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章 吻
“凛迟?你来这里做什么?”玄负雪听见陌生的声音从自己的嘴里发出来, 仿佛浸过了冰水一样的寒冷,冷到几乎像毒麻痹过全身。
有人在通过她的嘴说话。
夺魂咒能让施咒人看见受咒人一切所见。
恐惧如同浪潮,一波又一波地拍打心房堤岸, 玄负雪突然怕得想要躲开凛迟的视线。
为什么他总是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出现。
眼前的人怔住了,那双跋山涉水而来的黑眼睛里, 露出一种趴在路边小憩的流浪狗突然被路人踢了一脚一样的失措与迷茫。
“孤来接你回去。”他似乎没料到自己会遇到这样的冷遇, 扒在窗台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露出木台上被蹭出的一道圆圆血痕。
“我不要。”玄负雪听见自己继续开口,冷静自持,同苍未名说话的语气一模一样, 将任何言辞都变成训诫,“我同师兄成婚在即,你我以后不必再见。”
你看不出来我在躲着你吗。
别过来, 求求你。
我不想伤害你。
而凛迟听不见她内心的呐喊,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 突地伸出手, 狠狠掐了一下她的脸。
只那一下,玄负雪就痛得受不了了。
见她哭了, 凛迟原本蓬勃欲发的怒气卡在了喉间, 他拧着一双黑煞的浓眉, 按着自己的指节, 过了一会, 才深吸一口气,重新收敛起那些不耐。
他想要伸手替她抹眼泪,可是指间全是爬山道时沾上的雪泥还有污血, 太脏了,怕弄脏了新娘的妆容, 于是他又迟疑着着收回手。
“对不起......孤只是想试一试你是不是真的。”
少女的脸颊柔软如绸,不是惧魔的化身,是真的玄负雪。
可如果真的是她,又怎么会赶他走?
“孤在青儿身上放了踪丝,她出事之后孤立刻赶过来。可是她人呢?”
“她死了。”玄负雪听见自己冷冷道,“因为你让她来送信,被师兄杀了。”
凛迟默然,他知道她一贯看重身边人,片刻后,不受控的躁意再次上涌,连声音也冷了下来:“你在怪孤?”
不,不是的。
不是你的错。玄负雪眼前的人仿佛浸在了水里,一切都被眼泪泡得模糊,连说话的声音都不受控得断断续续:“对......你不该来,我后悔了,我不该同邪魔厮混在一处,辱没门楣。”
有那么一瞬间,凛迟的眼里黑潮宛如层层叠叠的雪崩,他看起来很想一把掐死她,但是胸膛起伏了几下,最终将周身几乎爆出的煞气压回去,勉强挤出一点微笑,试图平心静气地与面前人交谈:“别哭了,好不好?”
虽然是别人的大婚,可她今日看起来格外漂亮。
怒气在细细的抽泣声中逐渐消散,凛迟痴痴地站在日光下,隔着窗棂看窗中人,像面对着一副垂泪的美人图,又仿佛面对着一座金山却无从下手的小偷,一时间竟生出了自惭形秽的不安。
“青儿同孤说,让孤回去之后为你补办大婚。”他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话,“你愿意么?”
玄负雪感觉到自己的脖颈不受控地摇摆,以及眼前人眸子里的一瞬空洞。
她宁可苍未名现下从某间屋子里走出来,拿着定山河,恶狠狠地给她一剑,也不愿在这般沉默中煎熬。
凛迟用力攥拳,骨节咯咯响,过了一会,才重新松开手掌,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孤不知道你怎么了,但是你得跟孤走。”
“松手。”
“你别说你心悦你大师兄那些蠢话。”凛迟森然冷笑,恐惧和惶恐被他吞噬,化成大无畏勇气和怒意的养料,“纵然天底下所有男子死绝了孤也不信你会同他有——”
鹤鸣弓自灵府跃出,灵力为羽箭,牢牢对准他的眉心。
“我说了,让你松开。”
凛迟眯起眼睛,终于察觉不对:“玄负雪?”
握剑的手腕不自控地颤抖,似乎体内有两股角力在打架,箭簇左右偏移,轻轻地在他眉心划下一道浅浅血痕。
殷红血珠沿着青年高挺的眉骨滴落,顺着笔挺鼻梁一路下滑,留下一道曲折怪诞的红痕。
“再不松开,下一箭会直接射穿你的颅骨。”
然而凛迟的手没有松开,反而握紧了几分:“这次不是魔物假冒,你是真人——可是有谁逼迫或控制了你?”
他猜到了。
施术的人估计也没想到凛迟能这样快就发现端倪,一时缄默,过了一会,才操纵着玄负雪开口:“没有人逼我。就不能是我自己心回意转,决定同你一刀两断、重归正道么?”
