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在……
他那双无神涣散的眼睛,像一个黄纸燃尽的铜盆,飞了些黑灰色的碎烬。
“巧姨,没事。”虞宝意安抚道。
大庭广众下,他也做不了什么。
“你在这,是帮阿姨买菜吗?”
据她所知,沈景程以前从来不屑做这种琐碎的家务活,认为都是女人或者家佣的责任。
沈景程下意识小幅度提了下篮子,好像一个要给她瞧一眼的动作,反应过来后觉得尴尬,摸着后脑勺笑了一笑,“对、对啊,不过回去得自己做,我妈住院了。”
“阿姨怎么了?”
“……”沈景程脸色明显变了下,只是虞宝意看不懂其中蕴藏了什么情绪,连乐观和悲观的分界线都很模糊。
房吉巧拽起虞宝意的手就要走,“别理他,我们回去了。”
她原本也想这样离开,可第二声尾音轻颤的“Bowie”,还是叫停了她的脚步。
沈景程望着她,茫然的眼眸闪过些许不确定的神采。
他问:“聊两句吗?”
问完,可能觉得虞宝意有所顾虑,那点神采也暗掉了,继而补充道:“你放心,我知道你现在是霍生的女朋友。”
他没讲别的。
诸如约个人多的地方,或者带着巧姨,他都不敢做什么。
只一句霍生的女朋友,足以成为她的护身符。
超市出来后有一间生意冷清,门可罗雀的冰室,尽管受了季节影响,可冰室也并非夏日专属。
也许称得上重要的一点,里面的雪糕、冰沙、冷饮通通都在打折。
虞宝意只要了杯柠檬水。
两人不必走寒暄的环节,也实在没什么话题可以寒暄的。她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吸管戳着玻璃杯底,开门见山地问:“你需要替阿姨借钱是吗?”
“不是。”
出乎意料,沈景程否认了这点。
虞宝意的动作暂顿,她暗自打量过男人一眼,旋即垂额吸入几口酸甜冰爽的柠檬水,缓过这阵沉默后,才问:“那你找我,想说什么?”
沈景程可能对自己的目的也有点迷茫,干涩的唇瓣几度张合,最终缓声道出:“霍生来找过我。”
“他来找你做什么?”
“这个……没做什么,也不重要。”沈景程跳过这个问题,“他身边跟着的那位老人,发现我妈眼睛生病了,第二天领了人过来,送我们去医院,还找了最好的眼科医生。”
其实沈景程不说,虞宝意也大致能猜到是那枚胸针。
但如果卖掉了,霍邵澎大抵不能在那个时间段送回她手上,所以归根,还是沈景程没有卖。
单是这点,虞宝意今天就能心平气和地同他聊一聊。
“医生说,再耽误两天,我妈就瞎了。”不知经历了什么,沈景程显得有些后怕,“我已经害她害得够惨了,还差点拖累走她一对眼睛。”
虞宝意心情也变得有点复杂。
如果没有霍邵澎……
哪怕后面她同沈景程分手了,他连同他母亲,也会有一个更好的人生,而非落拓潦倒,在破落的公屋了此残生。
但她也不可能再帮他一次了。
虞宝意放弃折腾那杯柠檬水,手藏到桌底下,说:“住在哪家医院,病房号发我,明天我就走了,今晚我去看看阿姨。”
“不用,那个老爷爷派了二十四小时护工照顾。”沈景程缓缓提起一口气,“还有医药费,霍生全部垫付了,包括后续的康复休养……Bowie,你和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许千言万语,不过归因到最后一问。
“我离开香港,回到南城以后。”虞宝意不留一丝一毫供他假想的空间。
“是他追的你吗……不对,一定是他追你的,你一向最讨厌伯母明里暗里安排你认识香港那些富贵少爷。”
虞宝意也深吸一口气,觉得这个问题没有讨论下去的必要了,“还有什么事吗?巧姨应该出来了。”
沈景程没说话,定定望了她一阵。
良久,他还是没说,霍邵澎把那间如今已成空壳的建筑公司还给了他,还留下一笔启动资金的事。
钱很少,二十万,对虞宝意来说不多,对霍邵澎而言更是漏漏指缝的事。
