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比现在。
“爷爷很中意Bowie。”
霍邵澎手拿一支毛笔,在宣纸上写字,身段挺正,背脊微倾,松而不散。
“是中意那个小妹妹,还是因为那是你选的?”黎婉青从书架上抽出那本手稿,翻开,摇头叹息,“要是她家世再出众点就好了。”
她不是不在乎,只是没有丈夫在乎。
虞宝意的母家无法和霍家在香港拧成更无法撼动的一股绳不要紧,但至少不能被众人都视作吸血的虫豸。
在外面交际,那些夫人明里暗里点话,她还要面子呢。
要如何解释呢?
霍邵澎喜欢,霍家就点头要这位儿媳?怕不是能被圈子里看热闹的人笑上个半辈子。
“人出众就好了。”
谁料有人言简意赅,护犊之意昭然。
“行,本来我都做好准备你今生不娶了,现在好歹有个模子,我也好作参考,万一没成……”
“没有万一。”
霍邵澎将毛笔搁回砚台上,宣纸上,标致的一个“意”字,力透纸背,好像承接了写字人的什么。
“她不是模子,也没有另一个人可以取代她。”
黎婉青正感牙酸,不到一会又闻:“你是不是给Bowie的哥哥让了内地几家铺位?”
“对,Bowie送我那件小玩意我很喜欢,后面听闻了这事,索性行个方便当回礼。不过当时我还不知道她就是你心上人,怎么了?”
“铺位转到我私人名下吧,按市价三倍。”
黎婉青挑眉,没说答应不答应,耐心等他下文。
霍邵澎望过去,也不说原因,只问:“如何?”
“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
他眸光散了短瞬,似乎一下回到某个时刻,又极快聚焦回来。
“因为,我也怕万一。”
黎婉青走后,霍邵澎在书房中静坐了半晌。
因是冬天,不过五点过几分的光景,就迎来了日薄西山,落地窗外的海湾迎风频频翻出波浪,泛着晃眼的粼粼金光。
他指腹缓慢摩挲着宣纸上那个“意”字下方心的一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后来,他打了个电话给卓明峯。
“虞景伦已经在咨询保荐人了。”霍邵澎不兜弯子,“内地分铺落地后,不出一年,旬星一定会在港交所发行上市。”
卓明峯不知道在做什么,那头有些吵闹,似乎还有推搡的声音,导致一句话中有几个字都听不清,“上市?旬星?你要收购人家啊?那么丁点蚊子肉也瞧得上?”
“……”
“什么收购!”黎温瑜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听筒里,“哥哥,我们在逛迪士尼呢……哎呀笨蛋,你们家在港交所进进出出的,肯定是到时让你操作操作,行个方便啦!”
“行个方便,然后呢?”
“我大哥肯定要偷偷摸摸买旬星的股份,防止我未来阿嫂跑了……”黎温瑜一下小声,好像怕霍邵澎听不清,一下又大声起来,“哼哼,你最好弄点好处收买我,不然我就捅到Bowie去!”
“黎温瑜。”霍邵澎波澜不惊,“现在还学会玩弄别人感情了,想回到以前被霍启裕监视的日子了?”
他不清楚黎温瑜和卓明峯之间的事,但按照先前宴会上妹妹对人的态度,肯定是临时起意较多。
饶是被霍启裕知道,玩感情玩到世交卓家的独子身上,面临的怒火一点都不会比他少。
黎温瑜则把反被抓住把柄的一腔怒火都发泄到身旁的卓明峯身上,按照那头的吃痛声,估摸又拍又打又咬,一样少不了。
霍邵澎很快挂了电话。
又一人静坐了许久,直到夜色一点点将天空中的白浸染成墨,几颗孤星吊着,不够明亮,在云层中忽明忽闪。
浪声叠叠,拍打在紧闭的落地窗上,如同隔了一层消音的膜,显得微小而遥远。
他想,他的确变了些。
可仍然无法百分百成为虞宝意的理想爱人。
再理想,他不确定她的爱有没有消耗殆尽的一天。
一想到未来她可能会不爱自己,霍邵澎便控制不住,给他与她的关系套上重重枷锁。
不逃跑,她永远不会发现边界存在这样一道锁。
那是他对她永远的自私和占有。
第89章 雪花
一晃眼, 年关将至。
年三十那晚,饭桌上,关知荷给远在中国西门帕米尔高原附近的虞宝意拨出了视频电话。
年后开拍, 为了解当地风俗民情, 她马不停蹄领团队实地考察途经的几个重要城市, 春节也赶不回来了。
关知荷反对过,但也许突然想通了, 后面没再提要虞宝意回家过年的事, 反而叮嘱她出国注意安全。
“晚上好——”视频中,虞宝意貌似晒黑了点,偏瘦的体型看上去仍然健康,充满活力,“Mommy, Daddy, 新年快乐!哥哥你怎么憔悴了那么多?好像失恋哦哈哈哈。”
自从她接下这部综艺, 哪怕兄妹俩同在南城, 也有一个多月近两月没见了。
“你好意思说,让你帮我分担点公司工作, 你倒好,头也不回跑了。”虞景伦满腹怨气,“挺潇洒啊,从中亚玩到了欧洲。”
“我那是工作!工作——!”
