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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遇安怎会理会她这一套，她凑近道，“前日那汤泉水泡得可好？”
秋葵抿唇，知晓了她家小姐的算计，秦宁叫冬葵给她套上毡毛靴子，自顾自道，“这一路上还有什么宝藏机关，陆大人定然了然于胸，我若助他一臂之力，他也不好白拿不是…”
劝是劝不动，秋葵里三层外三层给她家小姐裹上，嘟嘟囔囔道，“人家陆大人早早就说愿与小姐共进退，小姐非端着，现在又上赶着…”
忒不矜持。
秋葵拿一条貂尾披帛将她家小姐围了个严严实实，“这有何不妥？”秦宁低头垂眸，不以为意道，“之前陆坦说得天花乱坠，却不见一点好处，何必掺合他那点子事儿。如今自是不同了，最起码能换一路的洁净自在…”
秦东家向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秋葵自责后知后觉了，从陆大公子从三皇子手里扣出了一沓子银票起，她就应该认清形势转变思想，一路上才能与大小姐步调一致。
秦宁揣好了紫铜鎏金手炉，又道，“青龙州这么大，那「赤狐」好巧不巧偏偏跑到咱们院里，这分明就是陆坦给我下得「请柬」，却之不恭～”
驿馆庭院内灯火通明，侍卫们举着火把东奔西走，见玉安公主出了房门，陆大人连忙迎将上来抱拳道，“深夜惊了公主的尊驾，臣罪该万死！”
秦遇安还没来得及请陆大人免礼一展公主风姿，说时迟那时快，一抹鲜红的掠影以迅雷烈风之势越过院墙，被夜色吞噬，茫茫不知所踪。
目击者可不止一两个，众兵士大惊，有人疾呼「保护公主」，有人各执兵器翻墙而过追去，场面极度混乱。各路人马呼来喝去，秦宁蹙起了眉，这护得是哪门子的驾，若不是冬葵秋葵等人把她护在中间，她怕不是要被踩死。
正当人声鼎沸，正门突然闯进来另一路人马，但见青龙州节度使庞大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下官护驾来迟，万望公主殿下恕罪！！”
这一嗓子猛地嚎出来，院子里即刻静音，满院人等皆望向这位身躯庞大的庞大人。
庞大人抹了抹额角豆粒大的汗珠，伏地气喘吁吁道，“启禀殿下！州府之内传说的「赤狐逃脱」一事纯属谣言！玲珑塔封印的帖子完好无损！守塔的僧人也并未见有活物逃出！殿下切莫惊慌，下官已差人前去缉拿造谣生事的刁民！天亮之前定然查明此事给公主一个交代！请殿下放心！”
玉安公主面露焦灼之色，吩咐侍卫快扶节度使大人起来，切切道，“大人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方才不知是我眼花了还是怎的，确实看到一道红色暗影翻墙而过…”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庞大人还想再辨，立在墙角冷眼旁观的陆通判幽幽道，“庞大人虽言之凿凿，但殿下眼见为实，不单是公主，满院子的人皆看得真切。谣言猛于虎，现如今人心惶惶民怨沸腾，若传出狐妖再现与公主路过有关，坏了殿下的清誉，大人又如何处置？”
这一瓢狗血泼得猝不及防，众人纷纷噤声唯恐沾一身腥气，庞大人再拜道，“绝无此种可能！请殿下相信微臣！”
玉安公主眉头锁得更紧，显然是被陆大人戳到了痛处，“上个月在围场，好巧不巧遇到了山猫，这没消停几日，又碰到了赤狐…猛兽妖兽频现，莫非本公主真是什么大不吉之身…”
庞节度使心里话说「你才知道啊！？若不是你来怎会生出这诸多事端？」，但暗自腹诽颜面上断然不敢表露半分。
