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山寺建于半山腰中,而慧光师父却独居于山顶的简陋茅屋中,寺庙后院中修建了一处梯子,那梯子约有数千阶梯,直通向山顶,被称之为‘通天梯’,若要求得那平安符,便是斋戒七日,从那通天梯底下一步一叩首,直至登顶,方能得见那慧光师父,也方能求得平安符。”
虽然同样居于深宫,可谢皇后却并非同江奉容一般,几乎没有机会能探知到外界的消息。
对于隐山寺之事,她显然了解颇多。
江奉容只隐约听宫人提过这寺庙,至于这慧光大师,也才从芸青口中听过一回罢了,对这其中规矩,自然是全然不知的。
可是她既已知晓那寺庙香火灵验,又怎会因着惧怕这一点苦而变了心思?
于是道:“阿容愿意为将军前去一试。”
“罢了。”谢皇后道:“神佛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你若有此诚心,为行玉去求上一求也并无不可,也算不辜负他为了你做了这样许多。”
又问道:“你想何日启程?”
江奉容道:“今日便动身。”
谢皇后定定地看了江奉容好一会,到底没再多说什么,只道:“马车本宫会吩咐底下人备好,你只需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便可。”
江奉容点头,道:“多谢娘娘。”
马车停在漪春殿外,江奉容只与芸青简单收拾了几件便衣便上了马车。
隐山寺虽在京中,可与皇宫却也相隔甚远,并非几个时辰便能到的。
白日里马车从闹市中穿行而过,夜里便已经到了鲜有人烟的破落小镇,再至第二日,才算到了青翠山林中。
马车行至隐山寺时,刺目的阳光直直地洒下来,将层层叠叠的绿叶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已是午后。
江奉容与芸青在马车中共同分了半块干粮,又喝了点水,等马车在颠簸的山道上又行了大约一个时辰,才算是在隐山寺正门前停下。
虽说江奉容来此之前,谢皇后已经托人作了安排,可此时前来迎接她的,也不过只有寺中的一个小沙弥。
江奉容跟在那小沙弥身后缓步入了寺中,寺庙中来往香客众多,香火的气息弥散开来,几乎渗透了这座寺庙的每一处所在。
小沙弥引着江奉容去往南边的一间厢房,道:“小姐若是要从通天梯中步步叩首,求见慧光师父,需得先斋戒沐浴七日。”
江奉容道:“小师父放心,我既已前来,自是知晓这些事的。”
小沙弥点头,又道:“这七日间,小姐可在厢房中或是抄写或是诵读佛经,若是心诚,想来佛祖亦能有所感。”
江奉容双手合十,道:“多谢小师父提醒。”
如此,小沙弥才往后退了一步道:“那小姐好生歇息,贫僧便不打扰了。”
说罢,便转身离去。
芸青上前推开那厢房房门,目光下意识往里间瞧去。
里间并不算宽敞,但因着里间放置的东西寥寥无几,除却一张床之外,便是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一道木制的屏风,屏风后是沐浴的所在,也不过只有一半人高的木桶罢了。
这都只是些日常必需的物件,芸青踏入里间,四处瞧了瞧,却连女子妆台都不曾瞧见,心下也有几分意外,“这屋子实在有些简陋。”
芸青虽是婢子,可却也是一直在宫中伺候的婢子,即便江奉容最为落魄的时候,居所也要比此处宽敞许多,更别说里间妆台等一应物件了。
“既是在此沐浴斋戒的,自然是越简单越好,免得被旁的东西乱了心神。”江奉容只将目光放在桌面放置的几本佛经上,旁的,却是并未多瞧一眼。
芸青轻声叹了口气,但却也并未再多说其他。
往后几日,江奉容便如那小沙弥所言,除却用膳沐浴的时间,其余时候都在抄写佛经。
隐山寺各处瞧着简陋,但做事却是稳妥的,江奉容在此处一日三回的餐食,夜里沐浴的热水,都有人准时送来,并未有过怠慢的时候。
所以江奉容住在此处的两日除却一心记挂着谢行玉外,竟也还算过得自在。
到了第七日夜里,江奉容将最后一卷佛经抄写完,便熄了烛火上塌歇息。
再有一日便是要去那通天梯向慧光大师求平安符的时候,她特意比往日早些时辰歇息,只是心中到底记挂着谢行玉,辗转许久也是不得安眠。
其实她心里明白,她来隐山寺为谢行玉祈福是得了谢皇后应允的,那谢家之人便没有不知道的道理,而若是有了好消息,谢嘉莹应当也不会吝啬给她传第二回 的消息。
到如今依旧不曾有什么动静,便应当是依旧未曾寻着人了。
