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知白出招的路数,同那人有几分相似。”
“怎么会?”玄负雪原本的不自知荡然无存,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眼,看清他肃然不似说笑的神色后,脑中乱成了一团麻,“可我还以为,这一切都是我二师兄假死所作......”
她将自己探查乌行止死前下落、半路遭遇疑似二师兄之人袭击等事一五一十与凛迟说了,勉强理出几分头绪:“若你没认错人,那当初在见孤峰禁地陷害你的应该是大师兄,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有,二师兄在这其中又担任了什么身份?
如果二师兄没死,为何她当初又亲眼在见孤峰禁地内看见了他的尸体?
昨日在她脖颈上留下伤痕、那腰间悬挂鹤羽弓穗的蒙面杀手,究竟是不是二师兄?
乌行止又是怎么得罪了那人,以至于会招来杀身之祸——等等!
她缓缓睁大双眼。
一股恶寒从背后升起。
玄负雪猛地掀开褥子,从地下掏出了一直藏得很好的书册,书页翻动哗哗作响。
“各族族谱?你看这做什么?”凛迟凑过去,同她并肩看着书册,他不太识字,所以很吃力才能跟上玄负雪翻阅地速度,刷刷刷过了几页之后就有些不耐烦,忍不住嗤笑:“这么关心见孤峰的祖上来历,难不成当真筹谋着要嫁进苍家,在合算生辰八字——”
“你看这里。”玄负雪的心脏砰砰直跳,压根没留神这满口混话的家伙又说了什么,将书中那几行关键的字指给他看,“苍以朗原本修为平平,和晚秋姨成亲时也只能到千寻云岭中当一个上门女婿,可偏偏在仙魔大战中境界一跃千里,甚至独创剑法,成立一宗。”
世人多爱传颂紫微星现世的传说,对横空出世的天才喜闻乐见,更何况修仙一途本就坎坷莫测,即使苍以朗毫无痕迹地一跃而起,众人也只当他是在某处得了什么神秘机缘,才能一朝潜龙在天。
可若是,这莫大的机缘,是用人命为代价呢?
半个时辰前,苍知白的声音言犹在耳。
【师父令我取了你娘亲的血,饮下后有助修炼。】
苍以朗如何能得知玄桃之血能助人修炼?
怕不是自己已经亲身试验过、借着几分神血,才能鲤鱼跃龙门、成为如今的苍以朗。
宛如一桶冰水兜头而下,玄负雪只觉得彻骨生寒,手脚冰冷
......她娘的病,真是自然而来,还是人为陷害?
当初说是去见孤峰寻亲是真,还是遭恶人胁迫、被囚软禁才是真相?
玄负雪拜入师门的第一天,是个日光灿烂的冬日,松柏长青,冰雪皑皑,皆是琉璃世界。冰雪可爱的幼童特地早早起来扎了两个羊角辫,双手捧着敬师茶高高举过头顶,一步一步地朝端坐上位的儒雅男子走去。
那会是她未来的师父,传道授业解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是给了她第二个家的人。
苍以朗接过女童递过的茶杯,因为紧张,交接时茶杯微晃,滚烫茶水溢出,溅落到男子的手指之上,登时烫红了一片。
身旁服侍的弟子皆变了脸色,而她的师父却只是朝她微微一笑,道了句无妨,又清缓抚摸玄负雪的头顶。
“既拜入门下,此后便由为师罩护着你了。”
......
忽地跌入了一个湿润温热的怀抱,有人将下颌搁在她的头顶,微微压下,带着令人安心的重量。
被凛迟的手掌轻拍后背,宛如安抚婴儿一般上下摩挲了好几遍,玄负雪这才发现自己在发着抖。
“我在这里。”青年声线微哑,响在耳畔,如喁喁私语,“别怕。”
第075章 避火图
玄负雪把脸埋在他的臂弯, 好像把自己缩小、退化,可以全身心地躲在所爱之人的怀抱里。
生锈发酵的情感又逢雷雨天,雨滴淅淅沥沥, 雨幕连绵不绝,一方暗室之内, 一床锦绣被衾之间, 两道人影如交缠的小兽, 皆是瑟瑟发抖,相互依偎着舔舐伤口。
眼眶和鼻头都酸涩得不得了,玄负雪心里暗骂一声可恶, 原本她还想生个火堆替凛迟把被雨水打湿的衣裳烘干呢,现下倒好,她的眼泪又来添油加醋了。
抱着她的人僵硬得成了一块木头, 长手长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放才好,只好笨拙地轻拍她的后背, 哄小孩似的呢喃:“别哭了, 好不好?”