陆坦不容他喘息，转头对公主抱拳道，“今日适逢十五月圆之夜，殿下何不亲赴皓月玲珑塔祭拜？一则为城中妇孺祈福，以安民心；二则亲自查验那赤狐是否真的押在塔中，若果属实，那谣言不攻自破，公主意下如何？”
陆大人的话音未落，庞大人猛然抬起了头，“万万不可！！殿下！那宝塔被封印多年，妖气纷纷，瘴气弥漫，恐有魑魅作祟，若伤了公主玉体，这叫下官如何担待得起啊！”
玉安公主裹了裹身上的貂皮斗篷，神情愈发僵硬，“大人这话听得我愈发胆寒了…”
庞大人向上施礼，“微臣绝非危言耸听！”
却见公主殿下陡然昂首，肃穆道，“堂堂一公主尚且被吓得六神无主，换作百姓会怎样心惊肉跳？本公主虽不是嫡生的帝王血脉，此番北上却身负皇家使命，理应心系天下子民，传我的话下去，即刻动身，去参拜那宝塔～”
“请殿下三思！”庞大人干脆用胖大的身躯挡住了秦宁的前路，“殿下有所不知，皓月玲珑塔已于青龙州的千年古刹之内屹立千年，寺内的住持是自京都提灯寺远道而来的大彻和尚，大彻法师精通佛法，玲珑塔上面的佛印也是由住持亲自督办，绝不会有差池！”
提灯寺坐落于京都，乃皇族李氏御用寺庙，深得太后信重，这是拿皇家气派点秦遇安呢。
秦玉安唇角微勾，对秋葵朗声道，“去，把太后赐给本公主的那枚翡翠佛头请过来，也去沾沾那千年宝刹的香火气…”
说罢信步绕过节度使身边，低声道，“大人不妨把话想清楚了再说，头里说那宝塔内有妖魔邪气会伤人，后里又说大和尚法力无边邪不压正，瞻前不顾后地自相矛盾到如此地步，是以为本公主犯困了听不出好歹？”
第51章
如此，秦遇安祭出了太后的赏赐，堵住了庞节度使的嘴。须臾，一行官家车马井然有序地前行，向上风上水的城北进发。
宵禁中的青龙州街市空无一人，偶尔传来几声野猫的追跑撕咬，陆坦化身贴身侍卫，带着陆不急和他的一小队人马紧紧跟着玉安公主的车驾，高度戒备，神情肃然。
秦遇安与那节度使大人周旋了半柱香的功夫，冻得手脚冰凉，钻进马车厢里紧紧抱着秋葵给她新换的手炉，哆哆嗦嗦打着牙颤对窗外那半身高大暗影道，“我已尽力，奈何庞大人东拉西扯刻意拖延…再往后的事陆大人自求多福吧，我怕是无能为力了。”
少见陆坦如此紧绷，但见他眼观六路，随口应得有些敷衍，“殿下冰雪聪明，已然助我良多，拖延不是坏事，陆某也正需要耗些时辰…”
这话秦宁颇为不解，“瞎耽搁功夫有何好处？大人也不怕想找的东西借机被移走？”
陆公子费尽心思把她往宝塔那厢引，偏偏庞大人又极力阻拦，足见那塔中必有玄机。没等秦遇安追问是何机关，突然，自城南和城北分别包抄过来两队人马，北边为首者跃下马来，单膝点地朗声道，“参见玉安公主殿下！末将白虎州副总兵，听调前来护驾！”
来者声如洪钟，不见其人仅闻其声便可领略副总兵大人的一身浩然正气，相形之下，南来这位的气度则纯属另外一挂，说「油嘴滑舌」有些不仗义，庄重感不足倒是真的，“在下平昌镖局总镖头陈仓，奉命前来护送公主殿下！…的嫁妆～”
秦遇安本来已歪进了车辇的软榻里，反正后面的事她也没打算插手，可听到陈仓这话后登时坐起，困意全无。眼下青龙州局势纷乱不明，从其他州府调兵遣将无可厚非，可镖局乱入所谓何故，莫不是要把她这位假公主当作一趟镖从黑道押送出关？
秦宁打开车窗，星眸微眯朝外看去。火把摇曳，半条街亮如白昼，但见那人一身行走江湖的短打，狐皮帽子下一双黑眸极亮，在丈许开外泛着精光。
此人自称「在下」，不是「下官」或「草民」，说明他虽不是官身却很可能办着官差，他一个江湖中人，得是哪一位的令？
目光扫过陆通判忽明忽暗中那张明显松弛下来的脸，秦遇安心下有了分晓，故作矜持状请大家平身，队伍继续前行。