可于现在的他,无疑是人生重启的希望。
同时,还是一刀刀犹如凌迟割肉的惩罚。
沈景程知道,霍邵澎就是要这样羞辱他,也斩断了他得知两人在一起之后想纠缠,甚至闹到全世界都知道的念想。
他没空纠缠了。
霍邵澎随手丢给他一线生机,他就得拼尽全力抓住,挣出泥潭。
霍生,会玩弄人心,更会驾驭人心。
经历落魄后人情世故的种种刺伤,他甚至想感激涕零。
“我没事了。”沈景程收回眼神,“Bowie,可能我没有资格说,但……还是祝你幸福。”
祝你幸福。
但不祝你和他幸福。
“多谢,你也是。”
虞宝意挽起手袋起身离开,经过前台时,原想掏钱包,可脚步顿过两秒,还是推门走了。
回到家,她没有将今天见过沈景程的事告诉父母,也嘱托了巧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房吉巧检查过她一根头发都没少以后,勉强应承,保证自己守口如瓶。
到了晚上,连提前上内地返工的虞景伦也赶了回来。
尽管前前后后加起来拍摄的时间仅为四个月前后,可终归得去到国外,不再像在南城时,想见随时能见上一面了。
房吉巧忙活了一顿海鲜大餐,将餐桌摆得满满当当。
虞宝意倒不将其视为什么不得了的离别,叫喊着“好饿”,往饭厅里扑去。
“等会。”关知荷提前一步坐到主位,筷子并起,轻敲了敲她手背,“人还没到齐,不能提前动筷。”
虞宝意缩回手,目光环转一圈,愣是没找出今晚第六个人,“还有谁啊?”
虞海和同虞景伦也相继坐下,凳子还没捂热,门铃叮咚一声,房吉巧捧出最后一道菜,顺势前去开门。
虞宝意杵着筷子侧头去望,一对视,笑意便从唇边漫开,极快染满一双眼。
“Terrance?”她依旧在原位坐着,随着男人走进而抬高了一点头。
“坐吧。”关知荷示意虞宝意身旁的位置,“粗茶淡饭,小霍生别见怪。”
“不会。”霍邵澎将手中礼品递与房吉巧,后脱下大衣,挂到虞宝意的包旁边,“伯母能收留我这顿饭,感激不尽。”
在场和他比较熟的除了虞宝意外,当属虞景伦,故也担当起待客的主人公角色,寒暄几句后,引他到妹妹身边。
虞宝意看着他走到身旁,一双眼描成了弯月的形状。
她压低了声音问:“你怎么会来的?”
“有人不出来。”霍邵澎偏过头,“那我也有的是办法。”
她躲开他冷静又热烈的目光,远没做好在家人面前亲近霍邵澎的准备,嘟囔着:“不请自来。”
“什么不请自来?”关知荷听见了,倒是不轻不重地瞪了女儿一眼,“明天你就走了,还不邀请小霍生上来吃一餐饭,是你的不对。”
虞宝意不服气:“什么走了走了,说得这么难听呢,出趟国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
“好几个月呢,想见你都没法立刻坐飞机过去。”虞海和着实不舍,短短两句话,得陪两三口酒。
“伯父如果想见,可以随时联系我。”
虞景伦原本在给自己倒酒,闻言顺势倾身,给对座的霍邵澎倒上薄薄一圈酒。
他提杯,作敬的手势,“明年,我应该会经常去宝意附近的国家出差。”
当他主动放低作为高位者的视角,旁人很难觉察出来。
只是虞宝意还是听出,他为了让虞海和接受这个建议,还是废了点话术上的心思。
虞海和目光沉凝,在女儿和霍邵澎身上游转着,缓缓抬手回了一杯,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
接下去,虞宝意就不是这场饭局的主角了。
话题始终转不到她身上,转到了也有霍邵澎替她挡得滴水不漏,便只能专心于下午买的海鲜。
虞海和不比妻子,少上社交台面,酒量尚浅,渐渐也醉了。
他涨红了一张脸,一手拿着酒杯,歪歪斜斜地对准霍邵澎的方向,眼神光涣散,“小霍生,我这女儿啊……”
话到一半,不知想起了什么,笑着摇了摇头,“我虞家,是高攀了你霍家,外面人都这样说,我也承认……但她,我女儿,从小当心肝宝贝养大的,假如最后,阿荷真要她嫁她不喜欢的人,哪怕这头家散了,我也不会同意……”