“别伤心了,好不好?”
翻来覆去就是这两句话, 听得她耳朵起茧, 于是玄负雪恶狠狠地顶嘴:“不好!”
年轻无措的魔头被噎了一下, 十分无奈, 认命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有什么好对不起她的啊!
杀她母亲、又欺骗利用了她半辈子的是苍以朗, 又不是凛迟!
又好气又好笑,接着又是更大的委屈爆发出来。
因为知道无论多少泪水都会有人接着,于是心里翻涌不休的情绪反倒变本加厉起来。
她压根也不打算忍, 干脆“哇”地一下哭出了声。
凛迟愣住,随即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 在她泪眼汪汪、疑惑不解的视线中木讷地解释:“我偷偷溜进来的,怕被门外的弟子听见。”
玄负雪从来不是舍得委屈自己的人,胸腔中悲闷发不出,正好拿眼前人撒气,于是她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落在自己嘴角的食指。
凛迟“嘶”地一声,低低抽气,不由自觉就松开了手。
男人经络分明的修长指节上,烙着发白的细小齿痕,半圆的一圈凹陷,边缘还沾着湿亮水渍。
他眸光闪烁,随即低下脑袋,探出鲜红舌尖,划过那道齿痕。
玄负雪本来还在咿咿呜呜地掉泪,猝不及防看见他这番动作,吓得连哭都忘了。
随即火烧火燎的热度猛地窜上脸颊双耳,她想也不想,又抄起软枕就砸他肩膀。
凛迟被她砸懵了,耳边翘起一撮黑发,呆呆地看着她。
幸好室内没有点灯,昏暗之中没人能看清少女两颊生晕的羞涩。
玄负雪别开视线,企图将气氛拉回正轨:“我猜,乌行止恐怕便是参透了苍以朗的伪君子身份,才惨遭追杀。”
能这样费心替苍以朗遮掩的,无外乎是他门下的两位弟子——血肉相亲的苍知白与生死不明的苍未名。
苍知白自不必说,他是苍以朗亲子,父亲声誉如何,关乎到他现在这个仙门联军盟主之位能否坐得安稳。遑论如今苍以朗身退,见孤峰、苍家一门上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沉重担子皆由苍知白一人所挑。他来杀乌行止,理由充足。
而苍未名......
玄负雪有些迟疑,她如今看不太懂自己这个二师兄了。
人前,苍未名古板严正声名远扬,连他掌管的刑事堂都成了个人见人怕的鬼见愁。
逢乱必出,定山河专斩宵小之徒。按理来说,他若是知晓了苍以朗的阴险勾当,是绝无可能与其同流合污、狼狈为奸的。
可那也只是人前表面而已。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就像苍以朗,人后能做出杀人取血这样的龌龊行径,可到了日光下还能装出一副博爱君子的模样,连朝夕相处的玄负雪也看不出一丁点端倪。
苍未名的刚正原则,兴许也只是装给他人观之的假象。
常言道权力如春/药,一旦人心沾染上了对权势的渴慕与欲望,再想脱身亦是困难重重。
她沉思不语,落在凛迟眼中,却成了另一幅落寞模样。
他从来不会安慰人,可又见不得她伤心,用力一抿唇,只好张开双臂,又想要去抱她。
这厢凛迟刚刚动作,却从怀里掉出了什么东西。
噼啪一声,书页坠地,在落针可闻的寝室内响得格外突兀。
两人四目,齐刷刷朝地上那彩图绘就封面的书册看去。
玄负雪也看清了那上头衣衫不整、白花花交缠的两具人体,以及一旁“避火图”三个大字。
玄负雪:......
玄负雪:?!
书册被一双堪称形状完美、骨肉匀称的大手捡起。
大概因为避火图上画面太过刺激,一见凛迟这双手,玄负雪就遽然记起海棠林幻境中他曾经用它对自己做过什么。
火腾地一下烧上两颊,玄负雪想也不想,扑过去抢那书册,口中犹自骂骂咧咧:“你你你你怎么会随身带这种东西!”
简直没羞没臊、恬不知耻!
“甜儿姑娘给我的。”凛迟任由她把书册抢去,又仿佛多看一眼就要长针眼似的将它塞在被子底下,迟疑着道,“说是能让女子开怀的好东西,我.......我想让你开心。”
根本不是这种开心方法!
玄负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才憋出蚊子哼似的两句:“你到底想干什么!”
凛迟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十分讶异:“你的脸好烫,伤还没好么?”
