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明珠哼哼两声,整理好裙子,施施然坐在车厢最舒服的软垫上,撩起窗帘往外看去。
灵车一日千里,窗外景色飞快后退,流成一团模糊,空中时不时还有遁光划过,应当都是收到了乌行止的信件、急匆匆赶往见孤峰的其他宗门修士。
远处,见孤峰白皑皑的雪山已经肉眼可见,就在乌明珠被扑面而来的寒风冻了一个哆嗦时,雪山之巅骤然扬尘,一道金光暴涨,与滚滚黑煞相撞!
震天撼地的一声巨响,犹如天塌地陷,突兀耸立的山峰从中拦腰截断,轰然坠地。
与此同时,剑风扬起,漫天雪花之中,漆黑如鸦羽的袍角落下,露出眉目深刻、阴桀肆意的一张英俊面孔。
年轻的魔头手中握剑,另一手将嫁衣丹晖的少女藏在身后,迎面正对上呼啸而来的剑气。
第096章 雪山之巅
见孤峰山门前, 人头攒动,人声鼎沸,不时有各色衣袍修士高声呵斥, 争执推搡不停。
“我等接到传信,言说苍以朗杀人取血、修炼邪术, 此话当真?”
负责阻拦的见孤峰小弟子满额头是汗, 唯唯诺诺不敢多言:“这、这得等我们禀报峰主之后再——”
“别问苍知白了!他自己身上都不干净呢!”有身穿白金道袍的白鹭洲长老嗤之以鼻, “说起来他到底是不是苍知白都尚存争议!密信里不是说他是苍未名夺舍而来的?”
“夺舍之事太过荒诞无稽,大半并不可信。”另一人摸着胡须,半真半假地反驳, 随即却又话锋一转,正色催促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若你们峰主想要洗脱罪名,为何不亲自现身, 向天下人交代清楚?如今却如乌龟缩头藏尾, 将我等晾在这里又是怎么回事?”
“哼,怕不是心虚理亏, 自行躲起来了罢!”
山门口的见孤峰弟子额上的汗更密了:“并、并非有意怠慢诸位, 实在是门内突发意外, 酆都凛迟闯入, 峰主正在主峰之上诛魔, 无暇分身他顾,还请诸位稍安勿躁,待峰主处理完此事之后定会与各位细说分明。”
“既然魔头作乱, 那更该开放上门,让我等入内同护正道、共除邪祟才是!快把山门打开, 放我们进去!”
乌明珠跳下车,便看见一位白发白须的凛家长老一副不肯善罢甘休模样。她轻哼一声,心想苍知白、哦不苍未名这回可是把白鹭洲给得罪狠了。
虽然先前白鹭洲一事她未曾参与,但消息不胫而走,她也知晓了凛思遥被逼自刎、凛迟身世成疑,顺带还听闻了苍未名在其中起到的诸多“功劳”。
白鹭洲那一帮人本就心高气高,这十八年来隐约被见孤峰踩在脚下、丢了仙盟联军盟主之位就已然不悦,苍未名性格冷傲又并非长袖善舞之人,与白鹭洲一伙人关系不佳,双方早有嫌隙,如今白鹭洲得了对方的把柄在手,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甘愿来当这一只出头鸟,痛打落水狗。
斜里伸出一只伶仃手腕,是乌行止递给她素帕,笑意温和:“还哭鼻子么?”
在来见孤峰的路上,她已经听完了乌行止的猜测,得知自己的亲兄长可能早就死在了不知晓的时空,乌明珠痛痛快快地哭过一场。幸而还有乌行止在她身边耐心安慰,湿透了五双帕子之后,她终于收拾好了情绪,站在见孤峰山门之外,仰头望着漫天的飞雪。
“都说了不用了!”乌明珠吸了吸鼻子,将发酸的感觉咽回去,恶声恶气,“又不是小孩子,谁会一直哭啊!”
乌行止捏了捏她的鼻子,笑呵呵:“是吗?那方才是谁扯着我的袖子不肯松手?喏你看,眼泪鼻涕都还黏在上面呢!”
“乌!行!止!”
乌行止任由她捶打自己的胳膊,装模做样地咳嗽两声,眼里藏不住的关心与满足:“怎么不叫哥哥了?也不心疼我了?”
另一边,围观了这对兄妹腻歪全过程的子桑妙仪冷眼旁观,从自带的水囊里倒出一口热茶饮了,心无波澜地抬腿走向山门前。
“你是谁?停下,未经峰主允许不得擅闯——啊!”
