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弱联合,说得再热闹又有何用。
那孩子看似成竹在胸,“你住在驿馆这么些时日,有多少人想除掉秦宁你心里也大概有了分晓,我身子灵巧,方便躲过眼线,只是过来告诉你一声,后头自然另有高人相帮…”
这倒是实话。也不知那个秦氏女到底有多遭人恨,自从住进驿馆,明里暗里的刺杀就没断过,大概是太不听话众怒犯得太多。小阁稍作沉吟,暗暗点头,切切问道,“那接下来该当如何?要我怎么做?”
但见少年郎伸出手掌圈住了自己的声音,贴近小阁的耳畔,压低调门儿说要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小阁先是惊讶,之后迟疑,再以后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万万不可!这行不通!大夫焉能听我的!我失眠梦魇真有不舒服的时候尚且无人过问,更别说好端端的没事找事!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那得看是哪里来的大夫,”少年狡黠道,“若是大夫是咱们自己人,那必然有所不同。”
第86章
野心不顾一切地迅速膨胀,大与自身实力不相匹配,就会一叶障目,挤压原本会思考的心智,变得冲动而偏执。但凡小阁肯动心思稍微想想,也不至于如此轻信。
别的不说,哪家十岁的孩子深更半夜扛得住困意不睡觉,黑灯瞎火间毫无惧色满街跑,还能将一干谋阳谋记得一清二楚跟陌生人说得头头是道呢。
利令智昏。
次日,「玉安公主」忽然水米不沾,开始披头散发在屋里胡言乱语。一会儿将被褥都裹上身,哆里哆嗦地喊冷,一会儿又将衣服剥得只剩中衣,说有火在烧她浑身上下灼痛无比…
起先嬷嬷婆子无人在意,后来「公主」这疯病愈演愈烈,一个劲地说婆子背上背着个烧焦的人儿,吓得婆子魂飞魄散也顾不上尊卑了,劈手一巴掌便扇在了「玉安公主」脸上。
谁知这一巴掌打下去,「公主」非但没清醒,眼神反而变得凶狠而锐利起来,死死攥住那婆子的手腕,直勾勾地瞪着她的喉咙咬牙切齿道,“我年纪轻轻死于非命,魂魄四处游荡不得超生,你居然还打我?!你是不是活够了?你活够了我没活够,我没活够怎么办…”说着呲出尖牙就奔着婆子的喉管去了。
说「玉安公主」是装疯卖傻吧,她就这么不舍昼夜地闹腾了两天,把尺州驿馆弄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
驿馆管事的受不了了,偷偷跑去拜见尺州节度使,节度使大人大怒,“一个病怏子都办不妥,还能指望你干点儿啥?!”
节度使大人也是心有烦忧,不得纾解。朝廷不声不响地把这个「玉安公主」放在了尺州,口头上说是「疗伤养病「,可一不掏银子二也没给个时间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养着,一放已然两个多月了。
一开始地方官是盼着以此为跳板搭上陛下的亲信陆大人,可小陆郎君头也不回地跑回赤州当起了父母官,官位还没他品级高,圣上也没再下旨将他召回京都。
后来又闻听这「玉安公主」在宫中极不受宠,有贵人巴不得她永世不得返京,好趁机收了她在京西的庄院…
好吃好喝供着不说,还得派专人保护,再怎么说也是大塘名义上的和亲公主,不能没死在异国折在了尺州。花了银子是小,就怕费了半天力气再变相得罪了京都大员,那岂不是里外不是人。
现如今与东西胡屠的争端暂且平息,换个角度想,这「公主」也没了用处,万一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扔在这里让他给养老送终了可如何是好?
