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负雪!”乌明珠猛地扭头。
随着她一声惊呼,众人目光齐刷刷聚向子桑妙仪身后、那不知何时出现的白衣女子身上。
少女掀起雪白帷帽,露出一张笑盈盈的桃花面,肌肤胜雪,眉黑似黛,眼如星子,唇色丹晖,端的是一位姝色无双的风华美人。
人群之中,不知是那个口无遮拦的年轻修士低低地感叹了一句:“难怪那凛迟甘愿为她堕魔成疯......若是这样的仙女姐姐愿意冲我笑一笑,就算要我拿命换我也愿意啊!”
玄负雪一手持弓,正是方才射出银箭的鹤鸣弓,少女身姿柔软如柳,轻移莲步,经过乌泱泱人群还有血气方刚的修士瞬间绷直胸膛、屏住呼吸,心道这妖女当真惑人,竟、竟连身上带的香气都有惑人心神的药效!
目光灼灼下的主角恍若不觉,走到凛迟身边,抬起头来,替邪魔摘掉了发鬓上沾染未落的牡丹花瓣。
于是众人就眼睁睁看着那方才还一股毁天灭地架势的大魔头腾地红了脸,乖乖低下脑袋,连声音都柔和下来:“不是说好你在后殿休息,怎么出来了?”
玄负雪替他拍掉了大红花瓣,又心情愉悦地撸了一把这人乌黑的头毛,笑嘻嘻:“我怕你一个人打不过,来保护你,不可以吗?”
凛迟的眼睛就弯了起来:“嗯。靠你保护我。”
在场修士:......
能不能放清醒一些,方才几乎把苍峰主三根肋骨都打断的人到底是谁啊。
连乌明珠都忍不住捂脸:她以后出门在外一定不说认识这两人!恩爱腻味死了!
唯二格格不入的,除了面带冷笑、骂了一句“男盗女娼”的凛思遥之外,就只剩下苍知白了。
自玄负雪出现的一刹那,苍知白的眼里就放射出一种古怪又灼热至极的光芒,他捂着胸口渗出的鲜血,直直地盯着玄负雪脖颈间缠绕的白绫。
“原来那晚是你。”他似怅然似恍然,又带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轻轻搓捻指尖,与先前不同,这一次的触觉温热黏腻,同他割断少女的脖颈时一样,是鲜血特有的滋味。
他沉吟片刻,忽然将飞雪收起,掌中取而代之的,是从怀中掏出的大红文书。
“诸位英雄好汉在此,正好为苍某做个见证。”他将手中婚书高高举起,令在场所有人都能看清那上头书写的二人姓名,“承蒙家父厚爱,为苍某定下一门童子亲。”
“我与玄师妹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一路相扶相持长大,深情厚谊,暌违多言。只可惜一时不慎,引狼入室,我师妹天真懵懂、不谙世事,以至于竟被这魔头迷惑心智,拐骗带走。”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自她离开见孤峰后十八年,苍某日日泣血,每夜枯对绵延群山白雪祈祷祝愿,能令我早日寻回挚爱。”
“三日之后,便是婚书所言婚期。”苍知白躬身,朝面色或惊或疑的众修士深然一摆,“苍某势单力孤,有不情之请——还望诸位侠肝义胆的仁善同道助我一臂之力,共诛魔头,能令我妻早归正道!”
第072章 夜闯
苍知白这一番话掷地有声, 许多原本隐约退意的修士重新拔剑站了出来。
在场的多是年轻儿郎,谁不曾怀抱过娇妻美妾的温香软梦,也有过魂牵梦绕的梦中情人模样, 听得苍知白这番剖心沥血发言,难免代入自我, 对凛迟的痛恨又上一层。
正所谓勇气也, 一鼓作气, 在场众修士被纷纷激起了愤懑,气血上头,连自身与魔头的修为差距都忘了, 仗着人多势众,一股脑地挥刀弄枪,朝凛迟刺去。
降魔杵圈地为牢, 伏羲琴弦音铮铮,刀宗宗主的断肠刀划破长空, 一连串的围追堵截, 宛如蚂蚁啃噬大象,竟真让仙门钻出了一个破绽。
刀风划过, 凛迟翻掌拍出魔气对抗, 闪过一击, 但下一刻, 他的脚步一凝, 身影几不可察地摇晃了一下。
旁人看不出,但在一边挽弓射箭的玄负雪却看得清清楚楚,心里突地跳了一下——这人净知道逞威风!他这模样, 怕不是牡丹丛下才好的伤口又裂开了?
