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奉容回想起赖宝瑜姐弟二人所言,忍不住提醒道:“我曾听得赖家姐弟隐约提及此事,好似是说赖家惹上了什么麻烦,想定下与谢府的婚事,也正是想解决这一桩麻烦。”
谢嘉莹听得这话,脸色越发难看,“真是可笑至极,区区一个五品小官,竟也配让我们谢家给他擦屁股?”
江奉容默默用干净的手帕包扎着谢嘉莹手心处的伤口,而后道:“此事不小,谢小姐最好等着你兄长归来再作考虑,切不可意气用事。”
江奉容语气中带着几分劝解之意,虽是为了谢嘉莹考虑,可她听得这话,依旧不由得皱起眉头,依着她的性子,确实是最听不进去这种话的。
更何况,她虽看不上赖家,但却更看不上江奉容。
不仅因着江奉容的身份,也因着江奉容与谢行玉那一桩婚事。
所以此时江奉容那话方才说出口,心里就已经有些后悔了。
她怎地忘了这谢家小姐是何种性子,竟是一开口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可如今话已经说出了口,她自是无法再收回。
不过谢嘉莹却并未如同江奉容所想那般开口说些讽刺之言,只是沉默片刻,罕见地应了个“嗯”。
江奉容给她包扎伤口的动作不由一顿,心底虽是意外,但却未再开口说些什么。
她与这位谢府小姐身份本就天差地别,谢嘉莹又是那样的性子,江奉容想,她实在不该再过多招惹。
二人便就这般沉默了下来。
等芸青与谢嘉莹的贴身婢子锦秀赶过来时,江奉容已经将谢嘉莹的伤口包扎好。
正如江奉容所猜想的那般,锦秀从被支使去了厨房端醒酒汤时,就已经觉察出有些不对了,只是此处毕竟是赖府的地盘,赖宝瑜又吩咐了底下人刻意为难,所以即便锦秀发觉了这其中有些古怪,却也难以脱身。
锦秀见了谢嘉莹,连忙快步跑到她跟前,又将她浑身上下细细瞧了一番,最终将目光在她受了伤的手心处定住,失声道:“小姐,你受伤了!”
谢嘉莹将已经包扎好的手掩在了袖摆下,摇头道:“只是小伤罢了。”
“赖府的人竟敢让您受了伤?”锦秀恨恨道:“等回了谢府,咱们定是不能放过了他们!”
江奉容听到此处,也不好再开口说些什么,便只走上前道:“谢小姐,既然锦秀姑娘已经来了,那我便先走了。”
谢嘉莹点头,等她走到谢嘉莹身侧时,却又忽地叫住她,她的脚步顿住,听谢嘉莹声音有些变扭却又认真道:“谢谢。”
第十章
江奉容告辞离开赖府时,赖家姐弟看向她的目光都并不算友善,只是有些不同的是,赖宝松的目光中除却明晃晃的恶意之外,还带着全然不曾加以掩饰的垂涎。
等她在芸青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赖宝松才移开目光,低头狠狠啐了口唾沫,道:“今日若不是这江奉容,事情怎会落到如此地步?一介孤女而已,等寻了机会,我定是不会轻易放过了她,到那时她便是跪在我跟前求饶也是无用!”
“此事不急。”赖宝瑜轻叹道:“眼下谢嘉莹那边,才最要紧。”
赖宝松外里间瞥了一眼,皱眉道:“谢嘉莹?今日这样闹了一番,此事哪里还有什么指望?”
瞧谢嘉莹那模样,即便不曾将一切说破,也能猜出她大约是已经知晓了一切。
在这时候谢嘉莹能不报复他们赖府已经是万幸,哪还敢再奢求其他?
赖宝瑜却道:“今日之事虽然未成,可我也处理得干净,无论是江奉容还是谢嘉莹都不可能查到任何证据,况且这层窗户纸既然还不曾捅破,一切总还有回转的机会。”
说罢,她向前几步,依旧是笑意盈盈地与过来同她告别的谢嘉莹寒暄,即便谢嘉莹神色始终带着冷意,赖宝瑜面上笑意也还是未曾变过,她甚至神色未改地邀请谢嘉莹下回再来。
就好似今日当真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一般。
***
距离隋璟被送去西山大营已近一月,这些时日以来谢皇后日日牵挂,几乎是无时无刻不想着将她的孩子接回宫中来。
她遣去打探消息的人每隔三两日便会传递消息回来。
虽然每回传来的消息都说如今的隋璟对于军营中的生活并无任何不适应之处,可谢皇后的心却始终还是半悬着,连半夜惊醒,都是梦见了隋璟在那军营中受尽了折磨。
那日午憩,谢皇后又梦见了隋璟,她梦见隋璟在军营中被人肆意欺凌,浑身上下被打得连一处好的地儿都没了,还一个劲儿唤她,求她救救自己。
谢皇后猛然睁开眼睛,额头已经是布满了冷汗,她大口地喘息着,唤了画萍进来。
画萍打帘子进来,一见谢皇后的模样,慌忙拿了帕子上前给她擦汗,“娘娘这是又梦见三殿下了。”
谢皇后有些疲惫地嗯了一声,片刻后睁开眼睛,哑声道:“陛下那边,如何说?”
