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行。”老板坐在墙根下的马扎凳上,咬半根烟皱着眉,摆出一副自己是亏本吃了大亏,但不乐意和两个小姑娘计较的表情:“四十买不买?不买就看别家去!”
话一出来,时邬的眼睛轻微亮了下,像是得逞一般,她抬手,碰了下身旁的李夏妮:“掏钱吧,朋友。”
接收到时邬的信号,李夏妮掏了两秒,看着她眨巴眨巴了眼,似乎还有点腼腆。
没等想明白她腼腆的原因,紧接着下一秒,众目睽睽下,李夏妮就从口袋里缓慢拿出了一张整的五十:“那两张二十好像上午花掉了。”
老板:“......”
没一点预想之中会有的尴尬,时邬盯着刚才自己口中“真的没有”的那五十块钱,毫无波澜地“哦”了声,还是直白又真诚的一双眼:“那下次对好了再说,不然老板容易夜里睡不着。”
李夏妮点头:“嗯嗯。”
一个字也没听落下的老板:“......”
他刚才怎么会觉得这姑娘人畜无害。
没讲几句话的功夫,就见两人已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地把东西拿到了手,最后还不忘冲着一脸怨气的老板礼貌说了声“谢谢老板,祝您发财”。
也就是差不多在这个瞬间,程今洲忽地觉得时邬要是想玩谁,说不准跟玩条狗一样,还别指望她能对你心虚愧疚。
拿好东西站起身,时邬转过去对着两个男生问:“我们好了,回去吗?”
这儿已经是这条街的最后面,天色也不早了,等他们坐着公交回到望滩区,应该已经天黑了。
“行,直接过去吧,估计这儿离站台也就还剩个八百米。”卫格桦预估着说。
几人离开前,一道在路旁奶茶店买了杯喝的才朝站台过去。这会是小镇沉浸到夜色前最热闹的时分,李夏妮和卫格桦走在前头还在聊来时看的那个热血动漫。
这个动漫时邬也有看,如果是往常三个人的时候,时邬这个时候会被一道被拉着加入他们的讨论话题,但今天有了一个程今洲,于是就成了他们两个稍慢前面几步的一道走在后头。
日影西斜,两人的影子在身侧时而交叠时而又因为步伐的不同频被拉开,而后又交叠。
程今洲个高腿也长,一言不发地走在她身边,常年练习射箭的原因,露出的小臂薄肌线条流畅,青筋淡淡凸显,戴着鸭舌帽的原因,光线只打到了他的半截脖颈和下颌线上,眉眼冷清。
不知道是程今洲现在习惯的话这么少,还是和她不算熟,所以总没什么话说。
时邬抬头觑了他一眼又收回,她手腕上挂着杯加冰的柠檬水,像是通过薄薄的一层塑料袋,凉气贴着衣物传递到肌肤上。
田间偶有劳作的身影,这条路比来时热闹了些,云霞随着傍晚的时间推移更加璀璨,成了一种橘黄和玫瑰组成的色彩。
好在这次他们还算走运,只不过刚过五分钟,时邬就看到了公交车过来的方向。
公交停靠,“哗啦”一声拉开门,时邬抬脚走上去,还是坐来时的倒数第二排位置,程今洲坐在她身后。
和来时唯一的不同,就是李夏妮和卫格桦已经追完更新,于是一个直接坐到了时邬身边的空位上,卫格桦在隔条过道的隔壁随便挑了个位置坐。
公交晃晃悠悠地行驶,安静,细微的噪音。
车厢内的光线是昏暗的,尤其是后排,只有一点昏黄光线不时扫过。
来回折腾了几个小时,大家多少都开始有些疲惫。
没等上车多久,李夏妮就已经开始在时邬的身旁犯困打瞌睡,脑袋往一侧歪着睡,而隔壁卫格桦也没好到哪去,仰着脑袋,靠着车窗似乎已经要昏死过去。
但时邬还清醒,也好在她还清醒,照旧在心里默默计算还有几站下车,他们还有趟公交要转。
一直到身后的椅背被人轻叩了两声,时邬回过头,发现程今洲也同样地还没睡。
“怎么了?”昏暗中,时邬眼睛被光线映得亮亮的,小声问。
“嗯?”似是没听清,程今洲弯着背往前靠了两分,带了点笑音:“说什么?”
突然拉近的距离近得几乎要和时邬挨着。
“我说,怎么了?”怕吵醒别人,时邬只好继续用压低了的音量和他说话。
程今洲哦了声,这才笑了下:“问你听不听歌。”
跟来时一样。
光线从车厢里自前向后地缓慢划过。
时邬看着他从充电仓里拿出幅耳机,自然地分了一只给她。
“谢谢。”她抬起眼说。
时邬从他手中接过,转身正要带上时,就听见了耳机里播放的依旧还是中午来时的那首歌,循循环环,格外钟情。
于是几秒钟后,时邬忍不住地摘下耳机,又回过头轻声问:“你这首歌叫什么?”