不可自控地,眼前似乎又浮起那一丛一丛花如碗大、鲜艳如火的牡丹。
在牡丹花丛中, 几次之后,她分出体外的神识都已经奄奄一息,细软蔫巴得仿佛被三伏天暴晒过的稻草干,无力地垂在他的胸口,抬都抬不起来了。
躺在一朵娇艳牡丹下的年轻魔头垂着眸,用食指逗弄了一会那爱答不理的神识。
得了玄负雪的神识安抚,他周身缠绕的魔气清淡了许多,漆黑双眼也逐渐恢复清明神色,不声不吭地躺在她身边,倒像只被人摸过肚皮、吃饱喝足的满意小狗。
玄负雪的神识被他拨弄来拨弄去,早就不厌其烦,勉强提起腿不清步骤地踢了他一脚,换来对方一个湿漉漉充满无辜的询问眼神。
“再来一次?”青年沙哑着嗓子,句尾带着浓浓情/欲的小钩子,乌黑发丝散了一半,随着他趴上来的动作,轻轻地拂在她的脖颈,酥酥麻麻的痒。
玄负雪自然不肯依,她大病初愈,脖颈上的鲜血还没干净,怎么可能由着他胡来,于是她转身想逃,却被一双火热大掌抓住脚腕给硬生生拖了回来。
天晓得入了魔的人手劲有多大。
她险些怀疑自己的脚踝骨都被捏碎了一半,折腾到后来,凛迟胸口创城时留下的剑伤又崩开,洇湿黑袍衣襟。
......
玄负雪咬牙,拉弓瞄准,箭尖对准昔日同窗心口时,她几乎诧异地发觉自己的手竟然一点都未曾发抖。
深吸一口气,长箭射出,打断了飞雪的一挥,苍知白身形微凝,就被凛迟抓住空隙,再次刺中小腹。
苍知白转过了脸,眉宇间满是被震碎一般的不可置信。
而玄负雪面无表情,再次拉弓搭箭。
异变就在此刻发生。
从苍知白腹中忽地蹿出了一道血红丝线,以肉眼不可见的飞速,沿着断罪剑盘旋而上,宛如一条极其灵活的细蛇,嘶嘶作响,扑向凛迟。
若是常人见此异状,明智之举便是断剑逃生。
可那是慕星遥以身化为的断罪。
就在凛迟迟疑不肯松手的一瞬间,血线已经没入他的袖口,咬破腕口,长驱而入。
下一刻,魔气骤然爆发,众人皆被扫飞出去。
连玄负雪也不能幸免,后背重重撞上墙壁,痛得两眼一黑,却仍挣扎着试图上前。
凛迟的状态不对劲,方才钻入他体内的恐怕又是一条血线虫,从刚刚中招弟子的状况来看,这虫子的功效大抵能激发人的贪嗔痴念,放大杀戮情绪,乃至失了神智。
顷刻之间,本已被压制住魔气再次浓郁,而凛迟双眼漆黑,持剑再次刺向苍知白——长剑正中心口。
仿佛时空凝滞,所有人都亲眼见证一股股煞气如咆哮恶龙,沿着断罪剑袭向苍知白的胸口,反复撕扯血肉,宛如要将一整颗鲜红跳动的心脏啃噬殆尽。
完了——仙门修士面如死灰,苍知白既死,还有谁再能阻挡入魔的凛迟?
眨眼之间,断罪剑连杀数人,更有数不清修士纷纷被魔气所伤,口吐鲜血,面色青紫地倒在地上。
始作俑者凛迟看起来也并不好受,额头上暴起根根青筋,面色如砂,宛如到了极限却被人强行添油加柴的灰烬,燃烧出一种岌岌可危的模样。
玄负雪想要奔上前,却被人死死摁住了胳膊。
乌晚烛盯着她泫然欲泣的双眼,狠着心压低声音告诫:“你若尚且惦念着一份同门情谊、想过一点你大师兄对你的好,就别上前去——你可是他的未婚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能当着天下修士的面公然为了另一个男人、还是个全仙门公敌而同他对抗?!