凛迟不怒却哂笑:“你是孤的夫人,海枯石烂、天崩地裂也该和孤同走一道。”
他将手腕往前一压,玄负雪整个人就不受控地跌进了他的臂弯之中,对上那双闪烁着嗜血光芒的黑眸:“重回正道?你现在想后悔,也已经晚了。”
“生同衾死同穴,即使下了黄泉,你也该是孤的。”
“自寻死路。”玄负雪听见自己的嘴里吐出了叱骂,鹤鸣弓举起,银箭射出,在利箭穿破血肉之前,凛迟歪过脑袋,箭簇擦过他的颧骨。
第二箭来得很快,这次凛迟没再能躲过,长箭直接穿过了他的胳膊,不知是否是苍未名有意报复,恰巧是在他自己断了手臂的右手上臂位置,整根箭矢穿过,只剩下洁白羽毛堪堪露在肌肤之外。
凛迟移动不动,反而顺着箭身又往前靠近,死死地将玄负雪摁牢在自己怀中。
然而从他伤口处逃窜出的魔气已然有了不受控的趋势,感受到宿主新伤叠加旧伤,早已伺机已久的魔气宛如成了实质,嘶鸣着朝玄负雪涌来,试图吞食眼前新鲜的血肉。
凛迟僵了一下,猛地松开她,踉跄着后退拉开距离。
魔气重新被摁回灵府内,他这才抬起染了血丝的双眼,哑声道了一句抱歉。
玄负雪开不了口,几乎快要把一双唇咬出血来。
被她用羽箭瞄准,这人没有后退,反而伸臂拥抱她。
可当她险些被他身上的魔气割伤,凛迟却躲开了。
明明流血受伤的人是他,可却是他一直在说对不起。
一轮血红的圆日从白皑皑的山巅向下沉没,正午辉煌金光转成了苍凉残照,夕阳如血,世间万物沐浴在残阳之中,宛如天地之间燃起一场大火,将一切焚烧殆尽。
夕照洒在她的肌肤之上,宛如滚烫烧红的铜汁浇下,从每一处毛孔钻入,带着灼痛再一路沿着血管冲撞心房,玄负雪内心如焚,五脏六腑都被快要被烧成灰烬焦土。
渐渐痛意转为了愤怒,不知是她内心的愤怒,或者是借她的躯壳、为所欲为者的愤怒,令她的眼前一阵阵天旋地转。
兴许凛迟方才那一番山无棱天地合的发言将苍未名气得狠了,终于连夺魂咒都有一瞬间松懈,玄负雪猛地喘了一口气,十指紧紧攥住弓柄,不让已在弦上的第三箭射出。
来不及多解释,她立刻挑了最紧要的说了:“是苍未名!他夺舍我大师兄,控制了见孤峰,又对我下了夺魂咒,控制我言行举止还能透过我眼看见一切你快走——”
灵府内部一阵尖锐的刺痛袭来,应当是苍未名发觉自己手下的人偶失控,重新加大了对夺魂咒的控制。
她甚至可以举目眺见,天际云堆之间一抹遁光——苍未名在赶来的路上了。
玄负雪的心中一片灰暗。
青儿也是,凛迟也是......为什么总是这样,在即将获得幸福的时候,就会有人阻拦?
顺着她的目光,凛迟也看见了那道由远及近的光点,修仙者目力极好,几乎可以看清那张天青色道袍之上,冰雕雪塑五官上笼罩的一层铁青。
凛迟将右臂上的灵箭拔出,随手捏成齑粉:“孤对你做的一切他都能看见?”
玄负雪的瞳孔放大,清晰地倒映出青年迫近的阴桀面容。
“很好。”他说。
他直接吻上来。
“那就让他看个够。”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玄负雪能看清凛迟身后,定山河赫然出鞘,剑光雪亮,锐不可当。
下一刻,她的脑袋就被人粗暴地掰直,凛迟似乎很不满这样亲昵至极的时刻里她还在分神,手指穿过玄负雪的发稍,牢牢扣住她的后脑勺,另一手捧着她的脸,从唇角、下颌、一路滑向脖颈与衣领深处。
肌肤相触之处都宛如完全融化,炙热滚烫的热意与酥麻的过电刺激骤然袭来,如同置身于热汤之中,令她大脑昏沉发烫。
夺魂咒的效力骤然松懈,估计施术之人心神动荡,无法再继续维持,玄负雪得了一丝喘息,勉强找回一丝神志,上手去推他,凛迟却仿佛焊死了的铁块,牢牢不肯动弹。
推搡之中牵扯到右手胳膊的箭上,血滴滴滴答答地流到少女皎白细嫩的手背,又被带着粗糙老茧的男人手指粗暴地抹去,但擦也擦不干净,指缝之间满是温热黏腻的湿滑触感。
定山河乘风而来,剑锋直指他的后心。
然而即使在这种时候,凛迟还能抬眸冲她咧齿微笑,那笑容里满是难以言表的放浪形骸,他握着少女纤细如天鹅颈的脖颈,再次衔着温热舌尖,仿佛蜂鸟取蜜,嘬吸不停,肆意含吮。
第094章 清醒
千寻云岭。
乌家主屋外, 来来往往的婢女下人各个低头快步行走,碰面了也只敢小声交谈,不敢多说。
“听说前苍峰主去了?那大小姐岂不是连丧双亲?”