“初恋。”
程今洲看着她说。
此时光线扫过去的车厢重新陷入昏暗。
瞥见时邬脸上闪过的一丝诧愕,程今洲泰然自若地弯了唇补充:“After School的,一个组合。”
第07章 007
隔天,十一月八号的天气多云。
靳兰到老宅的时候,程今洲正穿着件单衫坐在院子里,手里边握着一个握力器,边给鲤鱼池里的两尾五色喂食,边有一下没一下在手里握着练习。
靳兰“吱呀”一声推开大门的时候,程今洲闻声侧过头,因为头顶云层照下来的光线的原因,蹙了下眉,看向出现在大门口的女人。
而靳兰也同样的差不多神态,她踩着高跟鞋单手拎着红色的皱褶包,浑身华丽光鲜的打扮,在第一眼看到竹椅上的程今洲后,便蹙着眉环视了一圈这个院子。
母子俩如出一辙的表情。
“你爸这老宅子装修的,跟样板间似的。”靳兰抬脚迈过门槛,眉眼间难掩嫌弃。
见靳兰没打一声招呼就突然过来,程今洲也没显出惊讶,他从座椅上站起身,喊了声“妈”。
靳兰“嗯”了声,打量完这个院子之后便开始打量程今洲,问他:“今天怎么没上学?”
“今天周日。”程今洲说。
“噢,是。”靳兰忙昏了头,这才反应过来今夕是何夕。
在北京待了十多年,靳兰的口音也开始更像北方人,简短地聊了几句天,程今洲领着靳兰到屋里坐下,这房子就他一个人住,回来一个月,也没住过几天。
以至于靳兰一踏进客厅的门,面上那副蹙眉嫌弃的表情就加深了些。
嫌弃这儿看着没一点人气,不晓得程今洲是怎么自己在这边过的。
“吃午饭了吗?”靳兰放下包袱。
“还没。”程今洲回,到一旁给她倒了杯水。
“那等会儿一块吃点吧。”靳兰说。
程今洲“嗯”了声。
他走到靳兰的对面坐下,靳兰拿起身边的包,打开,从里头拿了沓文件出来:“你爸这个月回来看过你没?”
“还没。”程今洲平淡回。
靳兰没忍住勾着唇冷笑:“估计又是不知道魂丢哪去了。”
她将手里的文件递到桌面,是程今洲从北京那边入学转学的所有资料。
程今洲听罢只微微扬下眉梢,预料之中的,开始听靳兰女士攒了两个月的絮絮叨叨。
靳兰和程贺行已经离婚分居了好几年,程今洲的抚养权留在了程贺行那,但也只是法院流程上那么写,实际情况还是两人一直共同抚养。
按照靳兰的想法,程今洲小时候大大小小的课还是训练,都是她自己风雨无阻送去的,再忙也要抽空。生下来才六斤半的小孩,也不是一下子突然成人,是她一天天一点点才养到这么大,要不是看程贺行当老公得评个词“寡廉鲜耻”,但当爹竟然还能算合格线,靳兰早领着程今洲去派出所改姓了。
“行了,要真改成你那姓,前两个字音直接差不多重了,多难听。”程今洲听完嘴角噙了点笑,没个正经。
“你就贫吧你。”靳兰想起来这茬,又是冷嘲热讽调侃了声:“你这个‘今’字,还是你爹当年煞费苦心取的我这个姓的谐音呢。”
“还挺浪漫。”程今洲哼笑了声回。
程贺行当年是行朝巷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靳兰虽初中念完就没上了,但程今洲的外公是八九十年代第一批开始做买卖的人,当时还有不少老派思想把这叫做“投机倒把”,靳兰不念书后也就耳濡目染地学着做生意。
所以两人当年属于是寒门出身的男大学生和风华正茂的小老板,算得上一段佳话。
靳兰有点家底,程贺行有往上走的野心,家业也是两人共同打拼出来的。
刚结婚甚至是到有程今洲的前几年,两人也算夫妻同心,但之后聚少离多,又因为抚养孩子和生意上的事有争执,直到程贺行有一回在书房看本传记,靳兰望到一眼就顺嘴问了句:“看的什么?”
程贺行皱眉看她一眼:“跟你说你能看得懂吗。”
那会儿两人已经感情不和,程贺行那头也总有点莺莺燕燕,靳兰愣了几秒,随后就下定决心离开这个男人。
人各有长处,她文化不高,但从没妄自菲薄,也知道自己的优点不是少一纸文凭就要被抹平的。
但程贺行心底里瞧不起她,事业有成后更觉得自己高她一等,靳兰的傲气不允许自己在个男人跟前忍气吞声,两人离婚,那也是程贺行不配。
于是不知道是从哪天起,他们俩之间的疏离也不再遮掩了。
理所应当的,在他们家从普通商品房换到复式两层,再到最后换到一套独门独栋的别墅时,程今洲在衣柜里发现了他们的离婚证。
在一个他刚从外面玩完回来,抱着篮球满头大汗但心情雀跃的平凡午后。
平凡到,程今洲记得那一秒,他嘴角的笑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收。
......