“他已经不是我大师兄了。”念着是长辈,玄负雪只是抽出手,冷声道:“还有成亲一事,我不认。”
在场所有人皆被如刀魔气割伤,倒地不齐,只有她逆着汹涌魔潮,咬着牙,朝黑色风暴中央的男子跋涉而来。
宛如一片最轻盈最柔软的云朵,坠入最幽深最汹涌的漩涡中心,她如雏鸟张开双臂,用力抱住了持剑欲杀的男人。
而凛迟从喉咙间滚出一声咆哮,浑身颤抖,右手抬起扼住她的后颈,十指收紧,可左手却死死压住另一只手的手腕,不肯让它挪移一点。
他的兽性与爱意相搏斗,毁灭天地一切与珍重怀中之人的冲动相碰撞。
他颤抖得那样厉害,以至于忽略了断罪剑下的异状。
不知何时,原本被断罪剑一剑刺穿的苍知白消失不见。
留在原地的,只剩下一剑空荡荡的染血衣袍。
*
在凛迟完全入魔大开杀戒前,子桑妙仪及时启动了桃花宫地下的阵法,将一众伤残的修士护在其中。
众人死的死,伤的伤,剩下几个苟延残喘的,也没空再追究凛迟的死活与下落了。
堂堂仙门,一场屠魔盛宴,最后竟成了这幅惨淡收场模样。
即使有几个神志清醒,手脚还健全有力的,也没脸面再追上去打杀魔头了。
唯独玄负雪拽着凛迟的衣角,不肯让他轻易脱身逃走。
他的黑袖翻涌如云,萦绕周身的魔气割伤了她的掌心,嫣红血丝在白皙柔嫩的肌肤之上显得格外突兀恐怖。
凛迟仿佛被刺痛了双眼一般,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毅然决然地抬剑隔断了袖袍的一角,那神情活像割掉的不是他的袖子,而是他的半只手。
显然,他并不想再让自己涌出的魔气伤到玄负雪,于是不顾玄负雪的怒视,转身狼狈落魄地逃了。
玄负雪刚要追上去,身体迟来地发软,脚下一滑时幸好被一旁的乌明珠扶住了。
围观了全程、又被自家姨母拦着不许参与的乌明珠早就憋不住,又是鄙夷又是好奇、又是兴奋:“啧啧,他这是扔下你自己跑了?遇人不淑啊玄负雪。”
玄负雪:......
乌!大!小!姐!
你不开口没人当你是哑巴!
不知是被抛下的恼怒更多,还是对他去向不明、前途迷惘的担忧更多,被子桑妙仪安排的弟子送回房休息之后,玄负雪罕见的失眠了。
子桑妙仪特地吩咐过,让她居住的厢房特地安排在距离其他修士较远的地方。对外明面上说是为了方便修士们养伤静养不受干扰,实则是变相将玄负雪护在了隐蔽之处。
毕竟人心隔肚皮,这些人虽然怕了凛迟的凶狠,可一旦得知凛迟逃离,人心浮动,谁知会不会再次对玄负雪下手,毕竟一则,玄负雪虽擅使银弓,可她身形娇小容貌姣美,难免就有看走了眼的东西以貌轻视之。
二则,她名义上还是苍知白的未婚妻,将她绑了回仙门,还能称得上一句秉公扶义。
是以,玄负雪如今居住的这间粉壁宫室坐落于桃花宫偏东一隅,人迹罕至,十分清净,除了门口轮岗放哨、确保她人身无虞的换班弟子偶有走动交谈之外,皆是落针可闻。
太安静了。
玄负雪百无聊赖地在床上打了个滚。
案桌上灯火如豆,雕花木床、漆金妆奁盒、黄铜鎏金梳妆镜......一切都仿佛笼罩在如烟纱雾之中,如梦似幻,明明暗暗得不真实。
自十八年后苏醒,她就一直同凛迟待在一处,期间虽有分离,但时光短暂,不久便是重逢。
可如今他身负魔气,仓皇逃走,下落不知,她却连他的去处都来不及问一问。
指尖似乎还附着划过他发丝时凉爽顺滑的触感,可十指再抓,却只落了个两手空空荡荡。
玄负雪烦躁地闭眼,脸颊朝下趴在床上,无端地觉得这张软榻床铺真是大的过分。
窗外风声不停,乌云蔽月,响了许久的闷雷终于转为雨水。
闪电雷鸣,夹杂着狂风呼啸,暴雨倾盆而下,雨珠如断线乱跳入内,噼里啪啦打湿了糊窗的素白绢纸。
透过濡湿半透的窗纸,能窥见窗外剧烈摇晃的斑驳树影,影影绰绰,森然大物不可名状。
玄负雪无聊地看了一会,打了个哈欠,侧过脸,再一次试图入睡。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厢房之内被堪堪照亮。
工笔绘花鸟屏风之后,立着一道漆黑人影。
玄负雪猛地坐了起来:“凛迟?!”
第073章 父债子偿
玄负雪掀开被子, 坐直了身体,发现些许不对劲。
不,那不是凛迟。
来人清瘦如竹, 飘飘然立于彩金绘花鸟屏风之后,长袍宽袖, 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临世。
玄负雪敛声屏吸, 假装自己已经睡熟。
她不想惊动来人, 向来不忌惮用最大的恶意揣测那人的意图——她认出来了,那是苍知白。
果然,她就知道这人不会那样轻易死在断罪剑下。
虽然不知他为何能金蝉脱壳、死里逃生, 可他深夜突然造访,想来也不是为了什么好事。
玄负雪心中哂笑,总不能是他这位大师兄当真信了一纸婚书, 半夜气得睡不着,气势汹汹来找她算账了罢?!
苍知白在屏风后, 无声无息地站立许久, 仿佛一尊泥塑木雕。他这样沉得住气,反而令玄负雪心中更加没底, 心上绷得那根弦越收越紧, 几乎到了快要绞死呼吸的程度。
她狠狠一咬牙, 干脆抬手施法, 准备召来鹤鸣弓, 干脆先下手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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