可即便心里能将这些事想个明白,却也依旧无法安定心神,白日里抄写佛经还能勉强静一静心,到了夜里,四下寂静,她便再无法压下那繁杂的思绪。
夜半,她侧身躺着,目光落在高悬于天幕的月亮上,月色的光辉洒下来,在一片黑暗中弥散开,是难得的安静柔和之景,可她的目光下移,却瞧见一道黑色身影掠过。
她目色猛然清明,起身披了件外袍,就见那道黑影立于门外,似乎迟疑了片刻,而后还是抬手叩门。
江奉容听得外间有男子声音传来,“江姑娘,是我。”
第十五章
听出这声音来的一瞬,江奉容顾不得细思,几乎是全然不曾迟疑地快步行至房门前,而后开了门。
门外,昏暗的月色洒在近乎惨白的脸上,他踉跄着往前踏了一步,浓重的血腥气味瞬间在江奉容的鼻尖散开。
他受伤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一瞬,江奉容顾不上男女之防,上前搀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道:“太子殿下,先进来罢。”
隋止并未拒绝,就任由她搀着入房内坐下。
江奉容原本想点起烛火,可刚点起火折子,又忽地想起什么,慌忙将那刚窜出来的火苗吹灭,而后借着昏暗的月色从包袱中摸索出一瓶伤药,又拿了两条干净的帕子过来。
“殿下受的伤在何处?”她问。
她语气大方,就如同宫中医工一般无二。
可却反而让隋止有些不自在,他抿了抿唇,解释道:“抱歉,孤本不应当此时过来。”
他幼时便被选作储君,由圣人亲自挑选了最好的夫子任作太子太傅,一丝不苟地教导了多年,怎会不知半夜前来,与一女子这般独处有违礼教。
可他依旧来了,便说明此时的他当真别无选择。
江奉容道:“殿下曾帮过我,如今,殿下既然需要,我自是应当帮殿下的。”
说罢,她将那一小瓶伤药置于桌面,道:“这伤药乃是宫中贵人所赠,殿下若不嫌弃,或许能派上用场。”
她分明知晓这伤药正是眼前人所赠,可她却不曾说破,正如隋止不曾开口让她帮着上药,她便索性只将伤药置于桌面,由着他自己处理。
隋止只瞥了那伤药一眼,就辨出那东西正是他赠予江奉容的,却也同样未有说破的意思,只道了句“多谢”,而后解了外衫,又将伤口处沾了血沫的里衫撕开。
江奉容没料到他动作如此利索,虽然里间未点起烛火,可外头的月色照进来,依旧能朦胧地瞧见他线条流畅的手臂,她下意识转身避开目光,耳尖传来的烫意有些灼人。
隋止抬眸看了她一眼,神色未变,眼底却仿佛有一闪而过的愉悦,他顿了片刻,而后才将那白玉瓷瓶里的药粉洒在了伤口处,入骨的痛意袭来,他禁不住轻嘶一声。
江奉容听到声响,心下有些意外,她原以为像隋止这样的人,应当是最不怕疼的。
正胡乱想着,隋止却忽地开了口,“江姑娘,孤背后亦有一道刀伤,可否请你帮忙?”
此时并非顾虑男女之防的时候,江奉容心底轻叹,但却也并未犹豫太久,就应了声,“是”。
隋止已将里衣褪下,只是依旧留有残破的衣料碎片因着血迹沾黏在了伤口处,江奉容取了一把过了火折子的剪子,细细将那些碎布料挑出来。
因着里间昏暗,唯有月色能带来些许光亮,她为了能瞧得清楚些,不得不贴得极近。
江奉容初时可能还会觉得有些怪异,可后边只将心思放在清理伤口上边,也就不觉得有何不自在的了。
而隋止虽始终端正地坐在那处,可心绪却并不安定。
初春的山林的暑热还并未冒头,到了夜里,更是有凉风阵阵袭来,可此时隋止却分明觉得有些燥热。
只因着他腰背上,少女贴得极近,就连呼吸间喷洒的温热气息都尽数沾染在了他身上,让他心底生出的异样之感几近疯狂地生长。
不知过了多久,腰间的温热气息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微凉的指尖。
她正用干净的帕子小心帮他包扎着。
等这一切终于做好,外间却传来一阵齐整的脚步声响,江奉容与隋止对视一眼,顷刻间心里便有了答案。
这是来寻隋止的人。
果不其然,外间很快传来急促地敲门声,江奉容装作什么也不知的模样,故意问道:“是什么人?”
外间顿了片刻,才有声音传来,“江姑娘,我们是寺庙中的护卫,方才有刺客闯入寺庙,我等追寻刺客往这方向而来,想问问姑娘可曾见过他?”
这些人虽自称是寺庙中的护卫,可江奉容再如何不了解这其中关系,却也知晓这寺庙中即便当真有什么护卫,也绝不是如同他们这般训练有素的模样。
他们这般动作,即便与宫中禁卫军相较,也是相差无几的。
怎会只是所谓寺庙中的护卫?
