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迎之和屈慈也同样回到楼上,恰逢江融荣冠玉二人正要合门,偏偏被她及时出声喊住。
“夫人。”
刚想装作没瞧见崔迎之紧忙合上门的江融手一顿,完全不想直面崔迎之,可也到底没有无视她。
不然更显心虚。
她在下洛待了许久,除了陈府家产外,最初的目的便是崔迎之。
——不过因为她消极怠工的缘故,所以几乎没怎么与崔迎之接触过,唯一一次碰面还是崔迎之被掠来陈府自己出现在她面前的。
如今她转换身份,未免引人生疑,本不应当再与崔迎之再正面碰上。可昨日偶然将身份撞破,又无转圜余地,再见着实尴尬。
若崔迎之问起来,她都不知自己该强撑着装傻亦或是坦然承认。
落荒而逃实在太伤颜面。
她只好硬着头皮僵硬地将门打开,强扯嘴角,扬起一个勉强的笑来:“有事?”
崔迎之抱拳,神色自如,淡然笑着,与江融相较成了两个极端:“昨夜叨扰二位了,实在抱歉。说来几日前受了夫人恩惠还未曾好好谢过,不知二位是要去往何地?若是得空,日后必定携礼上门拜谢。”
“举手之劳,不足为道。”江融连连摆手,默认了自己的身份,意图尽快结束这段交谈。说着就要合门。
“夫人。”
崔迎之再一次叫住了她。
江融深吸一口气,已隐隐有些咬牙切齿之态,嘴角也不太挂得住:“还有什么事吗?”
崔迎之诚恳询问:“冒昧问一句,夫人如今怎么称呼?陈夫人?李夫人?王夫人?”
江融闭了闭眼,终是没忍住彻底垮下脸,决定托人下水,绝不能只让自己丢面:“我姓荣,叫荣冠玉。”
说罢便转身,合门,一气呵成。仿佛生怕崔迎之又一次开口喊住她似的。
被撇在一旁真正的荣冠玉:?
崔迎之瞧着那略显慌乱的身影,放肆地笑了起来,半点儿不在乎是否会被房内人听到。
屈慈无奈望她,垂首跟她说悄悄话:“她得罪过你?”
“吵过架,不熟。”
“哦,那刚好,我跟荣冠玉也不熟。”
崔迎之抬眼,将屈慈拉回房内,合上门,问他:“你认识?”
“不认识。”
那你说什么?
崔迎之瞪他。
屈慈这才慢悠悠道:“但是我知道荣冠玉这个名字跟屈纵有往来。还知道这个人并不是个女郎。”
崔迎之勉强记得屈纵是屈重那个老东西一母同胞的亲弟,除此之外,脑海中仅剩的印象也不过余下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了。
想想也奇怪,按照江湖传言,屈重死后,屈纵屈晋这叔侄俩就开始为了争权夺利掐得不可开交。明明都打得快血流成河了,可他们竟然还能分出心神来派人追杀屈慈。
若说是为了替屈重报仇,未免可笑。
也不知道屈慈到底干了什么缺德事。
这些疑点暂且不提,左右屈慈一向捂得严实,她既然至今还未追问过,自然也不会在眼下提及。
只看当下,那两人的嫌疑愈重。
崔迎之挑眉,心生疑窦:“既然是屈纵的人,那为什么他们先前不出手。如今又主动留下来?”
……
与此同时,跟着江融一道回到房内的荣冠玉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为什么要留下来?”
江融不看他,恹恹道:“我已然暴露,若说我们也要去曲城,他们更会起疑。”
“你明明可以不必多言,待他们先行离开,远远跟着就行。”
江融仍是摇头:“不想跟,累了。我又不会武,先前跟了那半日我半条命都快没了。反正我办不成的事儿多了,也不差这一件。”
“而且,”江融偏过头,望向荣冠玉,“不是还有镖局的人在吗?”
……
崔迎之同屈慈两人靠在一块儿商量半晌,实在摸不准对方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若要下手,不应留下。可若不下手,那又为何会与他们在此地相遇。
总不能真是巧合。
正说着,方才随人流一道离开前去准备的易翎叩门,扬声道:“二位,我们已然准备妥当,不知两位何时方便?”
崔迎之拖家带口地赶路,本也没有太多东西要收拾,她道一句稍等,正打算去提鸟笼,却又蓦地想到了什么,更换方位,转而打开了门。
门外易翎正欲离开又停下。
就见崔迎之稍显犹豫地对着他道:“易郎君,我可能还得问你借样东西。”
做惯好人好事的易翎欣然点头:“不知是什么?”
