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串店内。
灯未开,厚重的塑料门帘隔绝了大半光线。
时邬站在窗口前,抬着右手,视线缓慢从老板的背影扫到价格表,手无意识地抬在面前扇着风。
她皮肤白,被晒了这么一阵有些轻微的发红,额头两侧的碎发也有些微微潮意。
“老板,要那个双人套餐,微辣!”李夏妮熟门熟路地点单。
其实原本半小时前两人就能到的,但记错了街道名,导致下车后两人看半天才发现找错地了。
狗出来晃两下都得打盹的下午点,别说出租车了,一眼扫过去连辆三轮蹦子都看不着,于是两人只能从三个十字路口外顶着太阳一路走过来,越走,时邬越坚定地觉得自己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
系了根红飘带的出风口嗖嗖吹着冷风,老板弯着腰半个脑袋杵在冰柜里,不知道在找什么,只意思一下地身体转了点角度:“行,知道了,坐着等去吧!”
时邬“噢”了一声,李夏妮配合地点头:“好。”
两人找了最里面的一桌坐下来,时邬后脑勺倚着墙纸,进来后凉快了些,坐在那大脑放空地休息。
李夏妮坐在她对面,拿了个小风扇对着自己的脸吹,吹得两边碎发李逵似的炸毛,她望向时邬,忽地有一出没一出地提起:“刚才路过程今洲那,他家是不是没人?”
时邬看向她,摇了头:“不知道。”
在她印象里,即使是程今洲回来后,那扇门也没开过几次。
“总感觉转校哥看着比我们成熟点。”李夏妮谈起对程今洲的感觉。
时邬只“嗯”了一声,点头:“他五月份生的。”
李夏妮是六月份,程今洲比她大了差不多整一岁。
“五月?”李夏妮闻言掰手指头算了算,算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地推出来个猜想:“那他是转学来复读的?”
这样的话,那当空降兵倒能说得过去。
除去注意到转校哥是个189的大帅比,李夏妮还没关注过程今洲的其他情况。
时邬摇了摇头,虽然不确定程今洲突然回来的具体原因,但知道不可能是复读。
她回忆片刻后道:“他是幼升小的时候住院了,没赶上那年小学,之后就一直和我同级。”
时邬对那年的事还有些印象,程今洲的确是比她早上一年学,但时邬那会还不认识他,只偶尔会看到穿溜溜鞋从她家门口滑过去的小男孩。
而命运转折的那天,时邬记忆里也是个很平平无奇的一个夏天傍晚,黎江阴雨连绵了快两个星期,直到那天雨终于停了,小城上空出现了瑰丽的晚霞。
时邬蹲在门口的台阶上,攥着一袋印着“公主和小矮人”字样的袋子,里面有很多木头插着的小冰棒块。
时邬手里边吃着一个,边看着那个小男孩穿着溜冰鞋滑过来,放低身体的滑行像小小的追风少年,身影一直到巷子口消失不见,然后过了一会儿,又从远处滑回来。
一直到那一天程今洲扶着墙,不知道是不是踩到了滑腻的青苔,轮滑鞋在脚底滑了两下后也没稳住,直接从没遮拦的斜坡中间“咚”一声栽了下去。
时邬望着空落落的斜坡呆了几秒,紧接着就吃奶劲地朝院里喊——“姐!爸!”
在大人们没来之前,时邬攥着冰棒袋惊魂未定地觉得这个小哥哥很勇敢,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她竟然连个哭声也没听见。
直到大人们闻讯赶来,时邬才知道,程今洲没哭是因为摔晕了。
小可怜玩意担架一抬,两眼一闭就是大半天。
第08章 008
这次的月考也算作期中,考试排了三天,一直到周五。
伴随着这场考试的结束,黎江也迎来了第一次小幅降温。
教室里的桌椅已经重归原位,而时邬似乎在这个天里得了感冒,早起后就头疼,从办公室出来后,打算趴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最后一门考试刚结束,距离上课还要半个小时,整栋楼都闹哄哄的,时邬只趴了三分钟就认命地重新坐了起来,干坐了一会儿,最后拿起桌面上的保温杯到教室后面接热水。
卫格桦扭头喊:“来,邬,看哥这回选的是不是还行。”
虽然是个问句,但一副等着夸的意思。
时邬松了手里的开关回过头,李夏妮闻声也转过身朝他上下打量。
卫格桦正歪歪斜地斜晃着身底下那把椅子,耳旁插了支笔,假眉三道地瞅着面前的几张A4纸。
“选什么?”时邬没听懂地问了句,她握着水杯走回座位,嗓子也有些感冒的沙哑,垂眸扫了一眼。
“回头黑板报要抄的内容。”卫格桦说。
A4纸上已经密麻整齐地打印了几段经典摘抄,这是学校这周新下来的通知,下周进行黑板报评选,画图设计部分是文艺委员负责,而摘抄的内容回回都是卫格桦写。
别的不说,卫格桦那手字确实漂亮,打小被爹妈压着练的,到书法老师面前都能见见真章。
时邬闻言把那几张纸拿起来从上到下快速瞄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水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朝花夕拾》等中学生必读书籍经典段落。
