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看来,谢延歧的行为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但谢姝也不认为谢延歧是卑鄙无耻的人,他对谢家是有感情的,对父母一心敬仰感恩,对兄长和妹妹耐心温和。
为什么呢?从繁华富贵的家庭脱身出来,却做着家庭期望他做的工作,愿意回馈给家庭一切,图什么呢?
谢延歧动作很快,谢姝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呢,他已经打完电话过来告诉她结果:“有一边松口了,今天太晚了,明天我会再打一次电话,应该能把事情敲定。”
“你用了什么办法?”谢姝忍不住问。
谢延歧笑笑,他的笑容在窗外的夜色里柔和温顺,他反问:“真的想知道?”
谢姝也跟着他笑,像是从前面对面下棋一方胜利时那样笑,试探问:“难道是什么业内机密?”
“不算机密,性质上有点敏感而已。”谢延歧细致地解释:“那家电影公司去年制作了一部现实题材的电视剧集,主角和我的客户相似度极高,我那心胸狭隘的客户一直在施压不允许它上映,我承诺让我的客户松口允许上映。”
“你能说服他吗?”
谢延歧在谢姝入迷的眼神里打了个响指,设下警戒线:“这之后的问题就是业内机密了。”
谢姝不信邪:“真的不能说吗?”
谢延歧眼里的谢姝笑得格外狡黠,似乎是笃定他不会拒绝她。不怪她,她习惯这样,确实是因为谢延歧从未拒绝过她,她想知道什么谢延歧都会告诉她。
“还没有那么机密,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他还是松口了。
这是与她的事业毫无关联的行业,再机密的消息于她也无用。谢姝诚实地拒绝:“也没有那么想知道。”
正事谈完了,接下去如果无话可说,谢姝就可以起身告辞了。
可是他们都还没有说上几句话,就这样告别谢姝很不甘心。毫无疑问她是想念谢延歧的,他的离开让谢姝心里多出一个悬崖,想到她的哥哥离开家的方式如此坚决,她的心中就空落落的。去找他问个究竟可以填平空洞,但她害怕答案是自己无法承担的。
跟何温晨展恋爱关系时,她也有这样的担心,她害怕这份恋情不能善终,所以迟迟不敢接受他。
后来他们还是在一起了,一方面是感情和身体的吸引无法忽视,另一方面是她认为自己能承担恋情失败的后果,哪怕他们真的分道扬镳谢姝也不会为此后悔。
可放到谢延歧身上,失去他的后果,谢姝连想都不敢想,也不认为自己能承担。
他是家人啊,血缘上做不到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精神上却是无法割舍的家人。
“爸爸妈妈身体都还好吗?”谢延歧问起他关心的人们。
谢姝有段时间没回家了,她走出象牙塔不久,初进入社会需要忙碌的事情太多,她讲了所有人的状况:“年初的时候,他们身体都很好,妈妈有段时间感冒发烧,但很快就好了。哥哥有半年都在和姐姐度假,他好像是一点工作都不想做了,提前进入了退休生活。我呢,目前在和朋友们拍电影,我对它期望很高,我希望它能在三大电影节和奥斯卡亮相。制片人的工作有点累,但我觉得我还能应付,我喜欢这个工作,之后我应该会一直作为制片人工作。”
说罢,谢姝犹豫几秒,将问题抛给谢延歧:“你呢?哥哥,离开家这么久,你的生活变得怎么样了呢?”
他的生活?谢延歧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该怎么描述离家之后的生活呢?工作占据了他生活的大半,而他的工作基本内容是为客户准备演讲稿、处理客户的情色新闻和家庭纷争、从记者手里买下客户的不雅照片、挖掘客户竞争对手的丑闻再加以报道
谢延歧相信,让这世界倒退的就是他和他的客户这种人――他们利用谎言和包装欺骗民众的选票,为了打败对手不惜曝光对方的家庭,尊严和廉耻全都被扔到脚下践踏,人的想法算什么?选票和权力才是值得放弃一切的。
这种于自身和全世界文明进步都毫无益处的丑恶工作,说出口甚至会让他名字里的“谢”字蒙羞,他的妹妹都会鄙视他。
谁都有资格抱怨,他却没有,因为这是他种下的恶果,再苦都要自己咽下去。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工作而已。”
他听到自己的掩饰和躲藏。
“哥哥,”妹妹的面容充满担忧,“今年也不回家过年吗?”
