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话还不曾全然说出口,她便已掐断这个念头,摇头道:“不会的,陛下既然已经赐了婚,便不可能会有此念头。”
画萍虽然意会到了谢皇后的意思,可她只当作听不出来,劝道:“娘娘只需在她与咱们谢家的婚事上使些力气,江姑娘想来也会妥协的。”
谢皇后垂眸看向满桌子的残羹冷炙,胸口好似被压了一块重石一般,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抬手放在心口处,好半晌才轻轻应了个“好”。
第十二章
圣人此时也方才出了永祥宫。
江奉容跟着李沛,一踏出永祥宫的宫门,便瞧见了圣人的仪仗。
她上前见了礼。
圣人睁开眼,声音里已经没了方才的冷意,他道:“起来罢。”
片刻后,又忽地道:“这些年,皇后待你一向如此吗?”
虽是疑问,但江奉容却知晓,圣人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于是她也没再隐瞒,只道:“阿容乃罪臣之女,陛下与娘娘能给阿容一处蔽身之所,已是阿容之万幸,何敢奢求其他?”
圣人沉默良久,叹息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你爹娘虽是做错了事,可却也是没得选,他们拿你母亲腹中的孩子来逼迫你父亲,你不该怨他们。”
这是江奉容第一回 从旁人口中听得当初之事的细节,知晓原来他们当真是被逼入了绝境,才不得不作了这般选择。
她心头漫上一阵发沉的酸涩感,眼底的涩意逼得她眼眶发红,她其实知道即便有再不得已的缘由,错了终究是错了。
事情过去这样多年了,她甚至不会再有向那些怒骂她的爹娘狼子野心,背恩忘主之人作一句解释,说一句他们亦是有不得已之处。
但她还是很感激此事的圣人愿意告知她这些。
她回过神来,恭敬跪拜于地,道:“陛下之言,阿容谨记于心。”
圣人点头,“你母亲与朕的妻子是至交好友,当初亦是她在朕跟前苦苦哀求,朕才破例留了你一条性命,又将你养在宫中,但这数年之间,朕只将你交予皇后照拂,多年间,再未过问过你,也是担心朝中因着此事再有微词。”
“与谢家的那一桩婚事,其实并不适合你。”
江奉容听到此处,心底猛地一沉,低垂的眸子中隐约有些不安之色。
谢行玉第一回 在殿前提及与她的婚事时,便被圣人好生斥责了一番。
可他并未歇下过这心思,又连着向圣人求了好几回,但圣人始终不曾应下,至于缘由,也只是说二人身份差距太大。
谢行玉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
也正因着如此,谢家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此事,他便更是只能央求圣人赐婚了。
只是圣人始终不曾松口。
后来应下,却是在谢行玉的庆功宴上。
他在与北岐之战中得胜归来,圣人亲自设宴为之庆贺,酒过三旬,圣人便问谢行玉可有所求,答应不论何事,皆可应下。
于是谢行玉提了与江奉容的那桩婚事。
圣人当即变了脸。
也就是这一回,谢行玉在明宣宫前跪了三个日夜,最终圣人应下了他们二人的婚事。
可眼下圣人话语中又隐约好似有后悔之意。
虽说既是已经赐了婚,那便没有收回旨意的道理,帝王一诺,更胜千金,如何随意更改?
可此时圣人所言,依旧让江奉容难以安定。
她正斟酌着应当如何开口,却听圣人道:“罢了,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事,合你们的心意便好。”
江奉容悬起的心稍稍放下,又听圣人道:“你们二人的婚期,朕会令卜尹选个好日子。”
说完,他一抬手,轿辇便平稳地被宫人们抬起,沿着长长的宫道渐行渐远。
江奉容还未曾从这铺天盖地的喜悦中醒过神来,就已先恭敬地行了礼,道:“恭送陛下。”
她再起身时,才终于恍惚意识到了什么,声音微颤道:“陛下的意思是他……会为我与将军择选婚期?”
一旁芸青笑着道:“是,奴婢听得真真的,陛下说会让卜尹选个好日子,陛下这是知道您在宫中过了不少苦日子,在补偿您呢!”
江奉容却不在意圣人如此做到底是有何缘由,她只连连点头,拉着芸青的手念道:“这便好了,这便好了,将军也可不用再为此事为难了。”
芸青见她欢喜,自然也是满脸喜色,“谢小将军若是归来,定是迫不及待要将小姐娶回家中的!”
这番带着揶揄意味的话语落入江奉容耳中,却让江奉容眼中多了几分忧色,“说来他去那秦川城已有月余,却始终不曾传回消息,也不知何日方能归家。”
从谢行玉前往秦川城后,她便是数着日子过的,到如今,确实已过去一月有余。
这段时日间,她倒也并非不曾想法子去打听过消息,只奈何她身份低微倒也就罢了,又被困于深宫之中,谢家的人也并不愿接纳她,自然是举步维艰。
“说不定过几日便回来了。”芸青道:“谢小将军是何等人物,三千将士便能击溃数万敌军,区区些流寇匪徒,哪里会是他的对手,一个月时间,足以让小将军将那些匪徒的老巢都清剿个干净。”
“小姐且等着,再有个几日,定会有好消息传回来的!”
