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黄金丝线在织绣届异军突起,为天下富贵人家热烈追捧。金线细如发,韧如弦,金光闪闪,产地不可考,四海八荒限量供应,仅在尺州有交易能买到。穿着一身销金刺绣参见我佛,足见诚意,又显贵气,心诚则灵嘛。
秦遇安颔首,并不见什么离愁别绪,这让刀娘越发笃定她有小九九,可待凑近了细问,她又东拉西扯,“都是「密谋」…密谋焉能公之于众?”
最后便是靖儿。
这胞弟从小不曾离开过她,跟她上山下海去大广苑,此时若突然跟他说亲姐要出远门,怕一时讲不通。可自从秦靖拜到了他那个后外公门下,一连小半个月都住在侯府,整日提心吊的也顾不上回苑子骑马了。
秦宁特地烤了他最喜欢的羔羊肉把他叫了回来,这少年郎边吃边念叨:那老夫子真真是凶猛!好在有四皇子那个更甚一步的「蠢材」,否则这一大天下来戒尺真是挨不完…
看来是提前在老夫子那里受了些「分离教育」。饭毕,秦靖便要赶在宵禁之前回城去,生怕明日早课迟了。秦宁送他出门,发现这少年郎居然随身带了三个护卫,秦遇安挑眉,原先这孩子成日在大广苑撒欢,何时有过侍从,这是摆起安邦府大少爷的排场了?
秦靖打马离去,跑出丈许又勒马返回,扑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姐姐只管放心前去,靖儿定会用功读书,小心自保。”
秦宁将他从地上薅起来,低声道,“这三个都是父亲的人?”
秦靖摇头,“是大师兄安排的。那天姐夫师兄带四皇子过来拜师,交代我以后这三人会不离我左右,一个是安邦府的,一个是岑夫子家的,还有一个是从兵部冯大人那里借调的…”
秦宁眉头一凛,“什么「姐夫师兄」,莫乱谈!叫你的大师兄便是。你小小一个人儿,那里用得着三个侍卫,回头跟他说两个就够,莫要如此招摇。”
靖儿连忙解释,“我也跟大师兄这么说,可师兄说了,这仨人里头总有一个人能看我顺眼,总不能人人都烦我,不至于联手把我弄死,三足鼎立最为稳便…”
秦遇安真不知道该不该夸小陆郎君一声「真聪明」,她叹道,“姑且如此吧,回头我再当面再谢他。”
“不必,”靖儿说得颇有些理所当然,“我已谢过,大师兄说了,那三匹马驹堪称上品,他还要靠我在京都好好给他养马…”
看着秦靖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秦宁的眉梢跳了三跳,行吧,陆大人还是会哄小孩的。她抚了抚马鬃,最后叮嘱道,“岑老夫子乃当朝第一名师,你懒散惯了,此番定要谨遵教诲,读书务必端正些。”
靖儿肃穆点头,“此番夫子也教导与我,再过两年我便长到可为人父的年纪了,要胸怀九州,绝不许再做那扭捏作态的哭包子…”
秦宁:???
第43章
个把月之前还追着马尾巴满山坡跑的亲弟弟,现如今一本正经地说他这岁数都快能当爹了。这就好比是你还在发愁怎么给孩子断奶,他却信心满满地宣称他要开始反哺。这秦遇安还能如何不放心,叫她连夜启程她也再无二话。
连夜倒也不必,三日之后,陛下携百官于神武门外,为大塘玉安公主北上饯行。礼炮三十六响,文人墨客踏歌作诵,娘娘贵人们泪洒当场,鼓乐喧天过后,一行人马挥别故土,浩浩荡荡向北进发。
秦宁钻入车辇之内,忙不迭地甩去了一身红妆,摇晃掉了满头的珠翠,仿佛一个迫不及待要现出原形的妖精。秋葵劈头盖脸地给她裹上狐裘,一脸的不高兴,“这也忒敷衍了些,连城门口都未曾送出去…”
想当年大公主李思出嫁时,单是一件嫁衣就准备了将近三年,哪像秦宁,从「二定亲」到被轰上马车,一个月都不到。
秦遇安差点被怼进去一嘴的狐狸毛,她也不恼,反倒宽慰起了她这个心思细腻的大丫头,“我这个「公主」到底有几分是真,你们心里还不清楚?咱们是奉旨前去办差,何必去想那些有的没的,生那个闲气。”
谁说不是呢,又不是什么美差。天寒地冻,山水迢遥,那些贵人们扛不住冻,当然露一面就跑。别说别人,听闻大小姐要远行,大广苑里自家的仆从都鲜少甘愿随行,大小姐在苑子里说起这事儿时,一干人等鸦雀无声,冬葵心头火起,险些当场斩杀几个示众。
秦遇安歪在软榻里,谨防被马车颠得浑身散架,但凭秋葵从头面到足心细细地替她拾掇,她捏起一片蜜桃干,悠哉道,“不过有一点好,从现在起,这一路没人敢安排你家小姐我…”
可不是么,既然是送亲,当然以本公主为尊。有名无实又如何,出门在外,有个虚名就够用。秦遇安正在惬意,伸出去的懒腰还没收回来,只听车窗外的冬葵沧浪一拔刀,“你胆敢再上前一步试试!?”
