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她为什么不在香港。”不管霍邵澎答什么,霍启裕都能捉到他的话柄,“不愿见我,我理解,婉青可没对她说过什么,过年也不来拜访一下,什么意思?同霍家怄气?我上回讲她的,哪句话有讲错——”
“她不是不肯见你。”霍邵澎把杯中最后一口红酒饮尽,“而是没必要,她在工作,比热脸贴过来听你冷嘲热讽重要一百倍的工作。”
“我也听说了。”黎婉青不好拆丈夫的台,只能岔开话题,“阿瑜,再给我看看宝意朋友圈。”
黎温瑜特懂随机应变,点开朋友圈后,先把手机递给了坐在黎婉青旁边的霍启裕,“爸比你看,Bowie现在在帕米尔高原附近,为她新节目实地考察呢,今天刚到的。”
大量广阔苍茫的自然风景照,还有途经的草原、天空、高山、河流和动物群。
野草茫茫,高山连绵。
虞宝意穿了一件素净的白色大衣,长至脚踝,衣摆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像从远方高山飘落到草原上的一片雪。
恰逢此瞬,她回眸,望向镜头。
她就是那片雪。
纵使伶仃,随风飘摇。
但永不融化。
第90章 新年
霍启裕很没出息地盯着看了会, 直愣愣的,毫不察觉自己走神。
殊不知,这张照片已经成为儿子朋友圈的背景。
黎温瑜还在坚持输出虞宝意是个多么独立、美好的新时代女性, 万万不可能为了钱委身于人, 还随口推荐了最近风很大的《“玉”见》。
平日霍启裕的娱乐项目无非下棋、高尔夫、音乐剧、舞会等自诩符合身份格调的活动, 港台出格抓马的综艺碰都不碰,更别说内地的了。
在他眼里, 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下九流东西。
连霍邵澎难得偏爱的电影, 偶有一回出差赶上威尼斯电影节,飞机落了当地,回来也被斥了好几月的不务正业。
“爸比,你真应该瞧瞧外头的广阔天地,除了无聊的舞会, 世界上还有很多好玩、好看的东西。”
黎温瑜当真喜爱这个未来阿嫂, 当然也有几分让霍邵澎欠自己人情的意思, 费尽口舌为虞宝意说好话, “Bowie的工作就是负责记录这些好玩、好看的,给观众提供情绪价值, 看她的节目,我不用动脑子都能笑得晕过去!”
“不用动脑子,还是没脑子可动?”霍启裕横了女儿一眼。
黎温瑜讪讪地收了声。
黎婉青笑笑,倒也没为自己这个离谱事一箩筐的女儿辩驳什么。
而且她也不是完全站在霍邵澎这方,只是碍于父子关系过于僵硬, 很多态度借由丈夫传达,可以避免伤害母子感情。
霍邵澎是懒得争取, 黎温瑜是不敢争取,黎婉青是观望状态。
一家人再度被一句话打入冰封氛围。
可谁也料不到, 打破这局沉默的,是想为妻子沏一杯茶而回头的霍礼文。
“Bowie?她的节目不是马上做到北城电视台了吗?”霍礼文形神自然地路过一桌人,“阿裕,你也五六十岁人了,这种机会,又有过几次?”
霍启裕为儿子不服管教而头痛多年,可事实上,他也未曾听从过霍礼文的安排。
两人闹得难堪的场合比霍邵澎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后霍礼文甚至不愿住在香港,携妻子到内地图个清净,同时也让香港这个联合会那个组织,碰到棘手问题时,为到底谁才是霍家拍板人而烦恼了好一段时间,问谁都要得罪另一位。
若非过年,和妻子生日那遭,霍礼文是不会回港的。
正如此刻,三两句话就轻描淡写落了霍启裕的面子,还借此点出儿子的自命不凡。
大陆飞速发展多年,如今香港企业早已不能以傲慢的身价自居,有的人却还拿腔作调,迟早自取灭亡。
有个目光短浅的儿子,霍礼文这些年久居内地,都在为长孙的未来打算。
“这算什么机会?”霍启裕哼笑一声,“她能像婉青一样打理好一头家吗?还是可以管理集团?没用的事情,努力久了,还是一样没用。”
“我吃饱了。”霍邵澎起身,“慢用。”
霍启裕当即斥道:“去哪里?长辈还在桌上。”
“去陪你奶奶看会电视,她一个人该喊闷了。”霍礼文解围道。
可实际上,霍邵澎不需要解围,甚至转身离开的动作都没有丝毫停顿。
黎温瑜没有哥哥离桌的勇气,缩着脖子等霍启裕爆发,黎婉青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小口饮茶。
霍礼文也在沏茶,妻子说想这一口龙井,因而每一道步骤都做得细致完美,不想损失一点风味。
“阿裕,人活到这个年纪,身边人才最重要。”
他耗费半辈子,才认识并接受了这个道理。而横冲直撞的前半生,霍启裕的脾性与他的教育方式也脱不了干系。
霍礼文不会推卸责任,但并不想自己埋下的因,影响霍邵澎想结的果。
所以霍邵澎想要什么人,他都支持,只要对方自愿。
该结束了。
他不愿霍家每一代人,前半生为上一辈赎罪,后半生再与自己和解,轮回无休。
“如今,你还看不出吗?”