“马。”
荒山野岭,没处再去寻马,若是没有旁人也罢。可若与人同行,崔迎之绝对没法接受自己同屈慈挤在一匹马上。
她还是要脸面的。
第24章 行路难(四) 做人不能太缺德了。……
崔迎之最终没能借到马。
风来镖局五人各乘一骑, 行进途中唯一还能载人的坐具只有装载货物的马车。
屈慈试着与负责驱车的镖师交涉。对方似乎也已然受够看着同伴皆快马疾驰,而自己只能为保货物安全慢慢吞吞驱车的境况,屈慈一提, 便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两人互换了马匹, 屈慈跃上车架,崔迎之则坐在一旁, 倚着车厢外沿, 双腿悬在车外。
一行人沿着林木环抱的山间小径,再度踏上未知的前路。
群山万壑赴荆门。
……
山路险峻。
影影绰绰的密林笼着未消的秋意,随风送入崔迎之的颈侧。崔迎之将外衣拢了拢,把腿收上车架,盘坐成一团。
时近初冬,天寒日冷。
寒风呼啸, 张嘴便是满口风,吹得她连话都不想多说。
屈慈见状,解开行囊,沉默着从中掏出了一条薄被。
是客栈里盖过的。薄薄一条,不是很占地方。崔迎之都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带出来的。
“顺手牵羊?”
屈慈瞟她一眼, 答:“这叫黑吃黑。”
短短一夜, 行囊内的衣物没能全都晾晒干, 也不好再往身上披。昨日彻夜大雨,晨间更为湿冷, 崔迎之一向怕冷又怕热,指望她注意这样的事,又显然希望渺茫。
临行前,他便顺手塞进了包袱里。
虽说聊胜于无,但有东西盖总比硬挺着受风好。
若是寻常店家, 崔迎之必然不肯,但既然是黑店,崔迎之不出意外心安理得地披上,道:“谁跟你是黑。我早就改头换面金盆洗手了。”
屈慈偏头轻笑:“所以后院那么多骨头是地里自己长出来的?”
不等崔迎之说话,又佯装正色地提议:“那我们回头开家食肆专卖骨汤算了。无本万利的买卖。”
这说的是人话吗?
崔迎之睨他一眼,幽幽道:“屈慈,做人不能太缺德了。”
不要再给她本就不如何的江湖风评雪上加霜了好吗。
言谈间,林间一声呼哨惊起,哒哒马蹄声紧随而至,飞鸟沸腾,遁入天际。
崔迎之探出头向马车后望去,就见一行人粗衣麻布,手亮长刀短剑,估摸有十数号人,皆作马匪装扮,正策马向他们迅速逼近。
尘土飞扬,声势浩大。
回过头,前方也有人阻截。
前后围堵,一如瓮中之鳖。
车马皆被逼停。
堵在前方相距不远的领头马匪以刀作指,指向崔迎之与屈慈二人的方向,高声对着明显是领队的易翎道:“把他留下,若是不然,你们都得死。”
第四批。
距上一批人出现不过一两日。
简直是前赴后继。
易翎一行人虽缺少经验,但遇此场面,也并未惊慌,五人将马车围到了中间位置,呈现护卫之势。
易翎回退几步,至马车一侧,没有问多余的话,只是小声道:“二位放心。江湖人最重侠义,必不会将你们二人交出。”
本是萍水相逢的关系,这也未免太仗义了。
“一会儿我们开道,二位跟紧。”
人数差距甚远,突围成功的概率其实并不大。
屈慈没多说什么,与崔迎之对视一眼,点头。
蓄势待发。
马匪头领似乎也看出了他们的意思,抬手做了个手势,手起手落。
无声的僵局转瞬即破。
两方人马不约而同地抽刀,直直迎面冲向对方。
寒光闪烁,利箭飞射,直直插入崔迎之身侧三寸之地。
车马愈发颠簸,崔迎之站起身,一边躲开近身的刀剑,一边手起刀落砍人如切菜,阻挡一切来犯,保证屈慈能够专心驱车。
一如预计那般,重围难以突破。
崔迎之看见有两人马匹相撞,人仰马翻。
她挥刀又捅穿一人,夺过那人手持的弓箭,拔下插在车厢上的长箭,搭上弓弦,抬手欲拉,张弓的右手却控制不住开始颤。
该死。
前方的路暂时被清开,屈慈趁机松开缰绳,任由快马驰骋,他伸手接过崔迎之手中的弓与箭,稳稳当当地站起,箭头直指马匪头领。
搭箭,弯弓,咻的一声,锐器入体,尖锐的箭头贯穿前胸。
一气呵成。
马匪头领应声倒下。
局势转圜。
马匪众人见此,不由萌生退意。杂乱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呵一声:“撤!”