车窗外有一女子高一声低一声地唤着「秦小姐」,秋葵忙看向她家主子,秦宁一摆手,车子照走不误。外头寒风凛冽,朝廷的马车讲究排场,车厢甚是宽敞,秋葵掖了掖厚厚的车帘,冷风钻休想钻进来一点儿,“这刚出城就有行刺的了?”
秦宁睨了她一眼,“谁行刺会大呼小叫的,再说我一个假公主有什么可刺的。”
主仆二人在里头嘀嘀咕咕,愣是谁都舍不得撩开帘子看看外头是谁。秋猎时冬葵隐忍过甚,差点儿气血逆流,现在她乐意打谁就打谁吧,打不死就行,总不好老是憋着。秋葵问她家公主,“小姐你猜会是谁?”
天大地大这如何猜,但秋葵笃定她家小姐心中有数才会不动声色。车行十里到了长亭,队伍忽然停了下来,无人通报,冬葵也没了动静。秋葵骤然紧张,将毛皮帘子掀开一道缝,悄声跟秦宁汇报,“亭子里立着一位白衣公子…”
秦遇安呼啦一下撩起了帘子,眯缝着水眸向外张望,对那个跟着马车气喘吁吁小跑了半晌的侍女道,“去把陆坦叫过来。”
不想那侍女下意识的反应却是,“秦小姐怎能如此直呼我家大公子的名讳?!”
冬葵手里的刀终于收不住,飘起来一个剑花那婢女的一缕黑发应声落地。
好不容易出了城,冬葵刚想放开怀抱自在一二,就又遭遇了这个阴魂不散的三皇子,不得已又静了音,正觉得窝囊,这丫头专挑这时候出言挑衅,往她刀尖儿上撞。
女侠冬葵坐于马上,挑起了侍女的另一缕发丝,杀气腾腾地盯着她。秦遇安一声轻叹,“冬葵,收刀…”,又重新对那花容失色瑟瑟发抖的婢女道,“去把你家那七品通判陆大人给本公主请过来~”
陆坦跟在队伍最后走走停停,有马车也不坐,跟不急阶段性赛马,偶尔还打几杆马球耍子,没看出来贬官贬出什么内伤。正在纳闷队伍怎么不走了,一转头忽见他的侍女小阁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磕磕绊绊地跟他说玉安公主有有有请…
他诧异道,“你什么时候跑出去的?”
不听小阁哭诉,陆大人打马上前,奔奔波波地跑到长亭附近,手搭凉棚一看,拨转马头就要走,秦宁一挑眉,“冬葵,去把陆坦给我砍了,他敢违令。”
小陆郎君惶恐,“公主殿下要会客,我这个外官掺合什么?多有不便…”
秦遇安粲然一笑,“此言差矣。哪里是「客人」,那是我的「皇兄」三哥哥...”
