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下雨,街边商贩都收了摊,只留少数两个还支在那,挨着墙根瓦檐,方便之后躲着雨。
而修车厂的那条路还是青石板路,砖缝间混合点泥土,后门才紧邻着条宽敞的国道。经常有头一回来,但走错到前门车开不进去,又骂骂咧咧再倒回去的大车司机,就好比现在正堵在时邬前方的那辆,门口几个坐在那抽烟的青年也正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这幕。
“轰隆隆——”轮胎摩擦起路边的砂砾石子,眼见司机拧着眉把头抻出窗外,大卡车前后挪了好几下,也没找到合适的倒车路线。
见车一时开出不来,时邬只好选择绕过它,从一旁的台阶过去。
天气不好的缘故,平时下班放学时间点满座的砂锅店里,这会就只有一对情侣。
不知道林清北具体几点到,时邬拿着书包径直进去,看着头顶贴的菜单,只熟门熟路开口点了自己的那份,走到空桌前把书包放下来。
“在这吃还是打包?”老板嗓门嘹亮地在身后问。
“在这吃。”时邬回头望了一眼说。
她有些轻微的近视,平时不戴眼镜影响不大,但店里的灯不算亮,加上外面风雨欲来的天气,就显得光线下的视野有些朦胧感的昏昧。
回过头,时邬又看了眼手机,见林清北还是没什么消息,于是思考着打算不管他是什么情况了,她先吃,吃完人还没来,她就回去。
边想着,时邬放下了手机,走到装着琳琅满目饮料的冰柜前,视线上下巡梭了一趟,想找桔汁味的北冰洋。
她有个有些挑剔的毛病,就是汽水只爱喝桔汁味的,并且一定要冰镇。
总觉得其他味道的汽水没桔汁味的喝起来解腻一些。
外头大卡车还在“轰隆隆”,跟刚才夹在略显狭窄的小路之间不同,这回是已经成功顺利倒车的发动机声,车后头还喷着黑色的尾气。
时邬站在冰柜前往外面瞧。
横亘卡在中间的大卡车一走,对面的那家修车厂就暴露在了眼前。
这家修车厂开了好些年,四面围建着几间房,最中间是个大院子,拴着条狼狗,其余空旷地盘横七竖八地垒着建材木板和几辆报废车,前门通风的宽阔走廊下,有辆正在做维修保养,被千斤顶架起来的皮卡,旁边坐着的,就是三四个在那歇息抽烟的青年,而更往里的地方,还有个同样穿着七中校服的男生。
因为来这儿的大多数都是跑长途的人,所以除去基本的维修,修车厂还专门弄了些别的服务,例如挂在门口的木板上粉笔字写着的:盒饭、热水、日用品、住宿......
在零售商品的地方,老板专程在走廊旁开了道窗和门,挺像回事地搭了个商店。
时邬看见了门口一整摞,垒着的三扎桔汁味北冰洋。
“哟——”正出神,老板娘弯腰端着冒着热气的砂锅从后厨走出来,边往她那桌走边朝她嗓门大地喊:“小姑娘你看完赶紧把冰柜门关上,冷气都跑掉咯!”
时邬这才从对面那修车厂回过神来,紧跟着“嘭!”一声关上面前的冰柜门,说了声:“抱歉。”
隔壁桌情侣已经吃完准备走了,三鲜砂锅刚从灶台上端下来,里面的汤汁还在因为高温翻滚。
时邬看了暂时烫得还入不了口的砂锅一眼,就几乎不带犹豫的,开始迈步朝着门口,往修车厂的那个商店过去。
天不好,道路上没什么人,以至于时邬刚走到路中央,能看出来是朝着修车厂方向的时候,那几个年轻人余光就注意到了她。
时邬本不想过多注意这几个人,但奈何她和那个男生穿着一样的校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那男生跷着二郎腿靠墙坐在那,也多瞧了她几眼。
“什么事?”走到跟前,其中一个年轻人问。
“买东西。”时邬朝旁边的商店指了下。
“噢。”那人扬了下头,好客地笑笑:“里头有人,在睡觉呢,进去时动作轻点。”
时邬点了头,顺着扭过头去,这才发现商店内的确还有个人。
正睡着,一只手懒散地搭在后脖子上,巧合的是,趴在桌上的那道人影也同样地穿着七中校服,应该是和外面的男生一起过来的,只是自己寻了个更清静的地方待。
光线、距离加上手臂遮挡的缘故,时邬的视线甚至辨认不清里面的是个男生还是女生。
头顶的感应灯忽闪忽闪,时邬脚步轻地走进去,环顾了四周一圈,最后才找到目标,她拉开游戏机旁的冰柜,拿了瓶桔汁味的北冰洋出来。
冰柜温度似乎调得比其他店里的要低,一碰触到瓶壁就是沁人的冰凉。
“多少钱?”时邬习惯性地回头,往收银台前的方向问。
随着话说出口的瞬间,视线又撞上了那道人影,时邬才重新反应过来人睡着,没人理她。
她拿着汽水,下一秒正要抬脚往外走,耳旁就响起板凳腿因为后移而轻微“滋啦——”一声,收银台前睡着的人似乎已经被吵醒了。
时邬回过头,愣愣看着他略微抬起头地坐在原位,停了片刻,才终于慢腾腾地从座椅上起来,手掌撑着台面,撩起视线往时邬看,准确点是往时邬手上拿的那瓶冰水看。
“四元。”对面报了价,声音还丝丝沙哑着。
他个头高,站在快要成危房的店里显得整个房屋都逼仄,校服袖口被卷到小臂上方,随后在时邬打量他的目光中伸手,泰然自若地将桌上的塑料牌重新扶了起来:“没现金,扫这儿。”
外头似乎有雨滴落了下来,掀起一阵淡淡的尘土气息。
时邬视线落他身上。
是没错了,程今洲。
从大城市回来,顶着“天才”和“失败者”的纷扰头衔,一副就算落魄到死也难泡的金贵样子。
第03章 003
林清北是在差不多二十分钟后到的,时邬那会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连手边的汽水都喝得只剩下一半。
外面天色已经全部暗了下来,细细雨丝在光下闪着光亮。
林清北走进店里的时候,后背的白衬衫已经有些潮湿,他收了伞,将伞放到收纳篮里,才朝时邬走过去。
“时邬。”林清北喊了她一声。
时邬应声才从砂锅前抬起头,像是才发觉他过来一样,“嗯”了一声,礼貌地和他客套:“来了?”