虽然这套打印内容一看就是卫格桦不知道从哪个小广告网站上直接下载的文档,平均一页夹了五六个错字,但时邬还是认同地点了头:“嗯,有几个错字,但整体靠谱。”
这是高三最后一次黑板报主题活动,预计要一直留到高考,所以班主任格外重视,特意交代了要卫格桦好好选题,再像之前一样抄个非主流歌词放上面,就把他脑袋拧下来,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反正教了他两年,也已经好奇了两年。
时邬由衷地觉得,最起码这个小广告网站文档,能叫卫格桦保住脑袋。
“那就行。”卫格桦拿回了那几张纸:“等回头晚自习就给它写上去。”
下周一黑板报就要评选检查,图案部分已经绘制完毕,就还差把内容填上去。
“嗯,你加油。”时邬弯起唇,挺有点敷衍那味地说。
两人聊完,时邬转过身重新坐下。
七班下一节课是体育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考试耗费的精力多,时邬中午已经喝了包冲剂,但还是觉得头疼。
一直到上课跟着队伍到操场集合,时邬被凉风吹得清醒了些,也还是觉得脚底发飘。
“怎么样,好点没。”李夏妮从超市小卖部回来,给她递了瓶水问。
高三的体育课不用学太极,不用做操,跑完八百米后就正常解散。
“还行。”时邬笑了笑,她坐在台阶上,仰起脸看着李夏妮坐过来。
这个时间点上课的大概还有六七个班,操场看台正下方的不知道是高一还是高二的哪个班级,正做着抱头蹲起,带队老师“嘟!”的吹一声哨子,集体拖拖拉拉地做一下。
降温的缘故,整个操场视线扫过去比往常萧瑟了些,风大,前一晚降雨打下的绿叶还积在地面,微弱的光线从半露太阳的云层边缘照射下来。
时邬捋了把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忽地就听到隔壁篮球场传来的欢呼——
“今洲,这儿!”体委站在篮球框下,把身上的短袖掀到了胸口,热得满头大汗地指挥喊:“进攻!进攻!”
“你他妈——”对面阵营不知道是谁爆了句粗口,但后半句还没传过来,时邬就远远地看到了程今洲穿着身醒目的黑,在禁区内抬手一跃而起扣进了个球。
动作干净、利落、漂亮。
篮球应声入框落地后,程今洲回身,似乎心情不错地轻微勾着唇听体委说了什么,随后便往后倒着走继续把距离撤开。
李夏妮虚虚从台阶上起身,右手搭在额前往那边望:“打这么激烈呢。”
“漂亮漂亮!”卫格桦还在场内扎着马步拍腿,朝抢球的队友喊:“球传我!”
从集合跑完八百米到现在解散,也不过大概十五分钟,而这帮男生应该从考完试就过来了,好几个人热得已经把衣服撩得跟没穿差不多,满眼望过去,后背的T恤都被沁湿了小半,就连程今洲身上的黑T恤似乎都有了因为潮湿而出现的颜色分层,肩胛骨的一片比别处的深些。
凉风一阵阵地吹,太阳穴似乎还有些突突发疼,时邬坐在台阶上无所事事地继续望着球场,想着要不待会再去趟医务室拿个药,篮球场上的几人已经中场休息转身到了铁丝网边的看台架那,程今洲拿起放在座位上的水喝了口,但视线还留在球场上。
他摸了摸后脖颈,垂着的短发尖似乎还带着汗,随即不知道被坐在看台架最上面的一个男生说了什么,抬起眼地吸引了过去。
时邬认出来了那个男生,那天在修车厂遇到过,没记错的话是一班的,叫蒋炽,学美术的。
每周五下午的第三节,高三年级上体育课的不仅有七班,也还有一班,两个班的男生已经习惯了每节课凑到一块打球,以各自班级为队伍。
那会蒋炽正吊儿郎当地坐在看台座位上,没加入打球队伍,纯过来看会热闹,见程今洲终于转了过来,他争分夺秒地抬了下巴给他示意,道:“看,那边有两个女生足足盯了你快十分钟,好像是你们班的时邬和她的好朋友,你们关系很熟?”
云层透下来的光线正对着看台架正面,照得程今洲微眯了下眼,在听到“看,那边有两个......”的时候,他就已经下意识地跟着蒋炽的话侧过头,紧接着下一秒,就隔了半个操场正对上时邬。
熟吗?
好像回来后也没和自己说过几句话。
不熟吗?
小时候吃包干脆面还要被她抢卡,这么一想,就挺叫人伤心的。
似乎没预料到程今洲会突然间转过来,时邬微怔,但紧接着就快速反应了过来,在程今洲朝她略微挑了下眉,似在询问“有事?”的时候,已经端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自然地重新扭向了看台下做抱头蹲起的那个班,只当是个走神时不小心促成的意外。
而如果身旁的李夏妮没在程今洲挑眉时就乐嘻嘻地挥手打招呼的话,那她的这个演技,也可谓是一个滴水不漏。
“哦,对,差点忘了说,你今晚去不去修车厂?”还没等程今洲回答他的上个问题,蒋炽就忽地想起正事地问他:“还是要去箭馆?”
