞥,随口敷衍问道:“此去北疆可还顺利?”
顺利不顺利他自己自然是再清楚不过,梁怀夕在北疆的一切行动他几乎都了如指掌。
“回陛下,一切无恙,”梁怀夕回道,附和他演这场兄友弟恭,君臣有礼的戏码,“南将军骁勇善战,率北疆军屡战屡胜。”
他不提沈南迦还好,一提这人梁怀琛便是气不打一出来。
不见粮草不放人,屡次抗旨,可偏偏这后半句话又着重强调了她的功绩,让他这个做皇帝的想罚也罚不了。
他满怀着对沈南迦的愤懑恨恨盯着梁怀夕,冷哼道:“风水轮流转,如今朕倒是和你一样病痛缠身了啊。”
本以为能激起梁怀夕的埋怨和不甘,可他仍旧语气平平,“臣命不久矣,怎能和陛下相比,陛下万寿无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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