江奉容被她这副认真模样逗笑了,笑道:“你这丫头倒是会说话,那便借你吉言,希望再等个几日,能有好消息传回来。”
芸青又定定点头道:“必是会有的。”
这话原本只是愿景,可两日之后的夜里,宫人却当真奉上了一封书信,但却并非是谢行玉托人送来的,而是谢府二小姐谢嘉莹。
谢嘉莹送来的书信?
江奉容接过那封书信,心中却不免有些奇怪,她与谢嘉莹纵然因着赖府那赏花宴的缘故关系缓和不少,可依着谢嘉莹的性子,最多不过是往后不再为难她罢了。
若要让二人关系再进一步,也定然只能是由江奉容来做那个主动之人,谢嘉莹只会等着旁人来讨好,怎会主动示好?
念及此处,江奉容很快将那封书信拆开,信中虽只有寥寥数语,却令她两眼发黑,几乎昏倒过去。
只因上边道:兄长误中匪徒奸计,坠落山崖,生死未明。
第十三章
谢嘉莹也是今早才得知此事。
噩耗传回谢府,府中已是乱作一团。
从几年前谢老将军仙去,谢行玉便成了谢府的主心骨,谢行玉也果真争气,年纪虽小却有谢老将军当年的风范,以五千将士力破数万敌军的事迹更是广为流传。
而如今,他却掉落悬崖,生死未卜。
这让谢府中人如何能稳住心神?
谢母从得了这消息,眼泪便不曾停过。
谢嘉莹担忧母亲,自是时刻陪着,挖空心思说些宽慰之言。
直至入了夜,谢母歇下了,她才得了空,想起江奉容来。
念着是否要给兄长这个未婚妻递个消息。
若是从前,她定是早将这人抛在脑后,哪里会去思忖这些。
毕竟她向来是不承认这个未过门嫂子的。
可那日赏花宴,江奉容是真真切切地救了她一回。
她亦不是不知恩图报之人。
一旁锦秀见她始终未曾打定主意,便开口劝道:“小姐若是有此心思,那便往宫中递个消息也是小事,奴婢瞧着那江姑娘与咱们公子确实有些情意,既是公子出了事,也不必瞒着她。”
谢嘉莹轻叹道:“取纸笔来罢。”
锦秀应了声“是”,便匆忙拿了纸笔过来。
谢嘉莹写好递给锦秀,吩咐道:“让人快马加鞭送去宫中,应当还能赶上。”
宫中规矩,入夜后宫门须得落锁,届时不论何人,都无进出之权。
但此时时辰尚早,谢府距离宫中又不算太远,快马加鞭的话,应当是能送到的。
锦秀应着,快步走了出去。
这封信也确实在宫门落锁之前送入了漪春殿中。
江奉容从瞧了那书信之后,便一直枯坐在那盏纱灯旁,直至里边的烛火燃尽,又换上新烛,也未曾有要去歇息的意思。
此时已过夜半,芸青挑了挑纱灯中的烛火,又在江奉容身侧站立了片刻,才斟酌着开口道:“小姐,时辰不早了,还是先歇息吧。”
江奉容并未应声,她依旧端坐于那处,目光失神地望着漆黑一片的窗外,并不知在想些什么。
芸青心里也并不好受,她走上前握住江奉容冰凉的手道:“小姐,谢小将军吉人自有天佑,您如今再如何伤神,也只是坏了自己的身子罢了。”
“到时小将军归来,见小姐形容憔悴,岂非要心疼死?”
江奉容指尖微微用了力,薄薄的信纸被揉出了褶皱的痕迹,“我只是想着,将军如今深陷险境,我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若是可以,她恨不得现在便动身赶往秦川城,亲自到那悬崖底下去寻谢行玉的身影。
可莫说旁的,她眼下便只是想出宫,都是一桩难事。
更何况她即便去了,又有何意义?
谢行玉带在身边的那些将士,谢家派遣的人,甚至圣人派遣的人,大约都已经往秦川城方向赶去。
在找寻谢行玉的事情上,他们能做得更好。
江奉容若是此时动身,在路途中所需要耗费的时间便不知凡几。
届时,便是当真有谢行玉的消息传回来,她怕也只会错过。
刚拿到书信的一瞬,她是当真有了这念头,但后来坐在那处的一个时辰,她还是压下了心底的冲动。
可若是让她只当作什么也不曾发生一般,只默默等在宫中,她却也是做不到的。
只要想起如今的谢行玉还生死未卜,她就无法安定心神。
芸青叹息道:“如今咱们远在上京,若说能为谢小将军做些什么,想来不过是心思虔诚些,求那神佛庇佑,让将军平安归来罢。”
求神拜佛,原本是最无力的法子,可对于许多人而言,偏偏又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江奉容听得这话,倒是忽地想起前几日与芸青向永祥宫请安回来时,在那宫道上碰见几个宫人闲谈。
她从那几人身边经过,意外听得几句。
说是京中有一极为灵验的寺庙,往后出了宫,可去那处拜拜,就算不求名利姻缘,只求家人身体安康也是好的。
那时江奉容听着,倒是并未放在心上。
可如今想来,若是诚心祈求,去寺庙岂非更好?