谢延歧下意识想说工作繁忙没时间回去,目光触及谢姝攥紧毛毯的手,还是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给自己留下余地:“如果时间上有空闲就回去。”
“好,我们等你。”
妹妹高兴地笑了,仅仅是为了他能回家过年而高兴,和十几岁时的笑容没有区别。
妹妹,他的妹妹,漂亮的妹妹。
香港那边的老人习惯叫小女孩妹妹,谢姝作为这一辈家里年龄最小的孩子,她是所有人的妹妹。长到二十多岁了,还是被他们称作妹妹。
所有人都喜爱妹妹,谢延歧也不例外,他爱妹妹,作为兄长,他会永远爱自己的妹妹。
《夜访吸血鬼》
按照谢姝的计划,她想要《第一炉香》先在五月的戛纳电影节上亮相,利用影评人的评价在国内的社交媒体上掀起一波热议,六月一整个月都将专注于宣发,萧绥将主要负责参加访谈和综艺宣传,七月在国内院线上映。
算上补拍剪辑配音等等时间,电影必须在二月左右完成拍摄,紧赶慢赶时间还是紧巴巴的。
问过何温车慕度,他最快也只能在年前完成大致拍摄。
“演员们的状态还可以吗?不会太紧张吧。”
“都还不错,萧绥十月份差不多有状态了,他好像把越衡当成另一个人来演,效果还不错,他们之间很有火花。”
“好,我先挂了,有突发情况随时联络我。”
谢姝挂掉电话纪行正好端着两杯咖啡回来,两杯都递给谢姝,坐下后好整以暇地端详她的脸色,惊奇道:“你的镜框都遮不住黑眼圈和眼袋了,是有多累啊。”
圣诞节飞到洛杉矶,午夜前都在派对上跟人觥筹交错,午夜后在谢延歧家呆到将要天亮,立马又坐飞机回来找纪行商谈宣发的事情,将近两天没有合过眼的谢姝和往常一样礼貌笑笑,“说这些有什么用,赶紧把事情谈完,我们都好早点放假。”
端起咖啡杯,咖啡的热气扑到眼皮上,在外面被冷风吹拂过的眼睛干涩得睁不开,谢姝干脆放下咖啡杯,翻阅起纪行交给她的策划。
“我在飞机上看过一遍电子版,大体上是没问题的,不愧是大公司,做事又快又有章程。有几点我想提点建议。”
本来纪行还在感叹大小姐出来工作也有她的不容易,一听到正事立马正色,洗耳恭听她的建议。
“你们的提案里关于越衡的红毯造型,建议是她先租小品牌的礼服穿。”
“有什么问题吗?”纪行心态平和地解释:“没有名气的艺人基本都是这种做法。”
纪行的办公室里开了空调和加湿器,谢姝眨眨眼睛,不比她刚进来的时候干涩了,她再次端起咖啡,提出意见:“有两个理由,一个是越衡的财务状况,她哪怕拿到片酬也不一定能负担一整套造型的费用。”
纪行这才想起来越衡有多穷,她以前带的艺人不乏从龙套爬上来的,却少有她这样直接从龙套当上主角的,其他十八线演员该有的存款她是一点没有。
“另一个理由,是小品牌的礼服未必能在戛纳的红毯上不逊色,戛纳的红毯有数不清的爱豆和网红挤上去,你难道想要电影的女主角连没有作品的网红都比不过吗?”
说罢喝了半杯发酸的黑咖啡,冷眼静静看着纪行犯难。
这是个难以解决的矛盾,不想被小明星和爱豆比下去,就要拿出重磅的礼服首饰搭配。可越衡没名气没作品,一般不会有大品牌愿意在红毯上dress她,要她拿钱自己买或租,越衡绝对掏不出那么多钱。除非她作为经纪人能够在电影上映前为越衡争取到大品牌的支持,这其中要耗费的就不止做个提案的心力了。
“也有别的办法,”纪行提出其他处理方式,“以其他艺人的名义借来礼服,但穿是给越衡穿。”
谢姝想也不想否决了:“姐姐,你自己也知道这种办法很冒险吧。”
不光会让越衡被其他艺人的记恨,一旦被粉丝或媒体发现,越衡必定要被挂在热搜上辱骂,作品未出新闻先行一步,于电影和她自己都绝对不是好的开头。
“那你说还有什么别的办法?”纪行把难题抛出去。
放下空杯子,谢姝抿唇浅笑,胸有成竹地拿出她的提案:“红毯上的礼服不止出自大品牌小品牌,还有许多商业上一般但艺术上很有成就的个人设计师或小众品牌,我们何不试试从他们身上入手,或许越衡在他们那里更容易获得认可。”
并不是谢姝比纪行高明多少,这是国内明星造型的很大一个误区,似乎红毯上除了中东高定和代言品牌的衣服以外就没有别的礼服选择了。事实上除了那些全球知名的品牌,许多所谓二线品牌甚至小众品牌的衣服设计更适合穿上红毯。
纪行蹙眉,“是个折中的办法,但实施起来不太容易吧。我和他们从没有过合作,一上来就请人家借衣服。”
“不用担心,”谢姝镜框后的眼睛透出计谋得逞的光,“我已经安排好了。”
谢姝在洛杉矶参加的派对不可能一无所获,她还在那晚和她挑选好的品牌创意总监搭上话。
其实不算麻烦,谢姝的祖母在那位创意总监手里定制过近一百套礼服,谢姝有几次生日的礼服也是出自那位设计师之手,这种祖辈流传下来的人脉让谢姝的谈判相当顺利。
她只需要再向他介绍越衡的迷人之处,告诉设计师她的女主角有多么适合他们品牌的调性气质,对方就会惊喜地同意合作。
“你可以发邮件向他们的公关征求合作,他们在内地没有设置分部,可能要麻烦你多打几个跨国电话了。”