霍礼文将茶水闷至壶中,捧起托盘,“以前的我是现在的你,以前的你,是现在的阿邵。而那个女孩品性如何,其实你并不在乎,你唯一在乎的,是阿邵没有娶你想要他娶的女人,就像当年我强迫你娶婉青一样。”
“那位虞小姐和婉青,如何相提并论?”霍启裕只挑了这句话反驳。
“又何必相提并论,那是阿邵中意的女孩,他不会拿她和任何人比较,作为父亲,你也不该。”
很多事情,除了有关霍邵澎的外,霍礼文是谢绝和儿子沟通的。
能点到为止,心平气和地聊上两句,已是难得了。
霍礼文拿着托盘回到客厅,妻子身边空无一人,大屏电视上放着TVB跨年节目。
汪姓女主持挽着优雅的盘头,清晰的口条和控场能力听得人身心愉悦。
从前TVB跨年都是她主持的,此去经年,主持脸上多了明显的岁月痕迹,又让人恍惚她年轻时的风华正茂。
汤少岄知道丈夫在身后,笑说:“以前坐在下面,阿荃下台时还会来找我聊两句,说起来,都好久没见了。”
阿荃就是那位女主持。
霍礼文坐到妻子旁边,“那过完年约出来喝个茶。”
汤少岄用指腹贴杯壁试了试茶水温度,正正好,端起来抿了口,“别说过完年,估计年初二你就要被你儿子逼得忍无可忍,甩手走人了。”
他笑笑,不可置否。
“阿邵呢?”汤少岄问。
“和虞小姐道新年快乐去了。”
“新年快乐!”
虞宝意接到霍邵澎电话时,并不知道霍家发生了那么多事,听他口吻,也是平常愉悦的一晚。
“新年快乐。”霍邵澎避开家人,站在后花园池塘汀步边上,左手指骨还夹着一支烟,烟雾描出风的形状,“有和朋友吃年夜饭吗?”
“酒店办了个篝火晚会,年不年夜饭的无所谓啦。你知道吗……”
他静静聆听虞宝意讲述属于她热闹欢畅的夜晚,发自内心认为,不回来很好。
只要她身上还有一根连着他的线,飞得越高越远,越好。
他随时能接到她。
这通电话,他们没有固定的话题,想到哪里说哪里。那支烟在霍邵澎手中静静燃烧殆尽,烟草中融进的干邑香气散入夜色中,仿佛穿过千山万水,让电话两头的人同时微醺。
“如果年初五回来后来得及,要不我去拜访下霍夫人吧。”虞宝意还是有点作为晚辈的礼貌在身上,不像霍邵澎完全不在乎。
“先忙自己的事。”霍邵澎说,“我这里不用你安排和担心。”
“还有霍爷爷和霍老夫人呢,之前你不告诉我霍老夫人生日,礼物于情于理我也该——”
“小意。”他语调极沉,听起来是无奈,可又像情人间情不自禁的喃语,“你最重要,不管什么事。”
他声音一向好听,贴着耳,糅了沉厚的感情,听起来很容易叫人半边脸和颈都酥麻无力,虞宝意同样。
入骨的思念趁此丝丝缕缕渗出,浸没身体。
兴许是长远的距离,让这份思念极近,又极远。
“我不是第一回 不在家过年了。”虞宝意声音中的气息散着,“可今年不知道怎么了,好想回家。”
“我也想你。”霍邵澎应她。
貌似没头没尾,答非所问。
可虞宝意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下意识攥紧了手机,机身略微发热,好像隔着屏幕在十指相扣。
他们聊到夜深,直到虞宝意酒劲有点上头,糊里糊涂地应话,霍邵澎终于舍得放她去休息。
余他一人,又多站了会,最后给虞宝意转了新年红包,才预备回房。
转身时,余光掠过门廊罗马柱后的一瞬,一道熟悉的影子一闪而过,不知像他一样披了满身夜露,还是刚巧路过。
霍邵澎不做停留,并不好奇霍启裕听完后什么反应,态度会不会产生变化。
都和他无关。
同样待到夜深的,还有霍礼文。
