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看来宋小姐对身边人都无比信任呢。只是我不知道,宋小姐所做的一切是否值得?”
“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最近战事吃紧,军粮也有限,边境流民流离失所,来这云城逃难的也不过其中的一部分人,还有一大部分人,要么早已饿死在途中,要么与人争斗死于刀下,要么没那么幸运,逃难到别的城中,只有被厌恶和遗弃的结局。”
“宋小姐,你所做的,在整个世间太过微小,甚至无法改变一切,最后还可能搭上自己的性命,你觉得真的值得吗?”
“吾虽渺小,所为之事亦难改世间之貌,然诸微尘积,终能成其泰山之势也。”
“晋王殿下,难道没有听说过这句话吗?若人人都如殿下所言,只图独善其身。因己力微薄而不为,那这世间,恐将翻天覆地了。”
晋王募的抬起眼,狭长的黑眸染了些许寒雾,他低声沉沉笑了笑。
“我该知晓的,能让避世许久的容世子甘愿递家书回京城的人,绝非寻常。”
宋鸾枝敛起嘴角,“世子递家书回京城?”
“不然你以为,就凭崔渡山的能耐,怎能劝动陛下一夜之后便拟出圣旨保你云城安宁?这流民之患可不止你们江南一区独有。”
晋王喟叹一声,语气中倒是装出几分惋惜:“只可惜,被世人敬仰的千古才子,到头来却落了个一场空,只敢藏身于这偏远的小城,真是太可惜了。”
晋王抬手,欲用指腹轻抚宋鸾枝的脸颊,被她提前躲过。
宋鸾枝眼神坚定,侧身再次避开晋王的撩拨,柳眉倒竖,“晋王殿下,民女已有心悦之人,还请殿下多保重。”
晋王玩性大起,对其步步紧逼:“宋小姐所说的,是何人?”
明知故问。
宋鸾枝刻意避开了他探究的眼神,只见一旁的男孩畏畏缩缩地躲在桌的一角,脸色无比慌张与胆怯。她眸光微动了下,悄无声息朝他方向移去。
“莫不是...容世子?”
宋鸾枝脸色一顿,并未回话,而是蹲下身将小男孩搂进怀中,警惕般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我从未听说,晋王殿下还有爱窥探他人隐私的爱好。”
晋王轻笑了声,俯身朝小男孩招了招手,“来。”
那稚子抬眼看了看宋鸾枝好些时候,最终还是挣脱开来,扑向晋王的怀里。
“晋王殿下,他还只是个五岁大的孩童。”
“怎么,在你眼里我就一定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甚至连孩童都不放过?”
宋鸾枝没有回答,但看着那严肃且认真的神情,晋王一眼便知他说的没错。
“他已无父无母,我捡到了他,便想着收养他为我的义子。宋小姐所想这般,着实伤透了本王的心。”
似是为了表明他话里的真实,他甚至还轻柔的拍了拍稚子的脑袋,锐利的眼神扫过宋鸾枝,唇角勾起一抹笑。
“只是我有些惋惜,宋小姐这般好的人,如今的世子怕是配不得。”
“配不配得,也不是晋王说了算。世子虽体有不便,然其对世间百姓之悲悯与共情未减丝毫,胸中才情亦不损半分,况其地位尊崇,不是寻常之人所能比肩的。”
“亦非自以为是、自高自大之徒,可妄加评骘的。”
宋鸾枝注视着晋王的双眸,一字一句道:“身有瑕疵,自卑所困,心生阴暗之人,更无资格论人长短。”
霎时间,逼紧的长风刺破她的脸颊,划出了一道血痕。反着光的长剑早已抵在宋鸾枝的喉咙处。
不知何时出现的暗卫,已将宋鸾枝团团围住,晋王黑沉着脸,用力用长剑挑起宋鸾枝的下巴,黑眸中顿时起了杀意。
“你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
“我既甘愿赴云月楼,便已备妥万全之策,做好了准备。只是晋王殿下,您当真,要在此处杀了我吗?”