至此纪行已经明白了,谢姝来之前就有了她的决断,今天从头到尾所谓的建议和劝说只是为了让她同意她的决策,显得自己并不独断专行反而擅长听取意见。
纪行无奈扶额,“下次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你的办法,不用这么弯弯绕绕。”
“那怎么行?”谢姝喝完第二杯咖啡,“凡事都要商量着来,不然总会有人不高兴的。”
于是她们商量了一下午的宣发方案。
纪行看着谢姝在她的办公室里侃侃而谈,媒体、舆论、路演她熟悉所有的领域,深刻地知道现代人想要看什么,会因为什么而兴奋讨论。
她的人脉背景无疑是强悍的,能让她天生站在更高一级的平台,做事也比旁人更容易。撇开这些家庭因素,她的个人素质也比同龄的年轻人高出许多。
二十四岁的年龄,大学生从象牙塔出来还没两年,正是懵懂无知的时候。她却一个人接下一部投资千万的电影残局,利用人脉和她的口舌眼光盘活整部电影,周旋于各方之间让这部电影的路走得更顺。
换个角度想,她的能力根本无法撇开家庭背景,如果没有家庭厚实财力人脉的培育,她也无法长成今天的模样。
老话说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虽然纪行人生前几十年都在身体力行地否定这个观念,但她在这个年龄遇到了谢姝,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了谚语流传至今自然有它的道理。
纪行就在半出神的状态下敲定了策划方案,因为基本是谢姝在提出改正意见,她听完在脑子里过一遍之后表示同意即可。
甚至时间上也把控得正好,下班时间谢姝正好说完,让纪行免遭加班的噩运。
“你去哪?要是顺路我送你一程。”
她们一起到停车场,谢姝正好没开车,她正准备打车走,随口回答纪行:“我要去医院,姐姐也顺路吗?”
车灯闪了两下,纪行站在车门边,热情地扬声道:“顺路,我家就在医院旁边,你上车吧,免得打车了。”
盛情难却,谢姝上车了。她们两人都是善于交际的类型,一路上有讲不完的话。
先是纪行表达了对年轻人身体的担忧:“这个时候去医院是查什么啊?年轻时候一定要注意身体,不然到我这个年龄就麻烦了。”
窗外不停倒退的景观树是一派萧索的枯萎模样,让前段时间多驻留在鼓浪屿的谢姝视觉上还难以适应,在洛杉矶看到的景观也和内地相差甚远。被咖啡压制的困意慢慢涌上,几个晃神间她一时分不清自己处在何时何地。
悄悄打了个哈欠,谢姝不在意地说:“去看妇科,我最近生理期有点紊乱,今天正好有空,去查查有没有什么问题。”
车子在红绿灯前停下,纪行忽地想起坐在副驾驶座的大小姐有个如胶似漆的男朋友,联系到“妇科”和“生理期”等词汇,她产生了合理的惊人联想,一时间难以压抑内心的波澜。
等到绿灯车开了,纪行小心翼翼地试探:“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我是说有可能”
“你觉得我可能是怀孕了?”谢姝还是疲惫不堪。
“我觉得是一种可能。”
“可能吧,”谢姝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她会怀孕这种事,平淡地自言自语:“最好不是怀孕,不然麻烦就太多了。”
纪行是生育过的,她赞同地点头,“确实,怀孕一直到生产前都要注意。”
谢姝听了她的话反而清醒了,无奈地笑了一声,难得直来直往:“姐姐,你误会了,就算真的怀孕,我也不会留着它生下来的。”
纪行吃了一惊,心情焦灼起来,急不可耐地问:“为什么?那是个孩子啊。”
“就是因为那是个小孩,不是猫狗,我才不会随便生下来。”谢姝早有她的打算:“对一个小孩负责是我想都不敢想的难事。我今年二十四岁,我制作的第一部电影马上要出现在大众视野里,我在这个时候怀孕生子就要暂时舍弃我的事业,怎么可能呢?生下孩子之后我又有什么时间来陪伴照顾他?”
“可是你不缺钱,请人照顾孩子就好了。”
“我不希望我的孩子是在保姆而不是父母的陪伴下长大的,根本就违抗我生小孩的初衷。况且我怀孕生子,我和何温吃趺窗欤空馐俏液退的孩子没错,可我们的关系还没到可以结婚然后共同抚育另一个生命的地步。不结婚就参考国外的做法,我们依旧是男女朋友,但共同抚育孩子,等到哪天结婚了就名正言顺万事大吉,要是分手了还藕断丝连的。麻烦多得我数不清,怎么说我也不会留下它。”
《纸牌屋》
“投生到你肚子里的孩子还挺倒霉的。”
纪行的语气不知不觉带上怨怼,谢姝却不赞同:“如果在错的时间有了孩子,生下来反而是孩子倒霉,不清不楚地出生再不清不楚地长大,一辈子都不清不楚,这种人生多可怕啊。”
医院到了,谢姝不占用纪行时间,立刻下车,扶着车门和纪行道别:“姐姐,谢谢你送我,我先走了,你路上小心。”
15/62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