陆坦撇嘴,真恶心。
秦宁命人将马车移至长亭边,也不下车,挽一头青丝别一支白玉簪子,素面朝天地从那窗洞里探出来一张粉扑扑的脸,“玉安给定西王请安。外头着实寒冷,玉安就不下车了,万望皇兄垂怜。”
俏生生的芙蓉面盛在车窗的雕梁里,好一幅活色生香的美人图。姜是老的辣,论起算人心,陛下真是好手段,翻云覆雨之间,伊人成了妹妹。李岘扯了扯唇角,柔声道,“遇安不必拘礼,你知道我不会怪你…”
听得陆坦实在听不下去,“殿下们,微臣还在此。”
定西王扫了他一瞬目,“无妨。”
无妨你那个御妹呀。
李岘也不管陆通判的腹诽,自顾自道,“遇安,前路漫漫,凶多吉少,不如我想个法子,找人将你替下来,你随我回去安安稳稳地度此残生可好?”
一句话把不急的马惊出去三丈远,难怪侍从们都装聋作哑退避三舍。小陆郎君愕然道,“殿下们!微臣还活着那!”
难怪这秦氏非要拽着他,这是怕黄泉路上太寂寞。秦宁白了他一眼,“皇兄意在陆大人,拿我虚晃一枪而已,你不知道么?”
转过身来面对李岘时,神色却肃然阴郁,“殿下,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你话说得看似情深,可主意却出得全然不对。你时时刻刻想得都是将我藏起来,要么隐姓埋名,要么改头换面,可若真心中意一人,我不信你会舍得让她余生都见不得光。大丈夫有雄心壮志无可厚非,但次次都扯上我你是不是吃多了?”
第44章
就是说,天底下的男人甭管遇见大事小情都喜欢扯上一个女人来排排坐这毛病,也不知道怎会如此的统一,好似年满十八了还治不好的遗尿症那般恶臭。
打不过,打输了,你哀叹「时不利兮骓不逝」,这能理解,时运不济嘛,谁还没个倒霉的时候。你再叹「骓不逝兮可奈何」,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谁都有倒霉加重到无可奈何的时候。
可最后你非拽着虞姬自以为怜爱的反复诘问「奈若何」,这不净他妈闹呢吗?你想表达什么?体现霸王缠绵的恻隐之心?此话一出,哪个虞姬好意思不死?
现如今定西王也是,意在大广苑,意在大聪明陆坦,那你就拿钱砸上手抢去呗,老拿我秦遇安说什么事儿,真是给你脸了。
李岘面色一滞,没想到秦氏说得这么不留情面,不过到底是皇家子弟,表面上还是一派清风霁月,但见他和颜悦色道,“不过月余未见,遇安就开不得玩笑了,想必是近日太过劳累了…”
秦宁一声干笑,开个鬼的玩笑,但凡她露出一点犹豫来,这货就敢当真。落下了帘子,玉安公主滑回了车里,高声道,“遇安叩谢皇兄十里相送,兄长的大礼过于厚重,心意更是难得,遇安就厚着脸皮收下了,皇兄多珍重,皇兄请留步~”
远处定西王府的侍从你看看我看看你,王爷出门时何曾吩咐过备什么「厚礼」,还是他们疏漏了?
玉安公主的车辇晃晃悠悠先行离开,小陆郎君欠身抱拳,这就要开拔保驾护航,定西王皮笑肉不笑说道,“陆「大人」与秦氏这般招摇,也不怕库若干恼你给他扣绿帽子?”
重音点在「大人」二字上,时刻提醒陆坦他是怎么被贬得官,小陆郎君并不见愠怒,云淡风轻道,“真有绿帽子也不劳殿下来摘…”
干卿鸟事啊真是的,不过这不是陆坦要说得重点,“秋猎之时,殿下的西域歌舞队没逮到机会下手,反被太子将了一军拆破了群,策反了两个安插到了东胡屠后宫,这可不太好。”
歌舞队是礼部特邀来的,打着助兴的幌子实则是在为大塘造势,给西域吐蕃等外邦施压――看见没,昔日雄霸漠北的胡屠两部都抢着向我大塘示好呢…
估计照原计划,舞姬们会对胡屠公主或大汗动手,惹一场大乱闯一番大祸,然后推礼部出去暴雷顶缸,余波必然牵连太子一党。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太子也没闲着,那两个先行北上的「叛徒」不可能只去给秦宁铺床叠被窝儿,必有其他使命在身。
李岘还是那副慈眉善目轻笑模样,“阔然如此为本王筹谋,本王心中十分感动啊…”
感动有用?陆坦不动声色地等他的下文,定西王继续道,“这一干舞姬都是死士,她们的家人都捏在本王手上,再怎么查也莫想查到本王跟前。阔然此次北上,必然身负父皇的密令,我特地赶来见你,就是期待你我能联手为朝廷效力啊!”