看守山门的小弟子被子桑妙仪不耐烦地推开,又一个定身咒固在原地,她也不管骤然安静的众人,直接抬腿进了山门。
她身后,一众修士面面相觑,过了片刻,依旧是率先发难的凛家人抬腿跟上,终于乌泱泱一片修士也跟随其后,鱼贯而入。
山顶之上,已是一片狼藉,四处断壁残垣,焦土烈火,天际华光乱舞,无数剑气光亮耀目,交织成铺天盖地的一张巨网,巨网之下,一身黑袍猎猎,魔头持剑而立,剑尖染血,他身后的少女嫁衣鲜艳,手腕皓白,拉弓对准空中。
被鹤鸣弓对准的御剑而行青年一只断袖空空荡荡,天青色道袍已经被血污遍布,认不出原本的颜色。
乌明珠看了好一会,才看清那面目模糊的血葫芦竟然是苍未名。
人群中立刻就有见风使舵的修士按捺不住,大步上前,高声质问:“苍未名!你夺舍同门、戕杀无辜,谋害乌家大岭主与乌家少主,桩桩罪行,你可认?!”
凌空之中,散发狼狈的青年一言不发,定山河围绕在他周围,发出低低的震鸣,剑身上已有细微裂痕,可见方才他与凛迟一战并未取得上风。
苍未名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群情激愤的人潮,清冷如雪的眸光最后重落回黑衣魔头和他身后的少女身上。
“事到如今,你们还要迷途不悔?”
玄负雪站在凛迟身后,手心被紧紧攥着,血和汗混在一起,罡风狂雪眯了眼睛,她却还死死睁着眼。
随着苍未名伤重,施加在她身上的夺魂咒已然失效,她如今可以张口说话,却久久不能出声。
那么多无辜枉死的人,大师兄、乌行止、青儿......还有方才人群中所说的晚烛姨又是怎么回事?
她紧紧地攥着鹤鸣弓,脚下却仿佛生了根,分毫不能移。
有人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掌,力度带着令人熟悉的安心传来。
一抹漆黑身影挡在玄负雪面前,凛迟犬牙森森,阴桀抬眼。他一句废话也懒得多说,断罪剑光再次轮转,飒沓如流星,一分为十数,罡风黑煞,携带万钧雷霆之势,复又朝天空之上的苍未名刺去。
剑辉涌动,天地无光。
地上众人被骤然爆发出的剑风吹倒一片,有性子急的想冲上前与之助力,刚刚踏出脚步,便觉不对,地面隐约有了开裂之势。
天际风云变幻,缠斗的黑色魔气与金光剑气也已经分出了胜负,一道天青色人影颓然坠地,跌进一片蒸腾热雾之中。
所有人皆是一怔:这样......就结束了?
一道遁光滑过,酆都的那位魔头自一片愁云惨淡的黑雾中走出,片刻不停,提剑又朝着苍未名坠落的方向而去。
在场围观的也有年幼的见孤峰弟子,见此情状下意识就要上前阻拦,却被其他人拦住了,压低了声音警告:“苍未名如今犯下大错,虽未堕魔可也已经声名狼藉,即使侥幸存活又能如何?见孤峰肯定是留不下他了,仙门百家也不能放任此等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徒留在正道。”
言下之意,是还不如让他死在这魔头手里,免得仙门手上沾血。
何况......众人心中各有思量,自白鹭洲凛迟身世被捅破之后,他便不再是无父无母、可肆意拿捏的孤儿犬子,而是堂堂仙门之后。凛天极晚节不保,连带着白鹭洲也颜面无光,迫切想找到一个法子能挽回岌岌可危的威望名声,而当中症结所在,全系于凛迟一人。
身为慕星遥之子,若是凛迟能主动站出来,替凛天极开脱,啊不,释然两句,当事人事了情结,恩怨传言自然消弭。
而在场白衣金纹的长老们不露声色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些许无奈。
活人竟为死名所累,若不是情势所迫,他们如何竟会被一个劣迹斑斑的魔头牵着鼻子走。
是以,虽然当初嚷嚷着要帮助见孤峰诛魔而冲上主峰来的是这群人,可临到关头,踌躇不前,不敢轻易对凛迟举兵的也是这些人。
而见孤峰弟子本就一团散沙,许多还穿着礼服、手里拿着庆贺新婚的礼物,突然就得知自家峰主成了千古罪人,人人面色惶惶,年幼的躲在年长的身后,跼蹐不安。
偶尔有想要上前相助苍未名的,立刻就被金蛇纹黑袍的乌家弟子拦住了。
乌行止虚虚握拳,咳嗽了几声:“兄台忽视了我这个苦主,还要助纣为虐,未免过分了一些罢。”
那见孤峰弟子反正看乌行止也是个肩不能提的病秧子,干脆直接拔剑,试图硬闯:“我家峰主从来清正严明,手下斩妖除魔、救助凡人不知几何,怎么是你这种杂草脓包能肆意诋毁的!”
噼啪——
离火鞭甩出,卷住佩剑,直接搅成一团铁泥,扔在一边,金毛狮子阿金以为是主人在同它玩耍,雀跃地扑了过去,一口将那铁泥咬住,囫囵嚼巴几口,吞咽下腹。
那剑修眼见自己心爱的佩剑竟被巨兽当成口粮、葬身五脏庙内尸骨无存,险些当场晕厥:“哪、哪来的魔兽!姓乌的你与魔物勾结,我看你八成也早叛了仙门、成了酆都那魔头的走狗罢!”