“不去箭馆。”他答,意思就是除此外能随便安排。
见时邬装作没看着他的样,程今洲笑笑勾下嘴角,拎着水径直从远处台阶上收回目光,淡淡望向蒋炽:“有事?”
“没。”蒋炽说:“你那二手摩托不是还扔在那,李锦哥昨天拿到配件了,你没在,让我跟你说一声,让你去看看怎么装。”
“嗯。”程今洲闻言点了头,将拧好的矿泉水重新放回座位,说道:“知道了。”
男生们最后又打了两场,体育课二十分钟后结束。
投完了最后一个球,程今洲才拿上半瓶水和外套往教学楼走,蒋炽跟他顺路,走到一半时刚好响起第一遍的上课预备铃。
高三这栋教学楼距离操场最近,高二高一的也爱往这边凑从连廊走,人群乌泱泱的,一直到拐进教学楼里才分流了点,轻微龟裂的墙皮一大半都爬满了爬山虎和绿植,蒋炽看了眼手机,翻到群里几个人刚聊的聊天记录,抬头问:“咱几点到啊,李锦哥说今晚上吃火锅。”
“六点?”片刻,程今洲随口反问了个时间。
蒋炽点了头:“行,正好我今晚没课,我群里回一声。”
最后一节五点四十下课,到那的时候也差不多,蒋炽低着头打字,抬脚上楼梯。
那时候还是一七年,七中的校区还未搬,已经建了有些年头的校区楼梯依旧还是用抹刀纯手工抹出来的水泥面,配着钢管搭的护栏。
已经打了第一遍预备铃的缘故,楼道里学生只剩寥寥几个,等到蒋炽把那两句话发完,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路,他在一班,这会奔了二楼走。
“靠,走错了。”蒋炽停住脚说,程今洲下意识回过头扫他一眼。
那会刚好走到楼梯转弯的平台,上课铃已经打响的缘故,蒋炽意识到后立马转身往回走,却不巧慌慌张张中刚好撞到身后的女生。
楼梯道不算宽敞,时邬后面身后就是悬空的楼梯,她往教室赶也匆忙。
也不知道是谁“靠”了声,时邬没站稳,她条件反射地借力伸手扯住面前蒋炽的衣服,蒋炽迎面撞了一下也没站稳,左手扶着墙,衣服被时邬拉着,惊慌地一个劲说着“我靠我靠”,两人一拉一扯间就开始往下倒。急情下,时邬左手也下意识拽了把,而程今洲那会弯腰正伸胳膊捞她,忽地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扯了下,紧接着下一秒,时邬的脑袋就磕到了他的下巴。
“......”
“你没、没事吧?”蒋炽一屁股拍在地上还没爬起来,惊魂未定地看着时邬。
时邬此时也还没缓过神,原本就感冒的脑子嗡嗡响,只能感觉到自己似乎被人托了下,站稳了,摔不着,她额头蹭到潮湿的衣物,有蓬勃有力的心跳,一股淡淡的类似柑橘调古龙香的味道钻入鼻腔。
唔,好渣男的一个味道。
第09章 009
医务室今天似乎格外忙,刚拿了感冒药走的小姑娘,没到十分钟又折了回来。
雾霾的光线从窗户口透进来,医务室靠墙边放着三张病床,李悦正弯腰给一个学生拔了针,收起的玻璃瓶撞得叮当响。
“刚撞了下?”李悦收着瓶子回头看了眼时邬。
时邬点头:“嗯。”
她手里还拿着刚拿的感冒药,多坚强,拉扯得人都要栽了,这盒药还能紧紧挂在手腕上稳稳当当。
医务室的位置紧挨着教职工宿舍,连着宿舍都是一排环境安静的老房子,顶是瓦片修建的,外面刷着大白墙。
收拾完针管玻璃瓶这些医疗废品后,李悦重新从配药室里出来,手插在白大褂兜里打量这三个一道过来的高三学生。
一个坐在病床边,两个坐在沙发上。
“新转校来的?”李悦轻声问,微低头看了眼程今洲的下巴。
磕得不算严重,轻微红肿,下方於着点紫红色的伤痕。
程今洲“嗯”了声。
倒是蒋炽坐在病床上,热心市民一样地和李悦介绍:“来了一个月多了,不算特新,但第一回来医务室。”
“......”
“行,没事。”李悦看了看:“我给你拿个冰袋敷。”
说完她又扫向程今洲的领口,看锁骨下方破了皮的两道痕,似乎是有点不敢相信:“隔着衣服抓的?”
程今洲又是“嗯”了一声。
他一个人清冷冷地坐在那,打球汗湿的头发还未干,支棱着垂在额前,跟时邬一左一右的靠着扶手占了沙发一侧,有些无聊,或是难以言尽的心如止水,总之看起来面无表情的格外高冷,不好招惹。
隔着半米的距离,时邬瞄了他一眼,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另一侧,很关心但有些废话:“还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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