怎么看怎么像要砸手里,偏偏这个时候馆使还来火上浇油,节度使大人怎会给他好脸色。
馆使不敢高声,委屈巴巴继续道,“并非下官刻意惹大人心烦,只是三月三快到了,驿馆内风言风语都说,这玉安公主是被年前齐家村的孤魂野鬼附了身…大人也知道,此事事关太子,若是流言如星火燎原,传到了京都,是福是祸犹未可知啊。”
三月三乃大塘开春的第一个鬼节。塞北三州春来得晚,天黑得早,加上地广人稀,鬼神之说在民间由来已久信之者众。
齐家村一事到底跟太子有多深的瓜葛,节度使大人并不了解内情,小陆郎君打死也不肯露底,但最开始鬼魅游街时对东宫的控诉,节度使可是有所耳闻。
此事不知圣上是否知晓,若是封锁已久的消息借此机会被传扬回了京都,那始作俑者岂不变成了尺州节度使大人。
这个黑锅不能背,节度使大人沉吟半晌,冷声道,“叫大夫过去,给她开几方安神镇静的药,让她睡过去。”
馆使眉头紧锁,“原先这法子使过,可这次公主真的如邪祟附体了一般,根本就不容大夫靠近看诊,再怎么说也是金枝玉叶,总不能捆起来捏着鼻子灌药…”
好歹是当朝公主,万一有朝一日又被陛下想起来,接回京都去了咋办,真是个烫手山芋。节度使大人凝眉叹道,“那你有何良策?”
馆使上前一步献言道,“大人赎罪,万般无奈之下,下官…下官去问了巫医。”
巫医登场,基本上就是死马当活马医,可偏偏当地百姓都奉若神明。为官者当然不能明目张胆地鼓吹巫术,但还是那句话, 你不能拦着民众死马当活马医。节度使大人又叹一声,“怎的说?”
“巫医婆在驿馆别院前后探查了个遍,说阴风凛冽煞气极重,玉安公主被冤魂跗骨,一般的法事根本无法驱逐,她指路去「始芳庵」,找大空元君讨一碗安魂解咒水,将那游魂超度归西,才是万全之法…”
节度使大人蹙眉,先颔首,又随之摇头,“「玉安公主」树敌甚广,自她住下刺杀就此起彼伏,戒备森严尚且难保平安,若是走在路上出了意外,如何是好?”
“大人,恕下官死罪,”馆使深深一揖,垂首道,“看现如今这局势,出了意外,未必不好。「始芳泉」包治百病,尺州人尽皆知,咱们也是一片丹心为了大塘公主早日康复…”
玉安公主之所以会这般不尴不尬地搁着,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那句话,她没用了,用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一个退婚的世家女,决不会再有门当户对的公子求娶,再叠加一个退婚归国的异姓公主身份,总不可能再外嫁异邦,皇室内也不会有人闲得没事干给她张罗「驸马」。
前来行刺的歹人官府也调查过一二,来自四面八方。
有东胡屠的胡人,想必是大汗一觉醒来心里不痛快了,欲除了这门干亲泄愤;
有二公主郑德妃的人,说不定其中也有吏部郑尚书的授意,毕竟池州好好的鸡啄金豆子生意就那么被秦遇安和陆坦搅黄了,郑大人还赔进去了一位爱妾;
还有三皇子定西王的人,据说秦氏在册封之前便入了三皇子的眼,得不到干脆就毁掉…
节度使大人望着夜空如水洗过一般晶莹的满天星沉思,也罢,为官难免要站队,不知道站谁才对时,就姑且放虎归山,胜者为王吧。
第87章
死马当活马医不等于放弃治疗,该有的积极姿态还是要有。
次日,官军大张旗鼓地列队向城郊始芳庵进发,先遣军静街洒扫,百姓只敢远远观望。「玉安公主」的车舆内寂静无声,不明真相的群众惊叹于皇家的阵仗和公主之威,孰不知小阁在出门之前被婆子哄着喝了杯茶,正睡得人事不省。
她是被阵阵浓郁的肉香味儿馋醒的,待她懵懂睁眼,眼前的娘子巧笑嫣然,柔声道,“咦?她醒了,秋葵!快给她也盛一碗!”
小阁呆楞半晌,终于回过了神,之后气恼不已。
她总算知道她为何如此厌恶秦氏,这贱人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活得这般随心所欲:在京都时她想当地主婆,便要毁约退婚;北上时她闷了,便私逃夜奔;现如今到了这清净道场她也不老实,竟在这里大鱼大肉大吃大喝,成何体统!