于是道:“听闻京中有一寺庙,甚为灵验,你可曾知晓?”
芸青略一思忖,道:“小姐说的应当是那隐山寺吧?”
江奉容细细回想一番,隐约记起那日那几个宫人提及的,好似就是这个名字,便点了头,“不错,正是隐山寺。”
芸青道:“奴婢倒是听说过一些有关于这隐山寺的传闻,据说确实灵验,寺庙中好似有一位唤作慧光大师的师父,已过期颐之年,不管俗事俗物,可若诚心去那隐山寺叩拜,便能得一由慧光大师亲自开过光的平安符。”
“据说便是宫中,也曾有贵人去求过……”
芸青向来是个好相处的性子,入宫这些年间,与周遭宫人都算有些交情,能打听到这些并不知真假的传闻,倒也并不奇怪。
江奉容本非相信鬼神之说的人,只觉都是些怪力乱神的说辞罢了。
可眼下她一心牵挂着谢行玉,竟也对这说法信了几分,于是道:“若是如此,那再好不过,我便去那寺庙求一求,好过只在宫中这般等着。”
芸青自然应下,江奉容有此心思,心里反而有了寄托,好过如同方才那一般生生熬着。
她又借此劝道:“小姐既是打定主意,那明日便去向永祥宫请示,若是出宫,又不免一日奔波,眼下还是先歇息罢。”
江奉容虽并无困倦之意,可见芸青眉头紧锁,也知她是在为自己担忧,便顺势点了头,起身入了内殿。
芸青松了口气,放轻手脚将殿中烛火熄去几盏,只余两盏用作照明,而后退出了殿外。
江奉容倚在榻上,见周遭的光亮一点点湮灭,殿门关上的一瞬,有什么湿漉漉地滑入发间,很快消失不见。
第十四章
翌日一早,江奉容去向永祥宫请安。
从那日谢皇后邀江奉容前来用膳,又算计她为隋璟回宫之事向圣人求情之后,谢皇后对她的态度反而缓和许多。
甚至昨日,还特意让织室的宫人帮她量了尺寸,说是临近夏日,要给她做两件夏衣。
江奉容推拒不过,也知谢皇后如此做,不过是因着圣人这些时日格外关照了她,才作出这般姿态来罢了。
所以也并未在意。
而也正因着谢皇后这两日隐约有些讨好意味的举动,让江奉容决意向她求得出宫的机会。
谢行玉亦是她一向疼爱的侄子,想来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请安之后,江奉容并未起身,而是依旧跪在谢皇后身前,开口道:“娘娘可知谢小将军在秦川城因匪徒算计,坠落悬崖之事?”
谢皇后点头道:“本宫正欲与你说起此事,行玉生性聪颖,幼时便熟读兵书,后来到了战场上,也是少有败绩,可不曾想如今却被秦川城那些个匪徒算计了去。”
说罢,她沉沉叹了口气,又道:“好在陛下垂怜,昨日消息传回来,陛下便已经吩咐人快马加鞭赶往秦川城,想来定不会让行玉出事。”
谢皇后所言,倒当真是她心里所想。
不说谢行玉是她看着长大的侄子,更重要的是如今的谢行玉还是谢家的主心骨。
谢皇后是整个谢家的倚仗,谢家亦是谢皇后的倚仗。
她自然不会希望谢行玉出事。
江奉容道:“阿容是谢小将军未过门的妻子,如今将军他生死未卜,阿容自然也无法安然待在宫中。”
说罢,她恭恭敬敬地向着谢皇后磕了头道:“还请娘娘恩准,阿容想去京中隐山寺为将军求个平安。”
“隐山寺?”谢皇后神色一顿,“寺中有位慧光师父,确实是难得的得道高僧,旁的倒是没什么稀奇的了,你若并非为他而去,在宫中寺庙为行玉求平安也是一样。”
江奉容道:“阿容正是听得这位高僧的名号,听说若是心诚,慧光大师便会赠予一枚开过光的平安符,算是极为灵验的物件,阿容想着若能为将军求来,庇护他平安,也好过于留在宫中日日煎熬。”
“你可知那平安符如何才能拿到?”谢皇后此时是当真有些意外。
她见江奉容面上有疑惑之色,便作了解释:“慧光大师本就并非寻常人,他品行高洁,不慕名利,就连圣人亲自邀他到宫中芳华寺作主持,他都是不情愿的,他那样的性子,若要得了他亲自开过光的平安符,定是要心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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