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朝巷基本是两层楼的住宅,这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住,偌大的客厅空间空旷,除去沙发上昨晚脱下的一件外套,整栋房子入目的地点没一点生活的痕迹。
“你先坐。”程今洲将沙发上的外套拿起说。
“谢谢。”时邬说。
像是真招待客人一样,程今洲从冰箱里拿了瓶水,又拿了瓶常温的,一道放到时邬面前:“没热水,渴的话先将就。”
时邬那会只更加客气地点了下头,从他手里接过:“谢谢,我喝这个就行。”
再到后来时邬好几次回忆起这个场面的时候,都觉得诡异中又透出一种不可思议。
两人当时的客气程度,可能就差互相弯着腰面对面鞠躬,还得是铆着劲比对方多鞠一下的那种。
再到后面不过几个月,他们关系就已经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好像是两座浮在海面上轨迹交错的冰山,等到下一次再相交时,就该是迎着面旗鼓相当的碰撞。
而彼时程今洲还正垂着头,眉头微皱,像是头在疼,眉心有些被掐红还未消退的痕迹。
简单招待时邬后,他转身拿起餐桌上像是药瓶的小白瓶子,撂下了一句让她在这等会儿,便径直走到最里面的一间,“砰”的一声轻响,将门关上。
客厅里就只剩下了时邬一个人。
一直到最里面的那间开始响起淅淅沥沥的花洒声,时邬才明白过来那是间浴室,程今洲的确是刚起。
房屋内阴凉,时邬无聊地坐在沙发上,脸颊上晒出的热意逐渐消退。
外面大门还是过来时的半敞,叫卖声从巷子穿过,室内像是空寂的有回音。
听着耳旁淅淅沥沥的淋浴声,时邬散发思维地轻微出神,钟表滴滴答答地在墙上走,一直到十多分钟过去,门锁“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程今洲湿着短发走出来,刚洗好,湿漉漉的发尖垂在眉眼上方,他毛巾用完后随手搭到了脖颈后方,走到她对面坐下来,敞着腿。
沙发是同样冷淡色调的灰色真皮,程今洲手肘搭着膝盖,又抓了把湿发,视线放到了时邬送来的东西上。
“清岁姐做的?”他开口问。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没觉得称呼过于熟稔,理所当然地看着她问。
“嗯。”时邬点头,“我姐把日期标上去了,你要吃的时候拿出来,微波炉加热下就行。”
“好,谢谢。”像是真缺这顿饭吃一样,程今洲看起来挺有诚意地说。
“不客气。”时邬礼貌回。
房屋内安静,流程说完这一段,时邬已经在脑海中想着待会如何自然地说一声“没事我就先走了”。
外头老式自行车“吱呀吱呀”的生锈声开始从外头传进来,还混合着一阵脚步声。
门外艳阳高照,自行车似乎是直接过去了,但脚步声就此停止,伴随着男生和女生隐约的说话声停在大门口。
压低了的说话声一直在门外继续,时邬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半扇门,程今洲靠着沙发,也跟着她的视线漫不经心朝门外看去。
而后几秒钟后,大门后终于慢慢探了两颗脑袋出来。
“......”
李夏妮的手扒在大门的边沿,眨了下眼。
“那个,时邬。”李夏妮转了下脑袋,带着点犹豫:“程今洲?”
她解释着:“我和华子去你家找你,你姐说你在这,华子就带我过来看看来着。”
卫格桦站在门外,像是觉得自己有点打扰,所以得显得十万分的热情,不好意思地越过时邬,直接看向了程今洲:“我们来找时邬去吃走地鸡,免费的、新鲜的、上一秒还在菜地里啄米的走地鸡。
亲爱的朋友,要不要一起?”
“......”
-
风吹动巷道两旁树梢,行朝巷多栽香樟,层层叠叠的树叶摇晃窸窣作响。
大半小时后,直到一道往公交站台去的路上时,看着走在程今洲旁边卫格桦的身影,时邬还觉得这状况有些割裂。
他们都在一个班,要说程今洲回来后,她这段时间一点也没关注过那也不太可能。
这个人以前小时候还算得上好相处,但那点高岭之花的气质像是随着年龄成倍增长似的。
到这高三的最后一年转到七中,十八岁的程今洲大多时候看起来都是形单影只的孤傲,坐在班级临着后门的那个位置,拿只笔,听着课,只偶尔课间听见后方传来一阵男生们不知道因为什么话题而哄笑的时候,才会瞥见他嘴角慢悠悠扬起的弧度,很快又收敛。
要不是那几个男生就围在那一块,时邬都要觉得他们不是一起的。
所以时邬能明显感觉到,程今洲对现在身边大多数人的态度:萍水相逢。
高三的时候回来,毕业了最好无牵无挂地走。
所以她觉得程今洲应该是不太想去吃什么走地鸡的,因为看起来就不像在他的行为范畴内。
但奈何卫格桦那大个头往那一杵,看人的眼神跟条黑色卷毛大狗在那吐舌头一样,热情似火,仿佛再拒绝就跟犯了天条一样,尤其是找不到什么恰当理由的时候。
而对于李夏妮莫名其妙地带着卫格桦一块出现,李夏妮给出的解释是,万一卫格桦也想吃,那她就能跟后头蹭这一顿,怒省九十!