宋鸾枝藏于衣袖下的手握紧成拳,她虽知晓晋王不会在今夜杀了她,但心中没什么底,毕竟今日一见,他还真如世人口中所言那般“喜怒无常”、“阴郁偏执”。
但她今夜,必须要知道他的底线在哪
,他到底要做什么。
晋王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握着长剑的手开始移动,宋鸾枝下意识闭上了眼。
只感受到一股寒风扫过脸颊,胸口感受到一阵钝痛,她下意识咳出了声,后退了几步。
再次睁开眼时,四周的暗卫已经退下,晋王独自倚靠在窗楹前,他的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另外半张脸被轻柔的月光笼罩,凉风袭过,宋鸾枝眯了眯眼,看清了他额角那一大片被烫伤残留下的痕迹。
那一块暗红色的印记,凹凸不平,甚至皮肤皱起,宛如扭曲的线条,几乎遍布了他那一大半张脸。
晋王低垂着眸,神情平淡,他伸出手,兰若放在宋鸾枝胸口处的玉佩,就在刚刚被他用长剑勾了出来,此刻正被他拿在手心。
宋鸾枝下意识护着胸口处的衣襟,张了张嘴却被晋王出声止住:“你走吧,带着兰若一起走。”
“你——都知道了?”
晋王冷笑了声,随手将玉佩塞进了他身侧男孩的手里。
“我只是不在云城,又不是傻。更何况,在我给兰若这个玉佩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你是故意的?!”这个想法突兀地出现在宋鸾枝的脑海中,让她浑身发颤。若真是如此,那此人的心计未免太过恐怖。
“我哪有这般聪明,明眼人都知道,兰若的心思一直都不在绣衣纺,她离开是早晚的事。”
“这是我欠她的。”
“放她离开,算是我这么多年来,对她的弥补。”
他语气真挚坦然,不像说假。但此刻,也让宋鸾枝无法看透他。若他真是完全地一手遮天、阴鸷可恨,这倒是件好事。最担心的,莫过于他有时所做的事,让他自己都看不透自己。
宋鸾枝缓步走至门口,她背对着晋王,终是下定决心,开口问出那句藏于心底许久的话——
“晋王殿下,您做这么多,究竟想要什么?想要这天下吗?”
“天下?”晋王冷笑出声,“我才懒得管这天下。每日寻欢作乐、喝酒作诗不好吗?每日若都如皇兄那般勤政为民,我还真做不来。”
“那您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万物静默,屋内的烛火全部熄灭,宋鸾枝整个人陷入黑暗。她急忙打开门走了出去。
双脚踏出之时,她总感觉有一股炙热的视线落于她的身上,她知道是谁,却不敢回头。离开的前一秒,她听见有一道声音从阴暗潮湿的寒地里传来——
“我想要的,不过是全天下人的道歉。”
第41章 截胡 “他从未放下过”
出了云月楼, 空气中透着一股大雨将至前的闷热。
兰若的身影被月光拉的很长,一看到宋鸾枝出来,便急匆匆上前关切道:“怎么样了?晋王他有没有对你做些什么?”
宋鸾枝摇了摇头, 面露难色:“但兰若,你给我的玉佩...被他拿走了。”
兰若先是愣了一下, 随后卸下力气笑道:“我还以为何事呢, 这玉佩就当物归原主, 从今以后, 我便是宋小姐手下的人了。”
宋鸾枝看着她,静默了片刻,轻蹙着眉摇了摇头:“不是的兰若, 从今以后,你是自由的了。你只凭自己的心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就好。我也未曾帮过你些什么,硬要说的话,也不过是托世子他们帮你找到了十七。”
兰若眉眼弯弯, 倒像是猜到了宋鸾枝会这般说。她缓步朝前走去, 银辉之下, 仿若那年初见十七的灵动少女重回今日, 双眸明亮。
她微微张开两侧的手, 回眸朝宋鸾枝一笑,清风徐来,掀动青丝。
“宋鸾枝, 既如此, 那我便想告诉你——”
“于我而言, 如今最重要、亦是我最想做的,就是帮助你顺利成为宋家铺子的主理人,让你如愿以偿。”
柔和的清晖下, 少女明亮的笑容仿佛清朗的山间泉水,让人心悦神往。宋鸾枝被她所感染,也轻声笑着,提起裙摆轻盈着脚步朝她走去。
而她,却也忽视了藏于槐树下,那半开的窗户,有人正沉着黑眸,静静注视着一切——
“哥哥,那个阿姐看起来好开心。”
“......”