可江奉容也并未有拆穿的心思,只是应道:“竟有这种事,我方才正在歇息,倒是不曾听得什么动静,诸位还是快些去往别处寻一寻,免得让那刺客有了逃脱之机。”
外间那些自称护卫的人大约是在商议着什么,并未很快应答,又是过了一会之后才由方才那人开口道:“江姑娘,我们得进您的屋子搜一搜,这亦是为了保证您的安全。”
他的语气笃定,显然并未有要与江奉容商议的意思。
“不行。”江奉容分毫不曾迟疑地出言拒绝,“我既说了并未见过你们口中的刺客,便是当真不曾见过,我尚是未出阁的女儿,倘若当真由着你们这般闯入房中,若是传闻出去,这女儿家的清誉岂非尽数毁了?”
她原本并非如此在意这些事的人,可如今却不得不拿出这个由头来将人拒之门外。
可那些所谓的护卫也并非这样好说话,依旧道:“江姑娘,我们只进里边简单搜寻一番,当真是为了您的安全考虑,况且今日之事,我们亦可保证不与任何人提及。”
江奉容冷笑一声,“你们这种保证有几分可信?想来你们也知晓,江家虽已败落,但我依旧是谢家未过门的媳妇,你们不过是寻常护卫,倘若惹怒了谢家,这后果,可承担得起?”
江奉容与谢行玉的婚事定下多时,可这却是她第一回 以与谢府的关系来争取利益,也是实在无奈之举。
毕竟除却这层身份之外,她哪里还有旁的东西可用来震慑那些人?
话音落下,外间的人也静了片刻,显然此时江奉容所言还是有些分量,让他们不得不好生思量思量。
其实若是他们能将真正身份言明,便是直接闯进里边,也是无人敢说些什么的。
只是这层身份却又并非如此轻易能捅破,毕竟有些东西,本就是只存在于暗处的。
那若他们只是寺庙中的护卫,便不得不顾着江奉容的身份。
江奉容自是知晓门外这些人的身份并不寻常,但既然他们无法言明,那她也索性装作不知,以谢行玉未婚妻的身份赌上一把。
想来他们听出她话里边的意思,亦不敢贸然将此事闹大。
可到底结果如何,却还是要等着外边人做出决断。
此时厢房内外皆是寂静一片,而那发沉的压迫之感却始终未曾散去,逼得江奉容手心已是沁出了涔涔冷汗。
分明只是几个呼吸间,却又好似过了数个年月般久远,江奉容终于听得外间传来声音,“既然江姑娘说不曾见过那刺客,那我等便去别处寻一寻。”
江奉容心下微松,道:“那便劳烦诸位了。”
外间那人道:“江姑娘早些歇息。”
话音落下,而后便唯有一阵脚步声传来,显然是渐行渐远。
江奉容转眸看向隋止,却见他的目光始终定定地落于她身上,道:“江姑娘倒是聪明。”
江奉容摇头,无奈道:“只是谢行玉未婚妻这个身份好用罢了。”
若她不曾与谢家定下这一桩婚事,方才大约外间那些护卫甚至都不会愿意多知会一声,便直接往闯进里间来了。
那时便是她再如何聪慧,却是连开口的机会都不会有,又如何能将人拦下?
隋止轻笑一声,倒也并未反驳,只道:“不论如何,今日多谢江姑娘愿意帮忙。”
他深夜前来,又受了伤,甚至身后还有人追杀,但江奉容却还是并未迟疑地留下了他。
而对于他不愿提及的事,她亦是一句也不曾多问。
他自然得谢她。
江奉容道:“不必如此客气,殿下也曾帮过我一回,如今殿下需要,我自然应当做些什么的。”
她立于隋止身前,与他却隔开一段距离,让二人即便在稍显暧昧地漆黑夜色下,依旧举止合宜。
隋止的目光仿佛落在她身上一瞬,而后很快移开,他轻声道:“天色已晚,江姑娘早些歇息罢。”
江奉容迟疑道:“那殿下……”
“恐怕要再等一等。”隋止语气中已全然听不出任何情绪来,“那些人,应当守在外边。”
江奉容的目光移向窗外,几近惨白的月色下,错落的树影摇曳,偶尔三两声虫鸣,一片寂静的景象。
但这寂静之下,谁又能知晓到底隐藏了多少危机?
最后,江奉容转身回了榻上,而隋止依旧坐在那处,目光也始终放在窗外,显然是在盯着外间的动静。
可思绪却已经飘远。
他想着今日所见之人说的那些话,眉间不由皱起。
那人只教他再不要执着于过去,可那些仇恨,越是靠近越是触目惊心,让他如何能放得下?
暮色沉沉,江奉容看着端坐于桌边的那道身影,不知过了多久,铺天盖地的困倦之意袭来,她的意识亦是很快被混沌吞没。
再醒来时,隋止已经离开,芸青从外间推门进来,道:“小姐,这是今日的早膳。”
她将那膳食放下,江奉容瞧了一眼,依旧是寺中备下的素食,便轻轻点了点头,“我先梳洗。”
芸青闻言走上前伺候,等梳洗完毕,江奉容便安静地坐在桌边用膳,主仆二人始终未发一言。
等江奉容用完膳,恰好七日前引着她入寺中的那小沙弥也已经等在门外,江奉容不好让人久等,简单作了收拾便要推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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