虽然卫格桦爷爷奶奶也没收过他们钱,甚至还放过鸡养了一整个坡头,想吃随便来的阔气话,但不把人家大孙子捎上,李夏妮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偷摸摸把钱塞墙缝里也得给了。
“你确定是这一班?”到了地方,李夏妮踮着脚尖看公交牌上面的那条公交路线。
“放心吧,肯定的,上两周刚来过一趟。”卫格桦让她放宽心地说。
站台上虽标着公交十五分钟一趟,但基本没准过,能两辆车一前一后地连着过去,也能一等等半小时。
显然他们今天就差了点运气,时邬直到在站台坐了二十分钟才看着车的影子。
卫格桦和李夏妮正脑袋凑一块地看着手机上的动漫番,公交停靠后,两人也是先一步地冲上去,就近原则地随便寻了个双人位置坐下。
时邬还是坐习惯坐的老位置。
已经转了一路公交,这趟车的倒数第二站就是地点,时邬坐在公交车的倒数第二排,听李夏妮和卫格桦在前头边看着动漫边叽叽喳喳。
正午时间,这儿又是郊区,所以整个公交车上竟然只有他们四个人,座位靠窗,车窗被拉了条缝,有风涌进来,温度适宜。
公交正驶过一段密林路段,浓绿的树木倒影从车窗晃过,前头的两个人不知道聊起了什么,忽地爆出一阵笑,玻璃的另一面映上了深色的树影,于是就成了一面模糊的镜子。
时邬还是刚才目光朝向车窗的姿态,视线漫无目的地眺望,直到她注意到车窗中的另一道身影。
时邬一直觉得自己算是有点特立独行的一类人,比如坐公交只喜欢坐后排。
但当她今天照例在倒数第二排坐下后,身侧便过去了另一道人影,还是那副坦然自若的模样,直接坐到了她身后的末排。
“哗啦”一声,公交车停靠一站。
站台是空旷的,于是很快,车门又“哗啦”了一声合上,响起“刺拉拉”车胎摩擦路面的声响。
而时邬姿势未变,望着外面的阳光和绿影,计算着还剩几站下车。
程今洲手插着兜地靠在蓝色塑料座椅上,戴一顶黑色的鸭舌帽,静静看着前座上的女生。时邬侧着脸,轻皱眉头,因为光线无法避免地轻微眯着眼,后脑勺的头发随着溜进来的风鼓动。
大概过了十分钟,他抬手轻叩两声前方的椅背。时邬回过头,脸上下意识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
他看着她。
不等她开口,程今洲抬手摘下左耳的耳机,勾唇递过去:“听吗。”
第06章 006
......
......
公交晃晃悠悠的,外加一点外头行驶的噪音。
时邬盯了他手心几秒。
程今洲倚靠在座椅中,日光照射的原因,原本漆黑的眼睛有了些温柔的棕褐,他淡定自若地靠在那,等着时邬动作。
几秒后,时邬终于垂下视线:“谢谢。”
她伸手拿过那只耳机,手指和他的手掌心相碰一触即离。
防风外套摩擦发出窸窣声响,碎洒的光影下,程今洲后脑勺靠在公交座椅的椅背上,微阖眼地看着前头的时邬带上那只耳机。
虽然不知道耳机里的是什么歌,但时邬觉得挺好听,一首没听过的韩语歌,只是听起来似乎不太像是程今洲的风格。
大概只十分钟后,公交车停靠到站。
后门“哗”一声拉开,怕时邬忘记一样,李夏妮在前头冲后面喊:“时邬,程今洲!我们到了!”
“知道。”时邬回她。
他们距离后门近,卫格桦和李夏妮先行下去,时邬和程今洲走在后头。
这里算是郊外的一个小镇,整片郊野零零散散建着一些工厂,拖拉机轰隆隆地从隔壁小路驶过,已经是下午,李夏妮四处望了眼:“华子,我好像听到你家的鸡打鸣了。”
“拉倒吧。”卫格桦拨着电话:“走地鸡离这还有二里地。”
“......”
“等下有人来接我们。”时邬跟身旁第一次来的程今洲解释。
“嗯。”程今洲点了头。
太阳还顶在头顶,没站一会儿后背就开始轻微出汗。
海风似有若无地越过田野涌来,程今洲微蹙下眉,等待的间隙脱了外套搭在臂弯里,身上还只剩个黑T恤,到身后空着的站台长椅坐下来。
程今洲抬头看眼还在那杵着的时邬,像是被卫格桦拉出来是她犯什么错一样,他唇边微弯出一丝弧度:“不累?”
时邬看他眼:“还行。”
“那就过来坐。”程今洲平常地说。
......