“好了好了,一见面就拌嘴。”关知荷出声制止幼稚的两人, “小意,在外面吃得习惯吗?我看你又瘦了点, 住在哪呢,有没有好一点的酒店?”
虞宝意笑容扬着, “还OK啦,我应该年初五能回来一趟,从香港直飞到罗马。”
虞海和也实在想念女儿,入镜瞧了几眼,“你看你,休息两天行不?”
“我现在多忙会,后面才能多休息几天啊。”
“你总有理由。”
镜头外,关知荷轻打了下丈夫臂膀,递了个稍显埋怨的眼神过去,“小意,别管这两个啰里啰嗦的男人,你就好好工作,但首要的是照顾好自己。”
从前最反对虞宝意做综艺制作的关知荷,如今态度大变,反责怪起丈夫和儿子对女儿的工作诸多挑剔。
虞宝意也觉得妈妈的态度变得太快太彻底,快到有点生硬与奇怪。
她也不会想到,离开的日子里,霍邵澎和关知荷单独见过一面。
谈论的内容十分简单,简单到虞宝意一旦知道,说不定会同时和两边大吵一架,彻底离开。
两人都太了解虞宝意的秉性,于是默契地对这场谈话保密。
从始至终,霍邵澎都彬彬有礼,但关知荷觉察到,他的表情、态度、言辞都是谈判的疏离状态,而非和女朋友的母亲见面话家常。
他要关知荷停止干涉虞宝意的工作,且完全支持她。
“伯母,你想要的,从另个角度上说,同样是我想要的。而你想给宝意的,一样是我想给的。”
他们是合作伙伴。
霍邵澎率先点明这点。
关知荷知道对方是聪明人,不然也不会在没有任何沟通的情况下,于何太的生日晚宴上同她合作,为虞宝意搭出这么个戏台,天衣无缝。
“小霍生,我的目的很复杂,但如果只能选一个,那就只有小意余生幸福。”
霍邵澎略抿了下这句话的深意,顿了片刻后,直切入主题,“伯母,她尽管在她的世界里发光,剩下的,交给我。”
“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用做,她一定能幸福。”
关知荷听进去了。
她表现得无懈可击。
“小雪上飞机之前打不通你的电话,她让我告诉你,有信号后给她也发个消息。”
“好,我一会就去。”
梁思雪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刚好受父母“召唤”,春节上美国过去了。
“Baby,一会看短信啊。”虞海和被妻子打过两下后,就低下脑袋,闷头玩了会手机,这时才又挤入镜头,“利利是是,知道不?早点回家啊。”
“谢谢Daddy!祝Mommy Daddy万事胜意,长命百岁!”
关知荷也被女儿稀松平常的祝福祝得一阵心软,“今年我也给你包封大利是。”
“哥哥——你的呢!”
有人得寸进尺。
虞景伦刚剥完一只大头虾,捏着虾尾斜了一眼过去,“我是你哥又不是你叔,没义务给你派利是啊。”
“Mommy你看他!”
“虞景伦,又欺负妹妹!”
“不是,老豆,谁欺负谁啊?”
闹过一阵后,虞宝意去参加当地人的篝火晚会了。酒过三巡,又挽着当地民族年轻小伙的手跳了好久的舞,累得走路时两腿虚浮发软。
在左菱和杜锋的搀扶下好不容易摸回自己房间,她一个人瘫在沙发上看手机,想消会酒气。
刚一点开,一条新短信。
虞景伦的新年利是还是到了。
虞宝意半眯着眼,单独给哥哥拨出电话。
作为兄妹,他们一向不做矫情那套,故而虞景伦接起她电话后,第一句也是:“你给我介绍了雕刻师,省去我那么多功夫,这是感谢费。”
“那你再给我补一封利是。”
“虞宝意!”