林清北点头:“嗯,老师临时有事拖了会,抱歉。”
“没关系。”时邬说。
林清北人如其名,长得不差,清俊的类型,混不到校草也能算个班草,只不过回回都只考个年级第二,万年老二的高考目标也就两个:清华,北大。
“我还是没参加的想法。”时邬尽量叫自己看起来真诚叫人信服些,说:“你知道的,我对这个没太多兴趣,之前也没接触过这些,竞赛并不适合我。”
林清北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注视着她:“真的不考虑了?”
时邬“嗯”了声,她知道竞赛组缺人,但找上她的确有些病急乱投医。
而更现实的一点时邬并未直接说出来,就在竞赛特招或保送的这条赛道上,七中乃至于整个黎江,教资水平和对相关赛事了解的程度,远低于会遇上的那些对手。
就像是每年逆流洄游的鱼群,或许只要基数大就总有那么一两条能闯出去,但孤注一掷的精力与时间花出去后,更多的只是成为奖杯之下的炮灰。
而林清北从初中时就开始接触这些,换句话说就是,他比七中的任何一个学生都有可能,但时邬不是,她不会把精力放在一个既没经验也没兴趣的事情上,即便是竞赛组老师觉得她很有可能成为闯出去的那条“鱼”。
她是一定要考一个好大学,带时清岁一起走的。
她不会冒险。
“好,那我会转告老师。”林清北点了头。
“嗯,谢谢了。”时邬说话滴水不漏:“希望你能取得一个好成绩。”
这话题说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但林清北望着她,片刻后扶了下鼻梁上的镜框,又忍不住慢声开口:“那你,不参加竞赛,有没有是因为我在的原因?”
“没。”时邬闻言视线直白地落在他身上,嗓音却是十分的平淡,也直接:“你多想了。”
“抱歉。”林清北垂下眸说。
夜幕中,对面修车厂的灯光从那宽阔走廊往外透,白晃晃的在雨夜中明亮。
“哒”的一声,林清北也终于在她对面拉开板凳坐了下来。砂锅的香气萦在鼻端,时邬视线停留在他肩头,又自然地越过他肩头,顺着望向前,看见了修车厂走廊下的那几个人,和程今洲。
雨下得大,雨丝穿过榕树叶,酝酿了足足一天,这会像是泼盆的架势。
距离她买那瓶汽水已经差不多过去二十分钟,似乎直到这会,程今洲才彻底地将精气神缓回来,他手里拿着泡面,肩宽腿长地从商店里出来,边走边不紧不慢撕着包装,低着头,咬着叉,面无表情,全然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吵醒你了?”李锦看了眼正从屋里出来的少年。
“没。”程今洲过去,随便从围在一起的几人身旁勾了板凳坐下,手肘撑着膝盖,凑到一旁供热水的保温水箱前,拧开水龙头:“睡了一下午,也睡得差不多了。”
热水汩汩流出,没几秒就接到了泡面盒水位线的位置。
那辆皮卡还被千斤顶撑在那,鼻间都是雨水和汽油混合的特殊气味。
“你们学校明天放假?”李锦问他。
“不知道。”热气腾腾间,程今洲啪的一声将叉子叉到盒盖和泡面盒上,固定着放到一旁,等几分钟。
他下午请了假,只脑子里大概有个班主任说过放假这事的印象。
但说的是这周,还是下周,他没数。
话刚落,旁边的蒋炽停了手里的游戏,插进来一嘴:“嗯,明天放,这周末双休。”
他也是七中的学生,身上洗得发白的校服看起来比程今洲的旧些,老油条地说着:“别放假了还早早爬起来白跑一趟,那得难受一整天。”
“嗯。”程今洲垂着视线勾勾唇,说知道了。
“不过咱们这附近还挺多你们学校的学生的,这一下午看着了好几个。”李锦说着扬下下巴,往对面的砂锅店示意过去:“我怎么记得七中离这儿不算近。”
程今洲那会头还在疼,手插着兜坐着,后肩省力地将劲全靠在墙壁上,闻言只掀起眼皮,漫无目的地顺着李锦示意的地方看过去。
蒋炽也好奇地伸出头张望。
相隔大概二十米的路对面,本以为只是路过买瓶水的人正坐在店里,面前放着从这儿买去的汽水,除此外,对面还有个男生。
但程今洲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坐在那,淡淡地看了那男生两秒——不认识。