乌合之众应声溃散,奔逃四方。
来时乌泱泱一大群人,走时唯余满地残躯。
屈慈停下马,其他人也随之停下稍作休整。他将手中木工随手放置一旁,跃下马车,先一步查验了地上尸首。
没有明显的身份标记,论身手也并不算上乘。与前两批人有明显差距。他查验完,又回了车上。
方才打斗着实累到了崔迎之,她此刻重又盘腿坐下,整个人将重量全压在车厢上,闭目养神。听到屈慈回来的动静,这才睁眼望向他。
“又是屈家的人?”
屈慈点头。
“派的人怎么良莠不齐的。”崔迎之嘟囔了一句。
崔迎之没直接接触过第三批人,但是第一二批还是碰过面的。第一批是些没什么江湖经验的愣头青,第二批则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风云人物,如今这第四批,乍一看声势骇人,结果也不过是军心易散的乌合之众。
屈慈在崔迎之身旁坐下,说:“屈晋和屈纵虽然都想抓我,但在此事上也并不是一条心。他们能力人脉皆有所差距,故而所派之人的水准也各不相同。既然要做成马匪劫杀,这一批人我估计是屈晋派的。”
崔迎之笑:“他们若是真的有所差距,屈家早该囊入一人彀中才对,还能僵持至今都斗不出个所以然来?”
能力差距并非僵持的主因,如今屈家也并非是他们想接手就能接手的。
完全是个烫手山芋。
倘若他们二人中有但凡一个清醒的,就该知道这会儿应该趁早收拾细软准备跑路,兴许还能苟全性命。
屈慈垂眼,到底没多说什么,只是道:“再过一两月吧,差不多就该见分晓了。”
崔迎之没问为什么,目光落到身侧木弓上,伸手扒拉了一下那弓弦,弓弦颤动,散出细微的“嗡嗡”声。她叹息一声,转移了话题:“我以前也射得挺准来着。”
可惜如今这手是再也举不了弓了。
这话说得淡然。
剜去遗恨,其实更多是艳羡。
屈慈正欲开口说点儿什么,另一边易翎终于安顿好众人,前来询问二人的状况。
崔迎之跳下马车,抱拳答:“我们无事。那伙贼人因我们二人而来,累及诸位,实在抱歉。若有需要赔偿弥补之处,还请尽管开口。”
易翎客气笑道:“左右无事,不必自责。行侠仗义本是应当的,换作其余人我们也不会不管。况且方才若非郎君出手解决对方头目,只怕我们难以招架。”
“路途颠簸,恐货物有损,我需要上车查验一下。此地已离城镇不远,我们再过一柱香便出发。今日波折,人疲马乏,继续行路恐生意外,便暂且在镇上歇一歇明日继续赶路吧。”
崔迎之点头,让路。
易翎攀上车,与终于想起煤球还被塞在车厢内没人照看过的屈慈一道掀帘入内。
车内空旷,关着煤球的鸟笼横倒翻滚至角落,几只堆起的木箱也倾倒,木箱上侧原本还堆着个长匣,此时也已然翻倒在地,锁也被撞开。
屈慈将鸟笼扶起,又从袋中摸出了一把米撒在笼中。易翎则拾起木匣,稍不留神,哐的一声,匣中重物摔落。
屈慈移目望去,怔住。
易翎生怕货物有损,慌忙将断剑拾起,重又摆回长匣中,正欲将匣盒合上。
屈慈忙道一句且慢,拦住易翎,不让他将长匣收起,又回走几步,探出身,示意在车外的崔迎之进去。
崔迎之正觉奇怪,上车一见易翎手中那长匣,却是同样怔了怔。
掉落的重物,是一把通体漆黑的,泛着寒光的断剑,是剑身的前半段。
看材质,与小楼里那把断剑出自同源。
且不说这是崔迎之师傅的剑,摆在小楼里两人日夜相看。便是这样稀奇少见的材质,也绝不会叫人认错。
这就是她失掉的那一半剑身。
两人行止实在异样,易翎心中忐忑,不安道:“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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