乌行止还没说话,乌明珠反而怒了,赤鞭再次甩了过去:“你再骂一句试试!阿金不是魔兽,我哥哥更与姓凛那家伙毫无干系!”
将那愤愤不平的剑修打退之后,乌明珠仍不解气,无视了陪着笑上前来拍她后背安抚的乌行止:“要我说,你们见孤峰白鹭洲一个个的都腌臜得很,里头出了凛天极、苍未名这样人面兽心的玩意,还不如凛迟呢!”
“好歹凛迟当初入魔只为了救玄负雪,实际上反倒是帮她离了贼窝,否则真让苍未名那种爱夺舍的家伙留着玄负雪的身体,谁知道他还能做出什么恶心事情来!”
*
锻剑池边,蒸汽氤氲,岩浆喷溅。
凛迟提剑跨过一道截断的横梁木,忽地身侧蹿出一道剑光,断罪剑铮然出鞘,与定山河相击,剑身之上火花流窜,片刻之后,定山河不敌,颓然坠地,剑尖深深扎入石地之中。
绕过一块硕大碎石,凛迟在一处倒塌的火山石屏风后找到了苍未名。
第097章 诛心
凛迟在一处倒塌的火山石屏风后找到了苍未名。
他断了一条腿, 手里没了剑,半跪在地,周身染血, 眸光却依然清净如雪。
对上魔头阴桀的目光,苍未名神色漠然, 抬手掐出的第一个法咒不是攻击, 反而是清洁咒——他将自己身上的血迹洗净, 却任由伤口皮肉翻卷,只将天青道袍重新正好,盖住了道道剑伤。
凛迟嗤笑一声:“虚伪。”
苍未名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身体:“我师妹呢?”
“她不会来见你。”凛迟斩钉截铁道, 眯起眼睛,“在此之前,该先了结你我之间的恩怨。”
说来奇怪, 当真面对陷害自己堕魔的仇人时,他心中没有预想之中的畅快得意, 反而格外平静, 只觉得轻松。
“十八年前,传讯给孤、将孤诱入见孤峰后山禁地、又设下八卦阵埋伏拖延时间的, 是你。”他的语气凿凿, 似乎根本不想听苍未名的辩驳, 一口气不停, 就继续道, “孤不知你是如何说服那鬼千玦残魂为你所用,但孤今日在山脚下撞见了它,亲眼所见它能变幻样貌。”
十八年前, 惧魔化身为凛迟的模样,将收信赶来的见孤峰弟子屠杀殆尽, 还将玄负雪一剑穿心。
“原来是碰到你了。”苍未名淡淡道,再次试着掐诀召唤,意料之中,惧魔还是没有出现,“怪不得自今晨起我几次让那孽畜前来,都似泥牛入海。”
“让它前来,帮你再害人?”凛迟脸上嘲讽的笑容更甚,他本就浓眉黑目,笑起来时不同于苍未名的清冷似玉,反而自带狰狞血气,“孤听乌家那小子说,他当初重伤失魂也是被你所害?”
“还有乌家大岭主,失踪的二岭主,你将她们都杀了?”
苍未名垂眸,岩浆金红的灼光映照在他的面上,晶莹如雪的面容却仿佛罩上一层鬼魅的光泽,格外阴森可怖。
“既然师妹不在,同你说些倒也无妨。”苍未名不愿仰头看他,吃力地单腿站起,看向翻涌无休的锻剑池,“他们都在这里。”
凛迟微微挑眉:“人人皆称孤为魔头,却不知他们簇拥爱戴的仙盟盟主才是真正人面兽心的疯魔。”
苍未名不对这番讥讽之语发怒,反而淡淡扬唇,笑里甚至有些隐然自得:“我杀的都是该死之人。苍以朗贪婪虚伪,苍知白懦弱不堪重用,乌行止废物草包,乌晚秋无情冷血,而乌晚烛鲁莽无脑……我替天行道,锄奸惩恶,有何不可,更有何错?!”
凛迟不像常人,对世间道德观感单薄,即使听闻苍未名这一番令人发指的发言,心绪也无甚起伏,只是嗤之以鼻:“若按照你吹毛求疵,那世人皆有瑕疵,全非完人。”
苍未名瘸着一条腿,走到定山河边,握住剑柄,再次拔出:“则世人皆可杀。”
凛迟未加多想,歪了一下头,脱口而出:“既然你能对那样多人下手,为何独独饶过了玄负雪?”
“毕竟,她如今可是孤的夫人。”
扪心自问,他说出这话时心中难免带了得意与畅快,也正如凛迟所预料的,眼前人的微笑骤然僵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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