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问:“为什么不把消息传出去呢?”
屈慈轻笑:“屈家存在多久了?少说二三十年吧。这样的传言对屈家来说无关痛痒,就算有人相信,也绝不会不自量力地去当出头鸟找屈家的麻烦。与其泯灭于其他流言中,不如等着屈家其余人自己发现不对,到时候再将真相散出去,也更可信些。”
崔迎之有些被说服了。
“可屈家这些年四处搜罗孤童培养,总不能也是假的吧?既然用不着那么多人,又何必去抓。”
“是为了炼药。”屈慈说。
“一月散是个骗局。既然是骗局,那么终究会有被戳破的那日。一日制不成这药,屈慈就一日睡不安稳。所以他那些年四处搜罗药师和用以炼药的孤儿,就为了研制出真正的一月散。那些被抓走的孩子,小部分被送去屈家本家培养,剩下的绝大多数都死在炼药途中了。”
“但是你活下来了,所以如今那么多药都对你没用?”崔迎之逐渐理清了关节,过往的疑点皆被逐个揭开,恍然间明悟。
屈慈承认,又用着撒娇的语气朝她抱怨:“试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可比挨刀子疼多了。”
心里头像是有陈醋翻倒,有点苦,有点涩。
崔迎之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好伸出那只没被扣住的手,轻拍了屈慈两下。
屈慈今日的话格外多,都快把家底都翻出来给她倒干净了。
他又说:“那里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谁都想跑。我小时候比较叛逆,看着和我一道进去的人接二连三死了个干净,觉得不行,所以我后来和其余人合计着放了把火,想要把那地儿全烧了。那本就不是该存于世间的地方。”
“可我又特倒霉。那日偏巧屈重突然带着人来巡视进度,大火燃起,眼看着就要把一切烧个干净,偏偏在最后关头出了岔子,被逮住的人自然也把我这个主谋供了出来。那个时候我以为我真的快死了,结果屈重可能脑子有点儿问题,或者可能是觉得把不听话的人训成狗特有成就感,反正他就把我带回屈家了。”
“最开始到屈家的那段日子是真的难受,屈晋欺负我,旁人也欺负我,屈重又对我不管不顾的。后来才慢慢的好起来了点。我那个时候不知道一月散的事儿,离了屈家又不知道该去哪儿安身,所以一边混日子,一边开始四处想法子弄到一月散的解药药方,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邹老。”
“再到后来的事情你也差不多知道了。”
再到后来,假意与屈纵合谋又反水,一直被追杀至今,途中又遇见了崔迎之。
好在再不过多久,这一切马上就会迎来终局。
到时候屈家能否留存于世都尚未可知,也不会再有人来关心他的下落。
崔迎之沉默半晌,突然说:“我们俩在开什么比惨大会吗?”
她原本以为她这前半辈子过得已经够惨了。结果这破天是想让他们这种一个赛一个惨的人凑在一块儿抱团取暖吗?
屈慈好像全然没有被过往的糟心事影响到,只笑:“知道还有我这么惨的,是不是稍微欣慰一点儿了。”
崔迎之又静默几息,先是莫名冷笑了一声,说:“是。”而后重重在屈慈背后的刀口上拍了下,疼得屈慈下意识将人搂得更紧。
莫名挨了一掌正懵着,就听她开始翻旧账:“我之前那么真情实感地跟你讲我怎么误入歧途,怎么过上刀口舔血的日子,结果到头来你又骗我,跟我说你身上的一月散已经被邹老头解开了。”
屈慈看不见她的脸,但是光是想也知道她现在必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架势,他一边疼得喘息,一边仍笑着试图找补:“那时候关系也没有近到说这事儿的份上嘛。”
而且崔迎之明知道他隐瞒了很多事儿,但是又跟半点儿不在意似的,从来不会问他。
当然,这话他不会不识趣地说出口。
他只好试图转移话题:“明日我们进城吧?这地方本是我之前预备留着短时间落脚的,没置办太多东西。你也没合身的衣裳更替。”
崔迎之本也没打算追根究底,顺着他的话将此事翻篇,无奈道:“你是忘记你是个病患了,还是忘记外头有人还在追杀你了。安安分分躺着养伤不好吗?”