画萍道:“依着娘娘的意思,并未提及三殿下的事,只请陛下今夜过来用膳,陛下已经应下了。”
谢皇后点头,吩咐道:“别忘了也遣人去一趟漪春殿。”
画萍应道:“是。”
当日夜里,便有永祥宫的人匆忙过来,说是请江奉容过去用膳。
江奉容幼时便被送入宫中,名义上甚至是养在谢皇后膝下的,但却鲜少有在永祥宫用膳的时候,更别提说特意被请去用膳了。
此时永祥宫遣人过来,江奉容自然知晓谢皇后此举怕是有别的意图,但却也还是应下,道:“姑姑稍等,容我去换身衣裳。”
画意并未催促,只应道:“姑娘且去换便是,奴婢在此侯着。”
江奉容便转身入了内殿,芸青一边帮她整理衣裙,一边叹息道:“这个时辰请小姐过去,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江奉容淡淡道:“凡是她唤我过去的,哪里有什么好事。”
芸青张了张嘴,大约是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还是生生咽了下去。
因为她知晓,在这皇宫中,江奉容向来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
愿意如何,不愿意又如何。
没人会在意。
所以她还是没将那些话说出口,只是默默地帮着江奉容理好衣裙。
换好衣裙,江奉容不曾耽搁,与画意匆匆赶往永祥宫。
一路上,江奉容心底也有着各种猜测,但她未曾想过的是她来时圣人居然也在。
圣人与谢皇后关系疏远在宫中从来不是什么秘密。
入宫的几年间,江奉容近乎日日来永祥宫向谢皇后请安,可却从未有过一回在此处遇上圣人。
即便年节,依着祖制应当留宿于皇后宫中的日子,圣人也习惯用各种由头避开。
他似乎从不掩饰对谢皇后的厌恶。
只是近两年或许是年岁渐长,没有心力再去计较过去的一些事了,圣人与谢皇后的关系仿佛体面了许多。
譬如前些时日的生辰宴,譬如此时,圣人正与谢皇后坐在一起用膳。
江奉容走上前去,恭敬地向二人见了礼。
“起来罢。”圣人道:“这个时辰过来倒是正好,坐下一同用膳吧。”
江奉容垂首道:“陛下,阿容在一旁伺候便是。”
圣人可以邀她坐下一同用膳,可她若当真如此,那便是不懂规矩了。
她在宫中这些年,从谢皇后这儿,旁的或许没有学到,可规矩却是学了不少,该与不该,她心头再清楚不过。
江奉容的话音落下,谢皇后却笑着道:“阿容,既然陛下都让你坐下一同用膳了,那便坐下一同用膳就是,家人之间,何须讲究这些所谓规矩。”
谢皇后如此说了,江奉容再作推诿,那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她只能道:“多谢陛下,多谢娘娘。”
而后恭顺地坐下。
虽是同桌而食,可江奉容与帝后二人却又是泾渭分明。
她一举一动皆无比恭谨,手中筷子几乎是没动过几回。
谢皇后却一个劲儿地给江奉容碗中添菜,还与圣人闲谈道:“阿容这孩子的性子向来如此,臣妾与她说过,来了臣妾这儿,当作在自己家中便是,可她却还总如此拘谨,如今陛下来了,可要好好说说她。”
圣人听得谢皇后此言,神色好似柔和了几分,他点头道:“阿容,皇后这话说得不错,你在宫中也待了好些年了,不必再如此拘束,只将这儿当作自个家里便是。”
江奉容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而后应道:“是,阿容知道了。”
如此,她便也当真稍稍松缓了些。
等圣人搁下筷子,谢皇后便悄悄给一侧的画萍使了个眼色,画萍会意,悄悄退了出去。
不消多时,她又从殿外走了进来,手中却端了一碗浑浊的药汁,她福了福身后道:“娘娘,到喝药的时辰了。”
谢皇后从画萍手中接过那碗汤药,就听得圣人道:“怎么喝起药来了?”
汤药当着他的面送到谢皇后的手中,他再如何不在意谢皇后,却也不可能不问上一句。
谢皇后还未曾开口,画萍却先对着圣人跪了下来,声音哽咽道:“陛下,自从三殿下被送去西山大营后,娘娘的身子就垮了,茶饭不思便也罢了,夜里更是总被噩梦惊醒,若是再如此下去,奴婢只怕……”
等画萍将准备的说辞尽数说了,谢皇后才皱眉呵斥道:“陛下面前说什么浑话!”
画萍却并未噤声,反而朝着圣人用力磕头,“求陛下开恩,放三殿下回宫罢,娘娘不愿因着此事让陛下为难,纵然有诸多苦楚也只一人生生受着,可奴婢见娘娘日夜煎熬,也实在心疼啊!”
说罢,她抬眼看向一旁的江奉容,“江姑娘,您幼时便入了宫,一直是养在娘娘膝下,娘娘待您,便如同亲生女儿一般,三殿下亦是唤您一声‘阿姐’,如今,您竟是连给三殿下求求情也不愿吗?”