夜色正浓，前方短兵相接七零八落的声音显得飘渺而遥远，等左一声右一声的「陆大人」渐渐住了，玉安公主唇角勾起一抹轻笑，柔声道，“陆大人好手段，这是黑道白道一起给我安排上了？”
陆坦的声调比方才和缓了些，“稍后还请殿下跟陆某同进同出，准微臣时刻不离左右…”
陆大公子用心良苦做了这么多铺垫，今日势必要夜闯那佛塔一探究竟。那等阴森幽暗黑不隆咚的地方，秦宁才不要跟着上去，然而她婉拒的话还没来得及说，陆坦推开了车窗，伸手过去一把掐住了她的膀子，将她拽了过来。
“秦遇安，「西出阳关无故人」，今日这州府之内的人若狗急跳墙，将你我还有这百十众人悉数灭了口，另寻些七八分形似的冒名顶替，照样能将这和亲之路走完你信不信？就算日后东窗事发，凶手一口咬定就是你我珠胎暗结，联手叛国，不得不先斩后奏，你又能奈之如何？人死岂能复生？死人又怎会说话？！”
这番话陆坦说得咬牙切齿，眸子如打火石般快要迸出火光，鼻尖几乎要贴到了她鼻尖。
秦宁愕然，她自认为不过是个过路的小角色，从未想得如此深远。那座塔里，这座城池里，到底藏匿了些什么，值得用如此血腥的屠戮来粉饰遮掩。
看这小娘子目光呆滞神色木然像是被吓住了，小陆郎君适时收回了手。秦宁喉中干涩，连口水都难以下咽，秋葵忙递过来半盏水，大小姐总算回过了神，厉声道，“他居然敢对我直呼其名！还薅我！给我拿下仗毙！…”
秦遇安只管咋咋唬唬，又走了大半柱香的功夫，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只听不远处似乎有人声，交涉好半天，拉扯无果。
秦宁轻叹，裹好了斗篷推开车厢门，门外的冬葵连忙放好了马凳。见最宽大最排场的那辆马车下来了人，对面居中的那位老者干脆撇了正跟他说话的小陆郎君，径直向玉安公主走来。
人群之中很难不注意到这位大和尚，只因这高僧在这迷蒙的夜色中分外的闪亮。这一抹亮并不是落发后的光头，而是头上那顶毗卢帽上镶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这颗珠子秦遇安横看竖看都觉得心烦，话本子的最开始，就是二公主跟她弟抢东珠开始的，晦气。
于是见礼过后，玉安公主不容大彻法师再拜扯什么礼仪法度，直接捧出了太后赏赐的那枚翡翠佛头，“本公主心意已决，要侍奉太后钦赐的佛首登顶皓月玲珑塔，为青龙州老幼妇孺祈福，为大塘国运祝祷，法师这是在拦本公主，还是在拦我「皇祖母」？”
若是比狐假虎威，那秦遇安身上披得这张老虎皮无人能敌 。此地不是京都，再傀儡的公主有「皇亲国戚」这张金字招牌顶着，也八面威风。大彻法师白眉一颤，起手念诵了一声「无量寿佛」，躬身让出了前路，公主请。
秦宁左右巡睃了一圈，果然除了带出京都的那一队亲卫，其他随从的衣着明显不是本地的官军。青龙州的士卒被全盘替下，一个没留。古刹清幽，入夜越发寒意刺骨，玉安公主左手边递过来一个新续了炭的汤婆子，“殿下手里那个暖炉冷了，换一个吧。”
秋葵暂且退避，左手边不知何时换成了杨先生。再环顾四周，陆不急在前，那位不知什么来头的陈总镖头断后，右手边的冬葵披着她那件鼓鼓囊囊的黑斗篷寸步不离…
秦遇安捧着暖炉给手里的佛公老爷取暖，放开步履，昂首向前。
第52章
月色如水，不远处伫立的九层玲珑塔暗淡无光，凌空直冲黑洞洞的天际。白日间远眺这宝塔，乌突突虽有些尘封的破败，但高耸入云，昔日豪迈的气概还在。可待到夜深时再看，那拱斗飞檐酷似深潭中张牙舞爪的怪兽，惊心可怖。