“况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我,现在身无分文。钱袋子原本在你身上,早不知道丢哪了。”
出门时本也没带那么多现银,如今兜里更是比脸还干净,掏不出半个子,他们总不能去打家劫舍吧。
屈慈不知道崔迎之到底怎么想的,他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之前在小楼的时候是刚被追杀了一路,所以才出不起那三百两,现在都到我的地界了。所以我其实也不是那么身无分文呢。”
先前在小楼包括在曲城时,一应开销都是从崔迎之的钱袋子里出,她本也不是精打细算善于管账的人,于是早早就将荷包丢给屈慈了。
现在想想,她纯粹是当冤大头当惯了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崔迎之后知后觉地说:“屈慈,我有点儿不高兴了。”
“?”
她恶狠狠地一口咬到屈慈的颈侧,含糊不清道:“我的姘头花着我的钱给我做了把弓我还感恩戴德的!我真是昏了头了!”
她现在觉得常允有一句话没说错,她好像真的被屈慈勾搭得五迷三道的。
该死的狐狸精。
第32章 旧时梦(七) 我今日可不想洗第三回了……
屈慈任崔迎之咬着, 只管搂着她蒙头低笑,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崔迎之咬累了,转移阵地, 又贴上屈慈的唇畔, 轻咬,转而又被反制, 喘.息声加重。
薄薄一层里衣本系得并不紧, 又样式宽大,毫不意外地自肩头滑落,露出一片云肩。
落在腰间的手箍得愈发紧,几乎要掐住红痕来。却不知何时稍稍松了力道,抚过薄背,又沿着背脊向下移落。
衣摆你来我往地交织成一团。
崔迎之偏过头, 避开随之落下的吻,稍显迷离的目光中仍存几分清明。
她恶劣地屈膝,抵住,又在屈慈唇畔轻吻,促狭笑道:“我今日可不想洗第三回了。”
屈慈强忍住手上的力道, 又要分神应对崔迎之的折磨, 额上薄汗顿生。他压抑着喘.息, 可算清醒几分,明白崔迎之打得什么主意, 哑声道:“故意报复我呢。”
“哪有。”崔迎之眨巴着眼,一派诚恳的模样,“你伤成这样,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嘛。”
若非如此,方才也不会只是用手。
她拍了拍屈慈的臂膀, 觉得他忍得实在辛苦,更是压不住喉间的笑意,肩膀都控制不住地颤。
“一把年纪了,别跟年轻人一样心浮气躁的,冷静点儿,要不我给你背段佛经吧。”
始作俑者态度异常的恶劣,一派管杀不管埋的架势。
屈慈拿她没办法,垂首埋在她的肩颈处,炽热的呼吸与锁骨相接,叫人生出几分痒意。
他的声音听着愈发喑哑。
“真的难受。”
“帮帮我。”
“求你了。”
嘴上说着低声下气的言辞,原本箍在腰间的手却在言谈间已然扣住了崔迎之纤细的腕。
月色明灭,荡起银银波光,穿透软帐,洒落一池春色。
崔迎之仰起头,受不住颈侧连绵的细吻,被扣住的手也挣脱不得。她半羞半恼地咬住下唇,不肯出声,眼角却沁出几滴泪来,最后只好断断续续地呜咽道:“你是不是欺负我右手使不上劲啊。”
屈慈吻过颈侧,吻过紧咬的唇,又向上,吻没崔迎之眼角的清泪。
意识昏昏间,灵与肉跌落暮色中,崔迎之听见屈慈在她耳畔说:“不是要给我背段佛经吗?”
崔迎之抬起酸软的手给他脸上来了一巴掌。
……
翌日天明,崔迎之转醒时,床榻上仍旧只余下她一人。
床头摆着套堆叠整齐衣物,似乎被临时改动过尺寸,崔迎之比量了一下,应当差不多合身。
只是她现在半点儿不想起来,翻了个身,裹紧被褥,正打算阖上眼,就听推门声响起。
屈慈方重新上完药回来,就见榻上的崔迎之蛄蛹着蜷成一团,正要把头蒙到被中去。
他走近,蹲到榻前,说:“午时了,用了膳再睡。”
崔迎之抬了抬眼皮,余光扫过屈慈领下遮掩不住的一片狼藉,复又闭眼,不用铜镜照都能料想到自己的肩颈和其余地方是个什么德行,索性彻底缩回被中,闷声道:“不吃。我今日不会踏出房门半步了。”
“为什么?”