第十一章
江奉容听到此处,哪里还有看不出谢皇后心思的道理。
她故意在圣人面前做这一出戏,无非是想逼着江奉容也为了隋璟之事向圣人求情罢了。
正如画萍所言,谢皇后待她那样“好”,她怎能到了此时还袖手旁观呢?
若是当真什么都不说,那落在圣人眼中,难免会背上个不孝的罪名。
毕竟谢皇后待她的“好”方才用膳之时,谢皇后已是尽力表演了一番,如今也到江奉容该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可此时她若当真依着谢皇后的心意向圣人求情,依着圣人这段时日待她的态度,说不定真的会松口。
这便也是谢皇后特意将她请来,又在圣人面前演这一场戏的缘由了。
其实江奉容不想让隋璟顺利回宫,除却不想再在隋璟的事情上浪费心神,又落得两头不讨好的局面之外,更是觉得她若如此做了,实在是对不住隋止。
江奉容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隋止所做的那些事都只是为了她,只是无论如何,他确确实实地帮了她许多。
她这般过河拆桥,实在有些没良心了。
只是此时画萍的话也让圣人的目光落在了江奉容的身上,他道:“阿容,老三那日胡闹,你也是在场的,此事也算与你相关,所以朕也想听听你如何说。”
谢皇后演的这一出戏虽然已经如同将江奉容架在了火上,但却并非没有回转的余地,可圣人此时既然也开了口,江奉容却是再无法躲得过去。
于是她起身跪拜道:“陛下,三殿下年纪尚小,身子娇贵,如何能在西山大营那种地方久待?还请陛下开恩,让三殿下回宫吧!”
说罢,她伏拜于地,四下寂静中,她的心跳得极快。
她是故意如此说的。
隋璟已经九岁了,这个年纪对于皇室子弟而言,其实并不算小了。
不说旁人,就只说隋止,他才八岁便已被立为储君,连朝中一些政务都能帮着处理,何曾有过像隋璟一般荒唐的时候?
更何况圣人幼时便曾去过军营历练,在那处熬了两年方才回宫,可江奉容却又故意说那隋璟身子娇贵,待不得那种地方。
这几句话,表面瞧着好像是在为隋璟求情,其实却别有深意。
江奉容在宫中的几年间养成了逆来顺受的性子,在谢皇后面前,她从未有过反抗的举动,但却并不代表她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
如今寻了机会,她自然也要为自个谋划。
果然,圣人听得此话,只语气淡淡地说了句,“既是身子娇贵,那就更应当在那处好生历练历练,楚国皇室之中,并不需要如此娇弱的皇子!”
平静却隐含威严的声音落下,瞬间便让谢皇后的面上没了血色。
她顾不上别的,慌忙亦是起身跪下,“陛下,阿璟他已经知错了,求您恩准他回宫吧!”
圣人却已经全然没了兴致,他将擦手的帕子搁在桌上,负手往殿外走去,即便身后谢皇后与画萍再如何央求也是未曾停下脚步。
等圣人的身影已是消失于殿外,谢皇后终于意识到此时即便她再如何哀求,圣人也不会改变主意,浑身就如同被抽干了气力一般瘫软在地。
画萍连忙起身过来搀扶,一旁江奉容亦上前搀扶。
可谢皇后抬眼瞧见江奉容,那双通红眼眸中的恨意是全然不曾掩饰的,她用力拽住江奉容的手腕,另一只手扬起,眼看便要落到江奉容脸上。
江奉容下意识闭上眼睛,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落下,她只听得一道尖细声音响起,“娘娘,陛下召见江姑娘。”
江奉容睁开眼,便见圣人跟前的宦官李沛立于一旁,他仿佛瞧不见里边的狼狈景象一般,态度恭敬,唇边甚至带着得意的笑意。
谢皇后面上的难堪也只持续了一瞬,她很快松开江奉容的手,由画萍搀扶着起身道:“既然陛下要见你,你也就不必再念着要陪本宫了,明日再过来便是。”
江奉容自然顺着台阶道:“是,阿容告退。”
说罢,她垂首跟在李沛身后出了殿门。
谢皇后定定地看着江奉容的身影消失于浓稠的夜色中,才忽地开口道:“你说,方才她是当真不知道,还是故意如此?”
画萍搀着她坐下,而后轻叹道:“娘娘何必在意这些,陛下的旧事,江姑娘若是不知,便只是说错了话,若是知道,亦可能是情急之下说错了话。”
谢皇后皱眉,“你这是在帮她说话?”
画萍摇头,“奴婢只是觉得,陛下如今实在看重江姑娘,三殿下的事,或许还需她帮忙,您若是一心记恨着她,此事只会更加难办。”
谢皇后一怔,道:“你说得有理。”
圣人对江奉容如何重视她是看在眼中的,包括方才他特意召见江奉容都极有可能是因着担心自己会苛责于她。
可想到此处,谢皇后却又隐约意识到什么,神色有些古怪道:“难道陛下竟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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