李锦观察着他的反应。
他们几人年龄相差都不大,这修车厂是他爸开的,他不上学后就经常和朋友们来这边待着。
而程今洲是上个月才回来,他家跟蒋炽家有些表亲关系,再加上转到了一个学校,同级,自然走得近。后面跟着蒋炽到他这来修车,蒋炽那小子也原本就爱三天两头往这跑的,一来二去的几人就熟了。
所以李锦对程今洲的了解,多数都是从蒋炽那听来的,蒋炽又是搁家里头听自己爹妈闲聊听来的。
要说黎江这个地方能点得上名的人,程家占两个。
程今洲的爹程贺行是生意做得响亮,十年的光景,在深圳捣鼓水贝珠宝发家,那地方占了全国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珠宝市场份额,有人被骗得倾家荡产,就有人赚得盆满钵满。
而儿子程今洲,万里无一的射箭天才,头脑聪明,小学时就被选进了省队,之后又到北京,十五岁就拿了第一个冠军,是个人看他都是以后能为国争光的苗子。
但估计连程今洲自己也没想到,时间走过两年,到这一年的自己竟然不是在训练馆,而是回到了黎江,在这个随处可见机油污渍的修车厂里,放空思绪地听着闲言碎侃和雨声。
风灌进来,修车厂门口的铁皮被吹得“轰轰”响,钟表挂在对面沾些灰迹的墙壁上,秒针滴答地开始绕第四圈。
五分钟时间到,程今洲伸手拿过刚才撂在一旁的泡面,打开盖子,用叉子挑了两下,垂下眼吃第下一口。
“要不等雨停再回去吧。”蒋炽眯眼,瞅着外面黑漆漆的天,冷飕飕地拉上了身上的校服拉链:“这雨大成这样,这会儿回去,打伞也得湿个透了。”
“行啊。”李锦跷着二郎腿笑哼:“这雨估计下不了多会,要是不停,你就搁这住着也行。”
两人说话的功夫,程今洲手里的泡面见了底。
他站起身,将手里的泡面盒子扔到一旁垃圾桶里,又拿过挂在一旁脸盆架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手,随后就往后院走,几分钟后,再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件薄外套。
从这儿到后院一路都有屋檐,但雨大,来回一路程今洲身上还是被淋湿,肩头的短袖被洇湿一小片。
李锦仰脸看着他动作:“冷了?”
“不是。”程今洲拿了瓶水,重新在刚才的板凳上落座:“待会回去。”
李锦:“今晚不在这住?”
程今洲点头,“嗯”了一声。
刚变天时,修车厂就来了两辆赶长途的货车,这会都住在后院。这儿单间才一晚五十,不贵,能在晚上落个脚,也不至于叫这些养家糊口在外奔波的人舍不得的程度。
程今洲刚来他这时就给了他三千现钱,让他把最里面的那间给他留着。
李锦一开始没打算要他钱,平时这儿一般住不满人,谁想在这住也就随便住,晚上还能一块打打牌吃吃夜宵。
但程今洲把那沓钱撂给他就走了,只说要是还继续,到点了他会再交钱。但一直快到月底程今洲才过来住了两晚,再就是这两天。
李锦也挺好奇的,程家就算是老宅子,程贺行发迹后也翻新盖了一番,在黎江城西也有房,回哪不比住他这修车厂舒服。
但程今洲没说,他也就不多问,满不满人,都把那间给他留着。
“八点多了,下两小时了都。”蒋炽看着墙上的钟表,可这雨还没一点转小的意思。
“急什么。”李锦掏出根烟,点了:“对面那俩不也还坐着么。”
蒋炽这才无聊地朝对面瞟过去眼,程今洲也侧目朝那边看。
“躲雨也还没走呢。”蒋炽仰着下巴,还记得她之前来这儿买了瓶饮料的事。
“嗯,你同学?”李锦问。
蒋炽在学校见过时邬,也知道时邬,但不在一个班,于是点了头又摇头:“不同班,一个年级的。”
说话间,对面砂锅店里的男生站了起来,转回头从自己书包里不知道掏什么东西,蒋炽认出来,立马扬了下手,指过去:“不过对面那个跟我同班,叫林清北,我们班的学——霸!”
最后两个字拖着音,像是成了这句介绍的重点。
程今洲就靠在他旁边,松松懒懒地有一搭没一搭听他啰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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