“伤风败俗,有伤风化,成何体统。”崔迎之一口气说完,末了还补上一句,“都怪你。”
屈慈思考片刻:“你昨晚上扇了我一巴掌,我脸上还有红印呢。我都没说什么。”
“怎么可能。”她那一巴掌与其说是扇不如说是拍,压根没什么力道,就算留了印子也早该消了。
崔迎之不信,脑袋从被中钻出,抬首,没能瞧见什么红印,却反被屈慈趁机抱起挪了个位,从裹着被褥躺在榻上变成裹着被褥坐在榻上。
被耍了的崔迎之彻底炸毛,抬手作势就要给他真留个红印,得亏手腕被屈慈及时扣住。
他给崔迎之顺了顺毛,一吻落在唇角,低声道一句等着,旋即起身,没过多久就不知道从哪儿翻了个毛领回来,给已经换完衣物的崔迎之围上,遮住脖颈。
崔迎之仍旧哭丧着脸,扯了扯毛领,说:“更丢人了。”
如今还未到非要围毛领的节气,更何况屋子里也没有风,这么一围,简直就是做贼心虚,欲盖弥彰。
屈慈没法了:“那怎么办?真不出门了?说好了要入城的。”
崔迎之不管,也不肯出去。
两人最后翻箱倒柜,硬是重新找了个幕篱出来。被挡住小半身的崔迎之可算自在了不少,反手把毛领给屈慈围上了。
反正就算上街也没人瞧得见她的脸,丢人的只有屈慈一个。
……
临湘毗邻湘水,是个水运发达的商贸之地,城中行商络绎,繁华热闹。
崔迎之既不爱出门,也不爱和人接触,可街上偏偏人流如梭,摩肩接踵,她得跟屈慈贴在一块儿,才勉强不用与陌生的过路人擦肩。
躁意难消,她攀着屈慈臂弯,说:“你这么光明正大走在街上,就不怕屈家那两人找上门来?”
“此地没有屈家的布置,找上门来也要段时间,说不准还没找到我他们自个儿就东窗事发了。若是太倒霉,偶遇了什么与屈家相关联的人,那确实没法,只能收拾细软提前跑了。”
屈慈一边清点着方才买完的物件,一边回应着,沿途路过一家胭脂铺,他止步,提议道:“逛逛?”
崔迎之瞧了那铺面一眼,里头没多少人,总比街上清净,是以她虽并不认得几类胭脂水粉,却仍是点头。
走近店内,散客寥寥,崔迎之和屈慈在店内转了一圈,也没见到管事的,便自顾自地随意看起来。
崔迎之素面朝天惯了,对这些物什兴致实在不大,她早年在外行走奔波根本没条件,后来干买杀人越货的行当,性情又惫懒,实在不是为了出门杀个人愿意前一个时辰从榻上爬起来上妆的人。
更何况上妆给谁看呐。让人被杀前看到杀人的是个漂亮女郎好走得更安详点儿吗。
她漫无目的地只管跟着屈慈四处游走,满脑空空,待察觉屈慈长时间在某处停留,这才回神。
就见屈慈指着案上两盒口脂问她哪盒更好看。
崔迎之顺着他的指尖望去,目光在两盒口脂间来回逡巡,凝神半晌,谨慎地问道:“它们两个,除了名字不一样,难道不是同一个色吗?”
屈慈:……
屈慈怜爱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一副不跟病人计较的架势,说:“回去让邹老给你开个明目的方子吧。”
言谈间,崔迎之感觉自己被推搡了一下,垂首,就见有个年岁尚幼的孩童撞倒了她身上,这孩子瞧上去不过三四来岁,路都走不稳。
“抱歉。一不留神这孩子就跑出来了,打搅二位了,我是这店的掌柜,二位可有什么看中的?我给二位打个折扣吧。”孩子的母亲紧随而至,满是歉意地将孩童抱起。
明明是个年岁不大的妇人,看面相比刚出阁不久的少女也长不了几岁,却已然生了少许华发,崔迎之一边说不必,一边透过幕篱打量她,看着看着,突然觉得有几分眼熟,蓦然掀开坠在幕篱上的白幔,眼前屏障被撤去,自然瞧得愈发清晰,她蹙起眉,斟酌着道:“你是不是……”
还未等她说完,那妇人见到露面的崔迎之,怔了怔,打断她,惊喜道:“恩公。”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欣喜与故人重逢的感慨。
……
朱九娘本出身商户,家境殷实,按理说本应听从家中安排,成亲出嫁。可生母早逝,继母不慈,竟要将她送去给五旬富商做妾换取金银补贴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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