靳兰是跑市场顺道抽空过来趟,看他一眼,吃完这顿就得坐高铁回去。
两人在客厅坐了会,便出了门,午饭是在街上一家酒楼解决的,简单点了个四菜一汤。
她已经好些年没回来过,黎江的街道面貌似乎也还像以前,树下乱轧的车辆,趴在饭馆门口的狗,画了文明建设宣传的图案标语但颜料已经斑驳的矮墙,只不过新建的楼多了些。
见程今洲已经撂下了筷子,靳兰看他:“吃好了?”
程今洲:“嗯。”
这会已经过了饭点,酒楼包厢就只剩他们这一桌。
程今洲靠在酒楼罩了层金色布缎套子的座椅上,偏着头朝窗户下望的时候,还能顺带着看到楼下的大半条街景。
直到一顿饭彻底结束,靳兰才终于步入正题似的问他:“你这一个月转学过来,感觉怎么样?”
程今洲从外头收回眼,语气随意:“还行。”
见他怎么着也都还是那副态度,靳兰别有深意地望他眼:“那你是打算在这头参加高考了?”
程今洲点头。
她:“能跟上?”
“不知道。”程今洲扬下唇,如实开口:“等下周月考出了成绩看看。”
“好。”靳兰点了头:“要是有什么困难,就再跟妈讲。”
她拿起水杯喝了口水,瞥了眼程今洲的表情,观察着,思考须臾,靳兰撂下手里水杯,还是犹豫着开了口:“你教练前几天找我了。”
程今洲双手懒懒插在口袋里,靠着椅背,似乎没对这个情况感到意外,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他希望你回去。”靳兰慢声说着,也想叫程今洲自己想清楚:“你跟那边合同还得半年才到期,运动员的黄金时期总共也没多少年,教练是觉得可惜。”
程今洲垂着视线,沉默了片刻:“是吗。”
他喉结滚了滚,唇边冷冷地挂起个弧度:“要是真可惜,手底下也不会有运动员自杀这样的事。”
......
这段时间程今洲偶尔会想,要是四年多前,程贺行第一次送自己进俱乐部时开的不是迈巴赫,他的遭遇是不是也不会比孙小旋好多少。
家里掏空大半积蓄送出来,以为奔的是前程,其实是地狱。
包厢内安静下来,过半晌,靳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抬手愤愤拍了下桌面,她沉着声道:“你要是想继续比赛,但不想回俱乐部,咱就解约,那违约费咱们家也不是付不起。”
程今洲听了只笑:“你钱是大风刮来的?”
靳兰忍不住白他眼,又心疼又好笑:“不给你花,还能花谁身上去。”
窗下的街道传来几声狗吠,两侧店铺已经陆续下午歇业,阳光照射的街道两侧,只有寥寥几个行人。
“那也是调解成功了您才有机会花。”程今洲勾着唇,视线浅浅地朝向窗外:“官司打一打,流程拖一拖,也和合同到期时间差不了多少,还不如就叫我这半年安安静静地在黎江待着。”
程今洲侧着靠坐在椅子上,偏着头视线往下。
靳兰听完他的话也沉默下来,似乎的确就像程今洲说的,就什么也不做地叫他安安静静地待在黎江过这半年,才是最优解。
包间安静,细小的灰尘在光线下浮浮沉沉的,话题到这终止,再坐会儿就送靳兰去高铁站,程今洲心也闲下来,撑着腮,一直到视线漫不经心地扫到对面的店。
马路上,稀稀拉拉地开过去两辆私家车,在这家酒楼的对面,有一排五花八门的便利超市、饰品店、乐器行、小吃铺,只不过这个点已经关门了大半,而从街道的左面,正一道慢悠悠地走过来两个女生。
时邬抬着头,正找着李夏妮说的那家店。
黎江今天的气温比昨天还高,她清凉地穿件暗红色吊带,牛仔短裤,在热浪中露出白皙的胳膊和双腿。
又出来玩了啊,时小邬。
程今洲垂着眼帘,抱臂刚好坐在窗户口,唇角带了一丝不明显的弧度,片刻后又收敛。
“我记得就在这来着。”李夏妮同样仰着脸张望,望了十几秒后,她终于在前方看见了印象里的那个红底黑字广告牌,眼睛一亮,左手拍了拍时邬,右手伸手指:“找到了,前面!”
时邬视线跟着看过去。
紧接着,隔了条街道的程今洲就看到两人像是确定目标了一样,李夏妮走在前头,时邬不慌不忙地跟在身后。跟昨天披散着发不一样,她今天扎了个高马尾,耳边有些自然散落的碎发,远远望过去整个人干净清爽,比李夏妮慢半步的,马尾随着脚步在肩后轻微晃荡。
直到两人到了一家名字叫“老大哥炸串”的小吃店。
运气还算不错,两边店都关门了,就剩中间的老大哥还在坚强地敞着门欢迎顾客,挂着“重新开业大酬宾全场六六折”的字样。这也是李夏妮这个假期的最后一个美食目标,周中吃苦周末大补,中午在朋友圈刚刷到的活动,吃完她就毫无留念地滚回学校受苦。
路两侧的绿化带树荫光影细细碎碎,程今洲坐在二楼,还是先前那个散漫的坐姿,偏过头望着时邬背影,直到两个女孩一道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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