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沈景程不知道。
刚出事时,他像脏东西一样被排挤出原本的交际圈,无一人对他施以援手,所以现在消息也局限在自己一亩三分地,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这么多事,自己的前女友成为了霍生的身边人。
而路边报纸摊上的八卦小报,每每看见上面有关豪门的标题内容都会刺痛他,久而久之,也失去关心外面新闻的兴趣。
“什么东西?”
“Bowie十八岁时第一件作品,那枚胸针。”
沈景程的表情一开始是迷茫的,后来犹如地面龟裂,震惊、难以置信等等复杂的情绪交织着,似潮水从裂缝中涌出,直到完全吞没了他。
“霍生、霍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说话的男声含杂大量错愕,气息漂浮,不落地。
桌面上,茶水里的茶叶已经平静沉底。
相比之下,持续滚沸的是茶水之外的世界。
“Bowie现在是我的女朋友。”霍邵澎缓缓起身,语声匀慢,却富含强调的意味,“她的东西,我全都要。”
“Bowie?”比起沈景程,杨美桦更快反应过来,“那不是……景程,那不是小意吗?怎么会……”
一种强烈的羞辱感勒住脖子,逼得他面红耳赤。
沈景程捏紧拳头,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霍生说话:“你们……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和你无关,东西呢。”霍邵澎无意在此纠缠,“如果卖掉,麻烦将买家联系方式给我。”
来之前他有想过,虞宝意的东西很可能被卖掉,作为赔付给霍氏的其中一笔钱。
毕竟以沈景程的性格,做出这种事也不无道理。
可谁料到,沈景程笑了笑,说:“你勾我条女,我凭乜卑你?(你追求我女朋友,我凭什么给你)”
“她早就不是你女朋友了。”
“我去找常诗韵,路上碰见你,是你故意的对吗!”沈景程想冲过来,被杨美桦连忙拽住,“当时你又做了什么!小意第二天就要跟我分手!说啊——你们是不是早就背着我勾搭在一起了了!还陷害我那么惨,她凭什么还怪我?都是你们——!”
“是我。”霍邵澎无动于衷,旁观那人发怒的丑态,“但不是她。”
“由始至终,卑鄙、下作,在她还没和你还没分手之前,就决定要她的,全都是我。”
沈景程进来时门没关紧,听到争吵声,那位原本守在楼梯口的保镖已经来到门前,警惕地盯着被冲动情绪掌控的男人。
说完,他笑了笑。
“那又如何呢,沈生。”
第87章 价值
过了几日, 一个包装简陋的盒子出现在虞宝意家门口。
打开以后,那枚胸针静静躺在手心上。
盒子里没有留言,没有别的可以追溯的痕迹, 有点灰黏着指腹, 可能在抽屉里放久了。
但从包装上看, 应该来自沈景程。
虞宝意从未想过要回这枚胸针的原因是,她觉得出事以后, 沈景程会卖掉, 虽然也值不了多少钱。
原来他没有。
在最困难无助的时候,他也没有卖掉前女友十八岁时候的第一件作品。
唏嘘、感叹、遗憾,通通都没有。
只是她想到这点,难免回忆起从前共同拥有过的时光。关知荷说她当圣人,哪怕她当真是圣人, 那时的沈景程, 也是值得一渡的。
“Baby, 这个要收进行李里吗?”