联手效力还是联手作死犹未可知。陛下也是洪福齐天,太子和三皇子这俩大孝子让陆大公子真得很难笑。不过即便是寻常人家,有个仨瓜俩枣兄弟多了还要争一争,更何况这是千里江山,能理解。
送亲队伍渐行渐远,陆坦唇角上扬,恭谨抱拳道,“陆某奉旨护驾,定当恪尽职守,多谢王爷提点~”说罢翻身上马这就要走,马儿抬起前蹄仰天长嘶,陆大人忽然想起一事,“王爷给玉安公主带的「厚礼」呢?下官愿代劳送过去…”
两匹快马踏燕而来,陆坦追上了秦宁的马车,将厚厚一沓银票从窗口塞了进去,秦遇安一脸的诧异,撩开车帘问道,“你把定西王给劫了?”
要不哪来这么多钱,还这么齐整。小陆郎君一撇嘴,他得有多想不开才会去洗劫王爷,“这是你那皇兄三哥哥送你的「大礼」。”
秦遇安数了又数,越数越喜笑开颜,随手递给了秋葵道,“也罢,回头咱们四六分分,我给陆大人弄头猪吃…”
真成同伙分赃了。
一提到吃,陆不急踊跃了起来,“启禀公主殿下,最迟七八日之后,咱们便可抵达青龙州,届时城中商贾众多,街市上应有尽有…”
虽是凛冬时节,可送亲马队带得粮草补给充足,只停大州大府,不停小城小镇。主要还是队伍短小精悍,也没特别的浩浩荡荡,行军并不累赘。
玉安公主的嫁妆里头硬通货不多,也就刚刚够看,尽是些书简典籍工具奇巧之物,重在文化传播,因而也不怕什么行刺打劫,啥硬货都没有,劫什么。
也不管不急在马车外看不见,秦遇安兀自摇了摇头,“等不了那么久。”
不急还在等公主的下文,结果公主不说话了,睡着了?冬葵适时接过话茬道,“我家小姐每三日必要沐浴,再吃顿好的方可。届时只要有干净水源,猎一头山猪便是了。”
这下子不光是不急,连小陆郎君都有些诧异了。
这是什么所在,虽是官道,但荒郊野岭,人迹罕至,上哪儿去找屠夫给她生火杀猪,这小娘子的生活水准这么高的吗?还「必要沐浴」,我倒要看看你怎生沐得了浴。
陆坦挑眉,看了看秦宁身后。秦遇安自带了三辆马车,一辆颇为轻便,只消两匹马便可得轻松前行,不知其中为何物,另一辆塞得满满当当,都是物资,大概是吃食用度,最后一辆里貌似只坐着两个人,安安静静地不出声响也没有动静。三辆车都密密地裹着油毡,遮着厚厚的氆氇毯子,一幅水火不侵的模样,莫非这车队里有什么玄机…
咳,关他啥事,操这闲心,陆公子调转马头这就要回去继续垫后,孰知冬葵在他身后冷冰冰扔出一句道,“劳烦陆大人看好你家婢女,若再擅自冲撞我家小姐的车驾,可休怪我翻脸无情。”
常人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好歹也得先问问前因后果,谁知小陆郎君二话不说一锤定音,“好!求之不得!”
第45章
陆大公子这反应弄得陆不急很难堪,替他家少爷难堪也替陆府难堪。出门在外,不求您多护着自家员工,最起码别拆台,怎么一副巴不得别人收拾自己人的样子,这未免也忒不像样子…
秋葵手忙脚乱地将冬葵扯下了坐骑,推推搡搡塞进了小姐的马车厢,柳眉倒竖低声嗔道,“整日就知道舞刀弄枪不爱动脑子!那陆大人分明就在耍心眼儿,方才那样的婢女,在他家里肯定不止一个,他只挑这个带出来,留在家里那些肯定会闹。带出来这个也不是省油的灯,看这架势是把咱们小姐当成了对头,你理她做甚,怎么还真着了她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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