玄负雪奋力拍掉他的手臂,换来一个充满无辜和困惑的眼神。
她有时候真的怀疑这人是不是在扮猪吃老虎。
凛迟又道:“若你心情不好,我们可以一起来做一些快活的事情。”
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而青年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关心和笃定:“把那本避火图拿出来罢。”
*
那本避火图确实是离开刘家屯时,甜儿姑娘送给他的。
那晚送醉得不省人事的玄负雪回屋时正好被甜儿撞见,次日便从笑得一脸姨母相的甜儿那里收到了这本书册。
“哎呀玄姑娘同乌公子是好友,那她的事就是奴家的事,她的幸福奴家也得帮忙,这是奴家私藏了好久的避火图,呃......凛公子现在看不懂没关系,总之您有空时就多翻翻,男女之事,也就那么回事嘛。”
凛迟本不愿收,他从来没有收别人赠礼的习惯,当然玄负雪和凛天极给的东西除外。
可不经意间翻开了扉页,上头画着的图案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宽袍敞怀的散发男子,俯趴在海棠红的裙纱之下,犹如小鹿啜饮溪水。
他看了好一会,确认这男子做的事情,同他在欲魔幻境里对玄负雪做的事情一样。
喉间焦渴,他吞了口唾沫,却依旧觉得坐立不安。
冲动,鼓噪不已的、蓬勃喧嚣的、蓄势待发的。
说来奇怪,从前他对于此事一窍不懂,可有过之后,反倒像食髓知味一般,怎样都不够,轻易一点星火就能燎原。
懵懵懂懂,强忍许久,才在牡丹花丛下又能神识相触,得了一次甘霖,可依旧宛如一滴渺小水滴坠入干旱龟裂大地,救不了积年日久的焦土。
不满足。
还想要。
*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玄负雪瘫着脸,盘腿坐在床上,手边灯火葳蕤,照亮连理枝纹水红色纱帐内一方小小避世天地。
凛迟垂着眸,跪坐着,突出的膝盖骨压住单薄被衾,玄负雪疑心他那样粗粝嶙峋的骨节,若是用力挪动拖拉,那下薄薄的被单立刻就会被磨出两个大洞。
避火图在他的大腿上摊开,上面是个观音坐莲的式样,旁书着一行细小簪花楷书。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污言秽语,有辱斯文!
玄负雪恨不得抓起毛笔,将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统统涂了去,偏偏凛迟还一副好学得紧的模样,浓眉深蹙,对着她的灵魂发问:“这句诗,怎么念?”
玄负雪冷脸念了一遍。
凛迟略微歪头,神色迷惘:“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配在这图旁边?”
玄负雪狠狠咬牙:“你说的快乐的事情,就是让我教你念诗?”
凛迟默然片刻,合起书册,撩起袖子,露出肌理分明的浅蜜色小臂:“我原来只是觉得实践前需要先书读透。”
忍无可忍,玄负雪狠狠踹他:“从我床上滚下去!”
却被他握住了小腿。
掌心沿着雪肤,一路蜿蜒向上。
窗外雨声渐大,雨滴落在树枝,宛如整座世界都变成水花,而人身处其中,连魂魄都身不由己,逐寸向着洪水跌堕。
......
不过到头来凛迟也没用上那避火图的样式,并非不想,而是他一亢奋,被禁锢在体内的魔气就争先恐后地往外冒,溢出的魔气如刀,险些再一次割伤玄负雪。
不得已,他只能停下,双眼赤红,发丝散乱,呼吸急促,看起来好不可怜。
玄负雪懒洋洋地从一堆凌乱的锦被中爬起来,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自己敞开的衣襟。
即使是最柔软的布料,点点被啃咬过后触碰到还是带了点刺痛。
凛迟红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等看出了这人就是故意晾着不管、有意在折腾自己,便冷冷嗤笑了一声。
他膝行着爬过去,一把抓起少女欺霜赛雪的皓腕,不容抗拒往下探。
玄负雪的眼睛立刻就瞪圆了。
掌心宛如握住一柄热铁,却被他十指交叉,摁着死死脱不了身。
偏偏他还要恶劣地咬着她的耳垂,细细吞吮舔舐,犹如鬼魅低语,逼着她把那本避火图翻看,一字一句地把上头的诗句念给他听。
第076章 道别
次日午后, 雨过天晴,鸟鸣花香。
玄负雪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困意睁开眼,两眼放空, 盯着床幔顶。
身边似乎还残存着那人留下的缱绻热气,可她知道凛迟已经走了。
凛迟毫无保留, 将千灵的由来、以及鬼千玦残魂存在等事都向她说了, 最后又低声道, 他得离开桃花三十六陂,处理好追在他身后的魔头,还有体内愈发躁动不安的魔气。
53/71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