两人笑作一团。
平息完心情后,虞宝意问了下公司和赵家人的近况。
坐落于内地各大一线城市的分铺大半个月前统一开业了,新开辟的翡翠首饰支线会先于香港举办一场名为“尚绿之镜”的新品展览。
若能经得住香港这些贵妇们火眼金睛的挑剔,说明原品挑选和手艺上定然过关了。
内地可以由国民度极高的代言人白月迎打头阵,再一步步物色符合品牌调性的大使、挚友。旬星不是新品牌,但出身香港,天然让其多了分与国际接壤的气质,是一种来自刻板印象的优势。
“赵家那些人我都开了不错的待遇。”虞景伦没亏待妹妹亲自介绍的手艺人,“赵爷爷选择退休养老,其他人的本事都过关,真正值得培养的是赵玉颜,她的作品第一次送去比赛就是一等奖,当然不排除是你节目带去的关注度,主办方不忍心她那么早淘汰。”
“什么啊——”虞宝意第一个鸣不平,“玉颜很有天赋的,而且Terrance已经让人专门跟她的比赛,不会发生任何不公平的事,不管有没有利于她。”
“那就好。”虞景伦静了几秒,都没听到妹妹那头的声音,思虑过后还是问道,“小意,你和那位霍生如何打算的?”
“没什么打算,我想走一步看一步。”
虞宝意瞧得很开,心眼大到叫人忍不住怀疑摆在她面前的,真的是小霍太太这个香港名媛趋之若鹜的身份吗。
“何况他想和我进一步,我现在也没时间,更没有精力去应付他的爸爸妈妈,不满意就不满意吧,我对我自己很满意就行了。”
由始至终,她都不认为自己配不上霍邵澎。
家境、权势、地位……的确,再给一百年,这些方面,虞家可能都做不成霍家。
但幸好,她和他不是做商业上的合作伙伴,也不是做世家之间门当户对的联姻对象。
而是□□人。
爱的是人。
又何来配与不配。
这番话,更早以前,霍邵澎近乎原封不动和父母讲过。
彼时,霍启裕还不屑一顾。
认为女人口中所谓的不图钱财,皆为谎言。何况霍家家业庞大,哪怕一开始不眼红,也会慢慢被权力浸淫成追名逐利的模样,更何况虞宝意还有个目的性极强的母亲。
可渐渐的,关知荷消失在香港社交圈,只偶尔和三两好友出来喝喝茶,连从前视作比任何事都重要的惠爱一月一度的私人聚会,也连连告假。
像一夜之间,关知荷变得清心寡欲,也无意帮丈夫,帮旬星疏通关系了。
同时,自沾了妻子的光见过虞宝意一面后,两人没有机会再碰头。
霍启裕觉得奇怪。
按道理,既然有机会见家长,虞宝意应该要竭尽全力提高自己在香港的存在感,好让别人以为她坐实了小霍太太的位置,而不是抽身离去,等风言风语慢慢平息。
她的消失,让这个话题逐渐变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也会令虞宝意和虞家,失去为数不多的主动权。
他原本还不紧不慢,心道,不过是年轻人为了嫁入豪门别出心裁的把戏,稳坐钓鱼台,等虞宝意自己按耐不住露头咬饵。
可霍启裕再三同妻子确认过,虞宝意过年不回香港,虞家也没有上门拜访的口风。
他开始坐不住了。
年三十那夜,浅水湾一号别墅难得点开了满园的花草灯,好叫几个月才回一次港,视力不太好的汤少岄看得清脚下的路。
霍礼文体贴而绅士地搀住妻子,半低着头小心引路。
两老回家,团圆饭上,霍启裕欲言又止地压抑许久,终于在汤少岄说要去看会TVB,霍礼文陪同她离开后,他清清嗓子,开口询问道:“虞小姐呢?”
霍邵澎从不在爷爷奶奶出席的家宴提前离场,哪怕吃完了,也会小口饮酒等待结束。
闻言,他微一挑眉,淡声回答:“不在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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