“她理应如此的。”
-
回到城东时,大多数的流民已经被崔渡山带着前往郊外搭建的避难营休息去了,整个街道的灯,仍旧只有两家亮着。
容玉珏应该是跟着宋汝善一同进到铺子的后院安排接下来几天的事务。令宋鸾枝惊讶的是,医馆门外,白隼却似在等人般坐在桌前,望着眼前的册子出了神。
“白大夫。”兰若先行开口行礼,拉回了他飘远的思绪。原想偷偷溜走的宋鸾枝,迫不得已在一旁跟着行了个礼。
她能感受到,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悄然落在她的身上,不知为何,瞧得她竟有些心虚:“白大夫。”
白隼点了点头,随即起身。在二人恰好路过他时,他毫无征兆地握住了宋鸾枝的胳膊:“兰姑娘你先走,我找宋小姐有些事。”
......
她就猜到。
兰若有些憋不住笑意,弯着眉眼打量了下眼前的二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快步走进铺子内,将门紧闭。
刹那间,整座空荡的街道,唯剩他们二人。
“白大夫,不知您找我有何事啊?”
“别装。怎么,之前不还白隼白隼的喊?现在是在怕谁发现吗?”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以为她脚踏两条船呢...
白隼嘴角含着笑,那双漆黑的瞳孔却直勾勾盯着她有些发怵。语气竟多了丝阴阳怪气的意味。
宋鸾枝虽不知哪里惹到了他,却还是尴尬的咳了一声:“我看你刚刚的样子,是在等人?白大夫若无事,我便先回铺子里了,那儿还有很多琐事——”
“谁说没事?”
白隼恨铁不成钢地轻睨了眼宋鸾枝,拽着她的胳膊让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手指用力,不给她挣扎的机会。
“你说我还能等谁?真是傻到没边...”
嘿这小子,真是没大没小。
“白隼,按照年龄和辈分,你该喊我声阿姐才是,怎么没大没小——”
话音未落,白隼便直接掀起宋鸾枝的衣袖,吓的她身子立刻往后一缩,“你要干嘛?!”
“涂药。”
“还阿姐呢,我可不要不会爱惜自己的阿姐。”
这时,宋鸾枝才发觉,自己的手臂上竟有一道长达五厘米的划痕,甚至还隐隐渗出些血来。但由于当时和晋王在灰暗的云月楼对峙,让她根本无心留意这点伤。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弄伤的,而白隼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难道他一直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她回来给她涂药吗?
可...若是她与兰若走的是后门,那他不就白忙活了。
说她傻,也不知谁才是真的傻。
白隼熟练的处理着那道较为严重的伤痕,原本宋鸾枝是感受不到疼痛的,但当白色的粉末倾倒下来的那一刻起,她直接痛的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去被白隼用力握着。
“痛点好,给你长点记性。发衣服的那时候怎么没想着躲着些?那人身侧的刀刃可是不长眼的,你倒好,直接对着刀撞。”
提及此处宋鸾枝才反应过来她究竟怎么受的伤了。
那时,一位比她高了好些的流民误拿了别人的衣服,她一着急,直接抬手拦住了他,恰好又被人这么一撞,胳膊露出的肌肤直接被他别在腰间用来防身因此没有刀鞘的匕首划破。
但当时恰巧被人撞歪,流民人又多,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
宋鸾枝看了眼那伤痕,硬着嘴道:“其实也没有很深,不用这般大惊小怪——”
“我大惊小怪?宋鸾枝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看我涂的时候不给你痛死。”
话是这般,白隼冷着脸却仍小心翼翼地垂着眸,时不时呼气吹一吹,生怕再次弄疼了她
。
这般口嫌体正直的本领,他倒是稳稳拿捏住了。
“好了。下次要是再不注意被划伤,我就不能这般细心地给你涂了,直接不告诉你。”
这小屁孩,还真以为自己说的话能威胁到谁呢,弟弟还是弟弟。
心里虽是这般想,宋鸾枝表面功夫还是得做一做。她听话的点了点头,故意严肃起脸,认真道:“多谢白大夫,下次一定不会了。”
突然的听话让白隼的话直接卡在了喉咙里,有些下不来台。
他迅疾扫了眼一侧双眸亮起的宋鸾枝,支支吾吾地小声嘟囔:“其、其实...下次也行...”
他目光游离,耳廓渐渐微红,他庆幸于这样的夜晚,能不被她发现,否则,还真不知如何收场。
视线掠过之际,白隼忽的瞥见她喉咙处的血痕,心下一沉,在宋鸾枝还未反应时便逼近她的脸庞,指尖轻轻擦过那块白皙的肌肤。
“你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拿剑抵在你喉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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