附近只有这一个简陋的公交停靠站台,也只有一条长椅,杂草和绿植生长在大马路两边。
李夏妮依旧蹲在马路牙子边一脸呆滞地看着卫格桦在不远处打电话,道旁新栽不久的树苗伸展着绿叶,烁烁闪着亮光。顶着程今洲的那道目光,时邬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几秒后“哦”了声,一副听人劝的模样,走过去不客气地在他身旁并排坐下。
黎江的夏季时间过长,而又潮湿闷热。
十一月,算是黎江气候最舒服的时候,农家乐承接的游客也多,一直在那等了大概二十分钟,接他们的人才姗姗赶来。
“不愧是奶奶,时间卡得正好。”一顿饱餐过后,李夏妮吃得心满意足,坐在那喟叹地说。
几人一道坐着兜风观光三轮车到的时候,走地鸡刚好下锅。
“实在不行,就站起来走两步。”那会刚吃完,卫格桦站着靠门框消食,他从兜里掏出包中华,咬了一根,开始忽悠。
李夏妮半点也不心虚:“七分饱。”
“......”
吃成那样谁信呢。
此时正值海滨小城的旅游旺季,农家乐里就餐分包间和大堂,但几人待的是个在后院的单独瓦房,卫格桦自己拿着钥匙开的门,也算跟着农家乐少爷一块来的好处。
直到到了后院,几人耳边才清净了些。
屋顶的最上面开了天窗,光透下来。
程今洲坐在里侧的一个位置,面前的饭并没动几口,直到时邬和李夏妮到外头逛了二十分钟回来,程今洲也还是待在那儿,左手疲沓地搭在后脑勺,短发被手掌抓得稍显支棱,旁边剩着半杯最后端来的西瓜汁。
时邬擦着手,重新坐过去。
几人都打算休息会儿再走,卫格桦从门前转过身,那会正和脖颈发酸抬起头的程今洲对上一眼,于是晃下手里头的盒子,热情又好客冲屋里头问:“好烟,要不要?”
不知道是在好奇些什么,时邬下意识地就顺着卫格桦看了过去。
程今洲还是支着脑袋的坐姿,目光淡淡地瞄了秒卫格桦,随后就直白地移向了坐在身旁的时邬。
“......”
“死小子,是不是嫌命长?”不等有人开口,卫格桦肩头便重重拍上来一只手掌,乔温娟一把给他嘴里咬的烟扯下来,动作干净利落。
卫格桦条件反射地“哎哟”了声。
乔温娟虽然已经年近七十,但身子骨还算健朗,真用劲了拍一下,那劲道也不轻。
“才高三,还上着学呢,一天到晚地像个什么样子。”乔温娟训着自己孙子,倒也不算太厉声厉气,只是故作严肃地白他一眼,最后还不忘回头看向里头的程今洲:“乔奶奶跟你说,卫格桦这小子毛病多着呢,跟他玩行,可别跟他学。”
“......”卫格桦心说上哪需要跟他学。
简短得跟走过场似的,训完,乔温娟只嘱咐他们别玩太晚,要是没公交了就打电话回来,找人给他们送回去。
“你就不能过来的时候忍一忍。”李夏妮笑嘻嘻地龇着牙看热闹:“能有哪回不挨骂吗。”
卫格桦叹了声气,抬手摸摸短发有些扎手的头顶:“拿顺手了。”
这会离傍晚还有点时间,时邬和李夏妮商量着在这边镇子上逛一逛,顺道逛完直接去公交车站,毕竟如李夏妮所说,他们一个月也就这点休息时间。
卫格桦和程今洲当然也没什么意见,这种时候,最妥当的安排就是跟在两个女生身后一道随便逛逛。
茶余饭饱,又坐了一会,临出门时,时邬已经恢复了不少精力。
这里的小镇虽然不大,但也配备了基本的学校和医院,是附近几个村子聚集产生的街镇中心,整个市集逛完也大概只用半小时。
两个女生走在前头,卫格桦跟程今洲并着排走,虽然小学时候同班过那么一年,但也不是什么多深的交情,又挺多年没见,于是干脆有什么说什么的问:“就‘洲子’这么喊,行吧?”
程今洲“嗯”了一声,他右手插着兜,嘴角挂着抹斜斜笑意,瞥了一眼前方跟李夏妮一道站在手串摊前的时邬,一副看起来好相处模样,道:“都行,看你习惯。”
“噢,那就行。”卫格桦点头。
他真挺怕遇上讲究多的人的,难伺候,也烦。
前头两个女孩已经在小摊前停留了大概好几分,光线照在街道的红瓦顶,暮色沧霭,入目都是一片泛着乌的昏黄。
等到程今洲和卫格桦把那不痛不痒的寒暄闲话聊完,一道走过去时,才见时邬和李夏妮两人正蹲在那试图和摊主砍价,并且已经进入了尾声阶段。
时邬蹲在那,金黄色的光线落在发顶,她抬头看着老板,因为形状偏圆的一双眼睛,于是总显得像是人畜无害又真诚的小白花:“我朋友很穷的,她真的没有五十块钱。”
李夏妮也是一样的姿势:“是这样的,老板,再便宜一点吧。”
老板:“......”
4/72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