“嘘!小声点!若是让她听见, 你这身皮还要不要了!”
“而且二岭主如今只是失踪,又不是真没了, 说不定哪天人就找到了呢?”
“我觉得悬。若是二岭主当真还活着, 怎么会出了这样大的事情都没有与千寻云岭联络?大岭主可是被不明歹人袭击重创、危在旦夕, 现在还昏迷不醒呢!两位岭主一道去的见孤峰,可大岭主现在都被送回千寻云岭十几个时辰了,二岭主依旧一条消息皆无, 怕不是也......”
“呸呸呸!闭上你的乌鸦嘴!大岭主虽然伤重昏迷,人好歹还有一口气呢。不是还请了桃花三十六陂的子桑陂主前来护法照料么,应该死不了罢。”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幸好老天有眼,让甜儿姑娘回乡路上遇到了倒在道旁、身中魔毒的大岭主, 及时将人救回, 否则再晚一步,就真是神仙难救了!”
下人们长吁短叹, 最后又落回了屋里的少女身上。
透过半掩的雕花木门, 屋内长明灯光亮点点, 一片死寂的半明半暗之中, 正中央摆了一块草编蒲团, 上头跪着的少女垂着脑袋,一动不懂。
她换下了往日喜爱的大红罗裙,一身缟素, 扎成小辫的乌发死气沉沉地垂在脑后,发尾也没了惯常用配饰的珠玉珊瑚。
背后嘈杂人言都传不进灵堂内, 乌明珠跪在蒲团之上,双膝麻木,也不记得坐下休息。
她在想有关爹娘的事情。
甫一出生,乌晚秋就与苍以朗合离,乌明珠自打出生时便是在千寻云岭长大,从未见过父亲。
又因为乌晚秋生下她时分娩困难,几乎是在阎王府里走了一遭才保下一条性命,对这个险些害死自己性命、与怨偶的结晶心中芥蒂,以至于连乌明珠出生之后,乌晚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
乌明珠的生辰也是乌晚秋的受难日,她从未来给自己的亲生女儿庆过生,时间久了,甚至连乌明珠自己也记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哪一日出生。甚至有段日子,她一直以为自己同话本里写的孙猴子一样,是天生地养的灵石化形,无父无母,无拘无束。
直到后来乌行止游历归来,以哥哥的身份带她上山下河,摸鱼抓虾,过节庆祝,她这才终于找回了一点身为活人的实感。
明明是一对薄情寡义的父母,可为什么听到两人的噩耗,她还是会这么伤心呢。
乌明珠低着脑袋,不自觉地又开始抽泣。
她猛地一擦手背,扭头瞪着门外,原本聚在门外的下人们同她对上视线,个个呆若木鸡。
乌明珠骤然站起身,掏出离火鞭,噼啪就往门外甩:“看什么看!一个个不用干活么!”
木门应声而裂,下人们吓得屁滚尿流,忙不迭一哄而散。
屋前重新清净了,乌明珠这才后知后觉地发觉双腿肿胀,跌坐在地,她咬着唇,心不甘情不愿地哭了半晌,心中怨气却更加滔天。
干脆站起身,她拖着一条麻腿,一瘸一拐地往后院厢房走,沿路碰到的下人都被她一副哭唧唧又凶巴巴的表情给吓住,想看又不敢看,想笑又不能笑,只能憋着气低下脑袋,难受得不行。
乌明珠来到寝卧前,人还没进屋,就已经闻到了清淡苦涩的药汤味,她“砰”地推开门,里头坐在床侧的消瘦男子后背僵了一下,缓缓转过脸。
乌明珠一双泪目满是幽怨怒气,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看见乌行止手上还拿着一只纸扎的红梅,估计又是甜儿怕他被关在房内无聊憋闷,做给他当玩具玩的。
乌行止被子桑妙仪用神血喂过几次,身体大好,只是神智依旧时不时不清楚,大多数时候都在昏睡,偶尔醒来,也仿佛三岁幼童一般只知吃喝玩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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