梁思雪的声音遥遥传来, 她转身,看到人从房间门口探出头, 手里还举着说的东西,应了句,“你放着吧,我来收拾。”
“你真的这么快就要回南城了?”梁思雪不死心,想要虞宝意再多待几天。
“对啊。”她也有点无奈, 但更多的是迫不及待,“左菱也让我别回公司呢, 我见完那边的人,可能还会回香港吧, 再说。”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见家长失败了呢。”
“那也没成功啊。”
虞宝意心情很好地回答道。
的确见了,也的确没成功。
黎婉青比她见过的所有夫人太太们都温婉优雅,待人礼数周全,令她如沐春风,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局促或不自在。
可正因如此,她看不穿黎婉青的态度。
像今天来的人,是她,是薛崎茵,是香港任意一个女人都无所谓。
黎婉青对她的职业很感兴趣。
港台的综艺节目一向尺度大,无厘头,主题就是搞笑,没想到一个服务于娱乐的职业,也可以做到往自己的节目中倾注思想与追求。
至少这点,虞宝意肯定,黎婉青是欣赏她的。
但后来,就没有那么相谈甚欢了。
其实她很不愿意回想当日的细节,只因那个与父亲对抗,比她见过的任何时候防线都要坚固、尖锐的霍邵澎,陌生得很。
霍启裕是后面来的。
不请自来。
“虞小姐又几有心啊。(虞小姐还挺有心)”看完她带来的礼物,霍启裕做出态度不明的评价。
她送了黎婉青一张香港某离世歌手的绝版碟片。
真正意义上的绝版,存世量就这么多,歌迷们早就搜罗得干干净净,如今有钱也买不到。
但她之前和那位歌手的经纪人有过两三回往来,当作礼物送给她一张,一直放在房间的展架上珍藏。
虞宝意滴水不漏地回了,可霍启裕像要故意难为她,从头开始问她姓甚名谁,有无兄弟姐妹,家中父母亲做什么,她又做什么的。
直到霍邵澎强硬叫停了这个不尴不尬的问答环节。
“这是茶楼,不是面试。”
“面试也要看虞小姐的简历能不能过第一关。”绕了一个大弯,霍启裕总算抓到他坐不住的时候,“如果第一关都过不了,也走不进霍氏的面试间,除非有人非要开后门。”
他和霍邵澎分别坐在一张大圆桌的对角,目光笔直而无折衷,“这种员工,我不会用,也瞧不起。”
“我的人,不需要劳烦爸爸考虑会不会用。”尽管语句中无僭越的用词,可组合起来的意思已经变味,“我会负责到底。”
“来,尝尝。”忽然,黎婉青给她夹了一个虾饺,皮薄如水晶,包裹着虾肉厚大,“香港那么多家茶楼,这里的味道是最好的,Terrance爸爸曾说把那位厨师要回家,开几倍薪水都行,我拒绝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虞宝意尝了一口虾饺,味道果然鲜美过人。
“霍夫人心慈,应该是考虑到,那位厨师可能中意有更多食客品尝他的手艺,而不是为一个人服务吧。如果非要局限于一个客人,岂不是暴殄天物了?”
不说对错与否,黎婉青抬手又给她夹了一块,“好吃吧,再吃一块。”
“多谢夫人。”
许是听出妻子的言外之意,霍启裕顿了片刻,又抿了口温热的茶水,可开口还是不太中听的话:“既然没跟那位主厨谈过,那兴许人家就是瞧得上霍家这份薪水呢?”
话点到这,虞宝意也有点恼火了,但还不到发作的地步。
霍启裕很傲慢,尽管可能是这些豪门话事人的通病。
“没了这份薪水……”霍邵澎用了一种漠然的语气,和霍启裕争锋相对,“人是活不下去吗?”