讲着讲着,目光还是放到了女儿身上,好似有颗吸铁石,聚起了他的神志。
最后几字,咬紧牙到脸也皱起,捏酒杯的指骨因用力而发白,掷地有声。
“所以,她可没高攀你。”
第93章 高攀
虞海和醉得双眼迷离, 嘴里还在念咕着“这可是我最宝贝的女儿”时,桌上仅剩些残羹剩饭,关知荷便扶他进了房间。
而虞景伦打了个电话后不知所踪, 房吉巧则起身收拾, 进了厨房忙活。
恰好那时虞宝意也去阳台接了左菱一个电话, 挂断后原想回客厅,扭身便看见霍邵澎出来, 正在关阳台门。
她粗粗往里扫过一眼, 见空无一人,才放心大胆地挨靠过去,环住他劲实的腰身,“明早十点的飞机去南城和他们汇合,你要回公司吧?别送我了。”
“虞小姐, 我是BOSS。”霍邵澎单掌揽着她肩胛骨, 另一只手手指曲起, 若有似无地碰着西裤一侧的口袋, 那儿似乎装了个小东西,凸出一点方正的边角, “旷工一个早上,不会怎么样的。”
可能是早前见过沈景程,得知霍邵澎瞒着她做了些什么,此刻她声音分外腻人,偏生说着懂事的话:“你早上会最多了, 缺一程就要拿另外的时间补回来,不累吗?”
“说不累肯定骗不过你, 所以是值得。”
虞宝意没讲话。
耳边降落丝丝缕缕缠绵的寒风,似乎隐约能嗅到春天的气息了。
她在想, 如果霍邵澎的爱象征春天,那她的世界从今以往,不会再有冬天。
“Babe。”
“嗯?”
霍邵澎确认她看不见,指腹才贴到裤袋边上,隔着衣料,轻轻捉住那个方方正正的东西,沉声道:“我还是想和你结婚。”
关于霍邵澎家中的反对意见,虞宝意疲于应付,也不想自己抽出那么多时间,只为扭正某个人的傲慢和偏见,尽管那是他的父亲。
所以她曾主动提出,哪怕不结婚呢?
不要让他和霍启裕的关系再度恶化,最后连同桌吃饭都成为奢谈。
而且她不认为霍邵澎对她,需要用一纸法律关系去证明,她对此也并不执着。
退一步说,如果最后分手了,她从他身上带不走任何东西,钱、名、势……又如何呢?
她不需要。
很难讲,如今她是不是仍旧存了一点自证的心思。
对悠悠众口,对他的父亲,对所有有色眼镜。
都说她犟,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霍邵澎一向尊重她的意见,这段时间才完全放手,可对她的说辞,不同意不反对。
如今想来,是反对了。
虞宝意用开玩笑的语气打趣:“霍生,你是不是忘记了,不结婚对你有好处啊。”
抛开考验他人品方面的诱惑,以霍家的影响力,放到政商两界,根本不需要一个成家立业的继承人来□□形象。
同时,他也能利用未婚这点,吸引有这方面目的的合作者,达成利益交换。
他永远稳坐钓鱼台,愿者上钩。
可霍邵澎的口吻,完全不似放弃了这么大的好处,四两拨千斤地说:“什么好处,能抵得过你嫁给我?”
“多着呢!”
虞宝意从他怀中扬起脑袋和两只手,作势要掰手指数,被他一只手全部圈住,后腰臂膀收紧,更深地往他怀中靠。
他眸光深过今夜夜色,深处又如点了一盏孤灯,映亮她面容。
“小意,只要是关于你的事,就不用比较。”
言下之意,她永远排在首位。
虞宝意是笑着的,不来自这句情话,而来自情话背后的分量,他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怀疑和容错的空间。
“是嘛?”她故意作对,“家族、集团——”
“如果Youra能担大任,爷爷同意,家族和集团都能交给她,我辛苦这么久,也该她受一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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