陆坦拾级而上定睛看去，正门上的封贴确无撕毁痕迹，贴纸上所写的「某年除夕」等字样已被日晒雨淋得模糊不清，锁头上锈迹斑斑，陆大人轻轻揭开那帖子，不急走上前去，执一柄短刃使了个解锁术，那锈掉了渣的铜锁应声而落。
陈年霉变气味扑面而来，门内伸手不见五指。不急举灯探路，只见塔心内的石阶之上厚厚地积了一层浮土，窗棂勾栏密密地结着圈圈蛛网。
大彻法师起手念诵了声「无量寿佛」，“殿下，玲珑塔经年无人踏足，容贫僧扫洒一二点亮油灯，再请公主登塔～”
说话间，一小队出家人手执扫把列队小跑就要先一步进去，只听白虎州副总兵大人气运丹田，厉声怒吼道，“再敢上前者！涉嫌刺王杀驾！一律按谋逆论处！斩立决！”
副总兵一声令下，两员猛将一左一右将大彻和尚挟在原地，老和尚面沉似水道，“殿下这是何意？老僧持着朝廷颁发的度牒，敢问贫僧何罪之有？”
秦遇安心说我哪儿知道您老人家何罪之有，那陆大人就是不想让你动弹我能奈之何，您先靠边儿歇会儿让他赶紧折腾完，大家好赶紧散伙儿回去安寝不就得了。
想到此处，玉安公主立刻摆出一副慈眉善目，轻声细语道，“长老稍安勿躁。这宝塔中镇着邪物，吵吵嚷嚷难免打草惊蛇，万一那泼怪作起妖来吸走僧人的魂魄如何是好？本公主就悄悄地上去看看，默默祝祷便可…请住持大师为我等诵经保佑…”
月照九州，皓月玲珑塔下的情势颇为诡异。青龙州府兵被缴了械，庞节度使和大彻法师被按在原地动弹不得。庞大人也不敢动，因为方才白虎州那冷脸的副总兵跟他说，他府邸里的一众老少已经被围了，他敢动一下那就满门抄斩。
想起两日前夫人跟他念叨的直觉，庞大人追悔莫及，不过他也没慌，这塔里的筋结要是那么容易被识破解开，那他这么多年的地方官也就白混了。
可惜此番他碰到的是泥腿子小陆郎君。
沿着石阶盘旋向上两三层，塔内供奉得皆为古刹历代住持的内丹舍利。陆坦着实胆大，他一边细细端详着玲珑塔八面墙壁上的浮雕，一边对杨探花道，“先生觉不觉得这塔内忒干净了些…”
秦宁跟在丈许之后，听了这话直撇嘴，此处阴风飒飒，蜘蛛网快糊到嘴上了，于人于鬼哪里称得上干净？
不料杨先生和那江湖镖头却纷纷点头。杨先生环顾四周，沉声道，“按外头的说法，宝塔只在每年除夕作法更换大门封贴，三年前困住赤狐后便未再打开，可这里头竟未见一点鼠蛇蝙蝠出没的痕迹，怪哉。”
陈镖头举着火把跟在后面，亦和道，“蛛网虽多，活蜘蛛却没见着几只，也不见蚊蝇空壳…”
他们不说，秦遇安还真未曾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继续上行，陆公子一会儿敲敲墙，一会儿跺跺地，看得冬葵直皱眉，忍不住提醒道，“大人消停些吧，莫扰了佛祖和得道高僧们的安宁…”
孰料陆大人闻听此言一拍大腿，“冬葵姑娘所言，正应了凡俗人等对佛塔的态度，一般人即便有机会踏足玲珑塔，也不好像本公子这般探查得仔细深入…”
言外之意就是你陆大公子非一般人呗，秦宁又撇嘴，只听小陆郎君继续道，“方才在塔外，我估量这宝塔高约十五丈，基广二十丈，可到了这里面却显得狭小了些，旋梯又不宽…”
不急举着灯开道，随口应道，“莫不是为了防潮抗震，墙壁垒得厚了些？”
陆大人甚为满意，这才是我前工部员外郎的贴身侍卫理应具备的「工部思维」，他点了点头，“这墙也不是一味的加厚，八面外墙都是中心那一部分敲起来声音有些怪异。”
此时的秦遇安也不顾上冷了，也可能是杨先生刚给她换得手炉正在好用，她的思绪完全被陆坦绕进了这塔里。不知不觉，一行人上到了塔的第九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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