粉墨登场太久了就容易入戏太深,小阁怒斥道,“大胆!始芳庵是何等仙家宝地,怎能容得下这等污秽荤腥!”
话音未落,一柄短刃冲着她的面门呼啸而来,直接扎破了她脸颊边的枕头,里头的蚕沙呼啦一声撒了一床。
多日未见,小阁忘了秦遇安身边还有个暴脾气丫鬟,这一刀扎下来,她老实了许多。
秋葵手里的托盘里,一碗馥郁浓香的羊肉清汤正汩汩地冒着热气,她举着那托盘就不往桌上放,斜睨着罗汉床上那个盛气凌人的女子幽幽道,“那必然得给她盛一碗,不过是喝了好,还是泼脸上好呢?”
一家子马背上养出来的山匪。小阁噤声,再不敢怒,也不敢言。冬葵在一旁冷眼旁观,忽然将一排飞镖揣回了斗篷,抄起紫檀木桌上的汤煲,冲院子里高声道,“不急兄!劳烦兄台将这半罐子汤给大公子送过去,小姐这边有贵客,我得奉陪~”
小阁猛然抬起了头,愕然道,“他不曾去上任?难不成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冬葵和秋葵何时学会了这些内宅争斗时的阴损话术?秦遇安颇为不满。她凉凉一眼刀横过去,冬葵和秋葵纷纷抱起了自己的碗,装忙不再看她。
秦遇安转过头来,对小阁和颜悦色道,“姑娘不必担心,此处不在始芳庵内,不会毁了道家的清修…”
小阁心里咯噔一声,现在看来,她大概是被秦氏截了胡。想起夜半床头的那个少年,竟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那孩子莫不是在诓她!?他与秦氏是一伙的?
正在疑虑,秦宁紧紧盯着她的双眼,试探道,“小阁姑娘此番找到这儿来,可是受人所托?还是受了什么人的指点?”
小阁抬眼看向眼前的女子,但见她面色含春,眉间横翠,两潭明眸里漾着盈盈的水波,亮得刺眼。
不消说了,她心惊胆战夜不能寐的时候,这位大小姐睡得是极安稳极好的,否则养不出这样的好颜色,想到此处她冷笑道,“我能受谁所托,我不是一直受公主所托,老老实实地给殿下但挡箭牌么?”
“胡说八道什么?我告诉你留你在驿馆之事都是你家陆公子的主意!我家大小姐才不稀罕…”
也不知道秦宁带冬葵快马离开那阵子,秋葵跟这小阁结下了何等仇怨,见到面就恨不得三言两语怼死。果不其然,话音未落,就见小阁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这话没法儿往下套,也根本套不出来,秦遇安不再瞎耽误功夫,不过她也没立马放弃,只是声音渐渐冷了下来,“我不管你打得什么算盘,冬葵疗伤还需三天就得了圆满,此时我不准任何人窜出来误事。敢轻举妄动,你试试…”
秦宁的狠话刚刚落地,门外有人笃笃窍门,是半山腰上始芳庵里的道姑,“秦大小姐!大空元君让你把灶台的锅端下来熄火!肉味儿太香了!都飘上山了!”
气氛顿时改了风向,小阁目瞪口呆,这大空元君到底是个怎样的神仙?难怪秦氏要住在山脚下的别院。
日子于小阁来说不过是换了个地儿禁锢,从馆驿挪到了始芳别院。她屡次三番要求见大公子,最后是不急亲自过来传话,说公子说了此生不必再见…她满眶的热泪未来得及流下,又想起了那个引她来到此地的少年郎。
按秦遇安的说法,她来到此处是为了给她那个女土匪冬葵「疗伤」,大概是疗伤需要些时日。那天她说疗程还有三天将满,现在两天已然过去了,外面无风无浪,难不成那孩子来到此处不是为了除掉秦宁的左膀右臂,然后一网打尽?
带着疑虑重重,小阁惴惴不安地度过了三天「大限」的前夜。东方刚翻出鱼肚白,一则惊天消息传来:昨晚有人在秦宁的茶盅里下毒,那盏茶被秦大小姐收养的那个叫「羊毛儿」的孤儿偷喝了,结果那孩子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小阁震惊得无以复加,月光下那仅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就这么没了?!不是说「天衣无缝」「万无一失」吗?