汤少岄早早去歇息了,黎婉青则叫了女儿和在霍家服侍多年的佣人,支了两张麻将桌,当派新年利是。
因而客厅里,也只有霍礼文,还守着电视机,像在等转播中维多利亚港的跨年焰火。
瞥见儿子和孙子前后脚回来,他状若无意地提起:“阿邵,明天替我和你奶奶给Bowie封一封大利是。”
“知道。”
“再让阿权选点礼品,送到虞家那边去。”
“好。”
换做平日,霍启裕定要出声反驳,既然虞家没有上门拜访,何必还要送礼到那边,连虞宝意本人都不在。而且以霍家的地位,根本没必要主动做这番人情。
可他也的的确确听了儿子和那个女孩近乎全程的谈话。
后花园太安静,冬夜里,连动物的鸣叫都没有,偶尔虞宝意的声音会传来,也许句子中的字听不清,但高昂愉悦的语调,让人联想回朋友圈那张照片。
自由,轻快。
当真如一片雪。
他知道,虞宝意定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不堪,不然也不会被霍邵澎钟爱至此。
那头打麻将的歇了几分钟,黎婉青过来时刚好碰到霍邵澎回来,随口附和了公公一句:“既然要给Bowie封利是,连我的也一起封上吧。”
她没带上丈夫,怕适得其反。
霍邵澎微颔首,又向霍礼文示意自己先回房。
快到电梯跟前,霍启裕的声音传来,尽管无论何时,都显得那般突兀,破坏气氛。
他叫:“Terrance,等会。”
霍邵澎侧过身,并没指望他讲出什么好话。
霍启裕则没看这边,兴许决定得太快,还不够自然。
但仍旧说了:“毕竟春节,连我那封利是,也一起吧。”
第91章 上船
年初五那日, 陆陆续续有游人归港,香港机场的轰鸣声从早上持续到晚上。直到时针第二次划过12这个数字,一架湾流披着至深的夜色悄然落地。
虞宝意在机上踏踏实实睡了一觉。
她坐惯了, 但同行组员第一次搭乘私人飞机, 七八个小时的航程, 几乎都瞪大了眼,记录这个从未亲历过的场景与时刻。
起飞点在西亚某国, 可临了碰到检测故障, 一延误,有人便加急连夜申请了航线,迫不及待接她回港。
虞宝意一开始是拒绝的,既然延误了,那多等一会也无妨。
而且她很享受现在和同事的相处状态, 不想因为某个身份的转换而改变, 待在香港已经受够了。
可霍邵澎只在电话里告诉她, 要么他亲自来接, 要么飞机到了,她乖乖上去。
在她的判断准则中, 霍邵澎是比私人飞机更奢侈,更引人注目,更容易让别人戴上有色眼镜看她的“东西”。
所以她选择乖乖上去。
转机的流程也省了,踩着大年初五的尾巴,终于还是回到了家。
既然错过除夕和春节, 有人选择待在香港当作旅游,有人还是等待明日从香港出发归家的飞机。
一一安顿完她们, 跟了一路的虞景伦,快两点钟, 才看到自己的妹妹从酒店出来。
更深夜阑时分,连待在将繁华形容到极致的城市,身体也会有种模糊的迟钝感。
虞宝意拢紧大衣,将围脖往嘴唇上提了提挡风,快步到副驾驶边上,拉开车门,眼神顺势抬起,醒目地一顿。
“Terrance?”她始料未及地接触到霍邵澎的视线,又错愕往主驾上一望。
虞景伦笑得明目张胆,侧着头说:“你不舍得让人熬夜来接,就舍得让你哥过来?”
“你大过年的又没什么事。”虞宝意更是理直气壮与他斗嘴,“跟Terrance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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