霍启裕笑了两声:“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在乌烟瘴气的厨房从早做到晚,活得下去,却活不好,有什么作用?为霍家做事,可以当他更高的追求,但若想站到台前,就违背了厨师的本分。”
这段话,比虞宝意听过的所有风言风语都来得更难听。
她不是第一次见霍启裕。
在电视上,这位中年男人示外的形象永远西装革履,梳着一丝不苟的短发。腕间有一只银表,曾经有媒体将镜头对准放大,看清了透明表盘上纵横的那几道剐蹭痕迹。
不多,但总会给人不精心保养的印象,如果是普通人,可能会考虑把这只表换掉,但霍启裕一遍遍戴着它,出席各种重要场合。
后来,人们从一家世界顶级的手工腕表品牌官网上找到了表的来源。
是如今早已西逝的品牌创始人,所做出的第一只表。
历任主人可能追溯不清了,但上一任主人,是霍礼文。
看到这条新闻时,虞宝意已隐隐感觉出霍启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尤其在他的发言始终彬彬有礼,滴水不漏,又拒人千里时。
目下无尘,凌驾于人无形的傲慢。
他完全不在乎一件无价的物品上出现破损的痕迹。
物品本身够珍贵、稀缺,独一无二。
但如今,他才是赋予这件物品无价的人。
就像他此刻所说:“霍家完全可以给他更高的价值。夫人,既然你中意,何必一厢情愿,认为他一定会拒绝呢。”
好一段话,千回百转。
他在给她选择,且貌似是更好的。
霍启裕要让她,做霍邵澎身边不站到台前的人。
什么追求,什么本分,什么价值,无非提醒她要认清自己。
若想要的是那点让自己过得更好的“薪水”,不进这个门,也完全可以。
别人笑她想进霍家这道门,霍启裕不笑,反而告诉她,你不进,一样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像香港那些花花公子,身边女人多得像衣服,一天一件,可久而久之,总有一件要更中意些。
霍启裕就差没明说,你当霍邵澎在外面更中意的那件衣服,霍家完全没意见。
可她想要的,是什么呢?
虞宝意看了眼霍邵澎。
一路走来,崎岖难行,他几乎是拖着她翻山越岭,风雨难阻,别人都说行不通,他非要一试。
所以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一定不是霍启裕口中的那种。
“我同意。”
恰逢她看过去那一秒,霍邵澎也看了过来,说了句让她心吊起来的话。
但下一秒,又安心地放了回去。
“既然中意,那说什么,都是要得到的。对吗?妈妈。”
黎婉青极少做两父子之间的裁判,碰上争执、对峙,她一向选择眼不见为净。
幸好家里够大,也吵不到她面前,只要不打起来,一切好说。
也不是十八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了,做不出这么丢人的事情。
何况意见不合归意见不合,集团分而治之归分而治之,却从不会做有损利益的事情,这是父子之间的共识。
“你地话乜就系乜咯,我的意见重要乜?(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的意见重要吗)”
尽管有管束丈夫的本领,但虞宝意毕竟还在场,黎婉青糊弄了过去。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霍邵澎当真娶到心仪之人,说不定在对父亲的态度上,能有所软化。
“中意?我问你,”霍启裕却不下妻子给的这道台阶,非要数落质疑一番以示父权的高高在上,“南城山井镇的项目为何拖那么久?中间你不在香港,单方面罔顾了多少股东的诉求和利益,你算过吗?霍氏投入最大,为何最后反倒给别人做了嫁衣?这也是你的‘中意’吗?”
“私人场合,不谈工作。”霍邵澎轻描淡写。
“是因为她!”霍启裕眼神凌厉,倏然横过来,惊得虞宝意大脑一空,“个中缘由,我就不替你补充了。霍邵澎,因为一个女人,你一贯以来的行事原则放到哪里去了?还敢带来脏婉青的眼,是我没逼你们分开,让你误以为这种女人我也能点头?”
“你点不点头和我没关系。”霍邵澎起身,走到虞宝意身后,捉住手,也将她带着站了起来,“正如今天,我只邀请了妈妈,你不请自来,破坏气氛和场合,还要大家以你为尊,倒符合你一贯的行事原则。”
霍邵澎同黎婉青颔首告辞,虞宝意也匆匆忙忙补了个礼数。
只是出门前,她骤然回头,叫了声“霍叔叔”。
“我不需要Terrance,也不需要霍家赋予我价值。”
虞宝意无比清楚自己这番话,像极了偶像剧里与权威抗争的“傻白甜”。
尤其在她作为一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制作人时,更像在打自己的脸。
但由始至终,她都没变过。
“可能霍叔叔会觉得好笑,但不是所有人,都应该按你给的选项选择。”
她其实不清楚霍邵澎和父亲之间多年的龃龉,但从二人针锋相对中,她听出了些许端倪。
霍邵澎拉她的手拉的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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