转念复一想,不对!秦氏身边有那位药神史郎中一直跟着,怎么可能中毒?
始芳别院的前厅,不急盯着堂前停放的小羊毛儿的尸首魂不守舍。这孩子昨晚还在活蹦乱跳地向他讨教弓弩之术,只一夜过去怎么就这样直挺挺地躺这儿了?大公子就一句轻飘飘地「节哀」,这叫他如何节哀?
突然,不急像想起来了什么一般,猛地伸手去翻羊毛儿的袖兜,冬葵连忙上前制止,“兄台莫要莽撞!”再怎么说,羊毛儿也是个小姑娘。
不急顾不得这些,左右摸了摸孩子的衣袖,回过头一口笃定对秦宁道,“不对!这不是羊毛儿!她最爱大公子送得短弩,爱不释手绝不可能离身,现在弓弩却并不在她身上,何解?”
“许是贪玩掉在哪里了?也可能是被歹人搜刮走了…”秦宁面色凄然,眼中却无半点子泪。
这几十天,不急一直在秦大小姐跟前当差,看她这神色心底便有了分晓,央求道,“大小姐莫要欺我!快与我说实话吧!”
一旁一直揣着手未发一言的史大夫伸出了手,往地上尸身脸上滴了几滴药水,静候片刻,呲啦一声揭掉了一层画皮,不急再定睛看去,不由得一声惊呼,“「棺材童子」?!”
第88章
提起「棺材童子」这号人,在江湖上简直是臭不可闻。
从源头上论,此人也是可怜,跟冬葵差不多的药奴出身,幼时被所谓「永葆青春」的金丹荼毒,身量永远停在了八九岁,终身童颜的外皮之下,实则早已过不惑之年。
被弃之如敝屣流浪街头后,这人开始与地痞流氓勾结不干人事,简而言之就是缺德一条龙:以他的孩童之身装病,去医馆看病,再去药铺抓药,服药后一命呜呼,然后先讹大夫一笔,再敲药铺一笔,最后掀开棺材板子从新坟里爬出来,物色下一家动手…
周而复始,恶名昭彰,久而久之被送了个「棺材童子」的名号,真名无人再知晓。有次勒索碰上硬茬,险些被群殴致死过后,棺材童子改了策略,开始想方设法攀附权贵,主要是年纪大了,逃跑也越来越费劲了。
秦宁不涉足江湖,也不喜打听这些江湖八卦,倒是冬葵看着横在地上的五尺之躯分外眼熟。
回忆迅速翻篇向前溯源,冬葵恍然大悟,“这不是前一阵陆大人返京路途中,在燕山驿馆被人投毒,当时兵部冯大人抓到的那个小孩儿么!?”
那个初秋雨夜中发生的一幕幕荒诞而诡异,冬葵记忆犹新,回来当作奇闻怪谈跟大小姐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秦遇安睨了一眼那个立在廊下悠哉悠哉磕着松子仁儿的小陆郎君,不用说,这又是陆大忠臣作得局了,“陆大人又在运筹帷幄什么呢?”
出人命了他还有闲心嗑松子,不是他心太硬就是这条命贱如草芥死了活该。但见陆公子将一把松子壳儿,扔到了庭院的树坑里,拍拍手心,仍是轻飘飘道, “没什么,等着。”
“等什么?”
“等造反。”
是夜,春风涤荡,清夜无尘,秦遇安与大空元君一起泡在始芳泉的汤池之一里,屏息凝神,静坐冥想。
月色如银,身临其境方知始芳泉的泉眼有大大小小近十眼,星罗棋布分散在半山腰,庵里公之于众的只是最大一眼。
不远处传来一声乌鸦的嘶鸣,刚要振翅飞过温汤池,浸在旁边热汤泉里的冬葵内力凝向手腕,宝剑沧浪一声隔空出鞘,寒光划破氤氲的水汽,在半空翻转了一圈又原路返回了剑鞘,把鸟儿吓得夺路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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