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狠狠捏了一把她右边的臀部。
谢姝呼出一口气再转头,目光水平线的下方站着个陌生的男人,身材和气质和他的手掌一般无二,靠的太近甚至能闻到他张开的嘴巴里呼出的酒气和烟味,整张脸都充斥着近似于猪肝的暗红色,眼皮夹缝中的眼睛里也是一片迷蒙,看到谢姝的正脸立马咧开了嘴大笑。
“哈!谢小姐,久仰久仰!”
他发出意义不明的笑声,后面跟着走出的男人们附和着他的笑声,走道里聒噪得像塞满了夏天池塘里的绿色癞皮青蛙。
这波人的末尾是萧绥,他远远听见哄笑的声音就意识到大事不妙,一转身看到谢姝鹤立鸡群挤在一堆中年男人中间,不好的预感当场应验。
在场的人里他们俩最年轻,身高也最高,所以很容易就能看到对方。
萧绥眼里的谢姝脸上没什么表情,无声对着他挑了下左边的眉毛,她一言不发萧绥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如果他不准备出来圆场,那就让她自己处理了。
“惨了。”萧绥低声嘟哝。
如果问萧绥对谢姝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他一定会说是她的大小姐脾气。
想要什么就一定要搞到手,不顺心的杂事马上要压制祛除,做事必须要尽善尽美,以及不允许任何人更改她的决定骄矜傲气得能俯视所有人,有时称得上蛮横霸道。
虽然萧绥不清楚刚刚真的发生了什么,但按照他对这些人的了解,绝对不是值得庆祝的好事,以往发生在小演员身上有他在其中做调解还可以善了,对象变成谢姝他就未必能完善处理了。
思及此处他反而心情愉悦起来――天知道他有多烦喝醉酒的男人,醉酒之后随手撩拨平时看不起的小演员,一个不注意他们就会犯下尴尬的貌似猥亵的罪行。
他已经厌恶了在凶手和受害者之间充当中间人的角色,然后不得不把自己化作他们犯罪链条上的一环,他乐于在影视作品中扮演恶贯满盈的坏人,却没有在现实中实践的倾向。
现在罪犯们撞上了铜墙铁壁,大小姐要作为正义使者降下惩罚,往后有苦难言、无处伸冤的将会是他们。
萧绥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因此感到兴奋。
《小姐》
摸她屁股的人是杨熙艾的弟弟,谢姝记得他,他经常给杨熙艾的电影创作剧本。
“杨编剧,杨熙杰是吗?”
谢姝像所有遭遇了性骚扰的年轻女孩一样,对犯人回馈甜美的微笑。
杨熙杰的反应比她想象的热烈:“是是是,是我是我,谢小姐记得我?”
“我当然记得您,不止是因为我在婚礼上见过你,”稍远处的杨熙艾眼皮一跳,谢姝无意掩藏嘴角嘲笑的笑容,“还因为您最近的剧本是我有生以来见过最烂的剧本。”
此话一出,杨熙杰包括他身后的男人们脸上猥琐的笑容都僵住了,几个比较年轻的男人交换了下眼神,悄悄向后退了两步。
萧绥则与他们趋近的方向相反,他在寻找合适的缝隙上前插进谢姝和杨熙杰之间,一旦动起手就用他最快的速度阻止纷争。毕竟谢姝的性别在力量上不占优势,真比划起手来难保她会被杨熙杰的老胳膊老腿伤到。
谢姝继续嘲笑他:“实不相瞒,您如今的剧作水平甚至比不上编导系的大学生,您听说过观众对您的评价吗?”
“没听说过。”杨熙杰似乎醒酒了。
“‘喜欢把自己的屎尿屁展示给观众看的俗气三流编剧’,您觉得自己名副其实吗?”谢姝的指尖轻点她的太阳穴,视线玩味地扫过杨熙杰,“之前我也以为您可能只是能力低下,没想到您的品行和您的能力是一个水平的。你从里到外都是个低俗恶心的男人。”
“是谁给你的胆子在我身上动手动脚?”她的声音骤然由满腔蜜糖变为冷若冰霜,说话的腔调咬字刻意加重,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审视意味,她微抬下颌,看杨熙杰像是在看一只臭虫。
杨熙杰确实被她震住了,他竟然真的开始用自己灌满酒精的脑袋思考他的行为。
他迟钝地眨了眨眼,眼前谢姝又从呛人的小辣椒变成甜美的小点心了,笑容可掬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既然你敢做,那也要敢当哦。杨导,”她抬头问候站在后面许久不出声的杨熙艾,“你还记得我上次介绍给你的盛律师吧?这次我要请他来告您弟弟了。”
她拍掉手掌上不存在的灰尘油脂,给杨熙杰盖棺定论:“罪名是性骚扰哦,您一定要好好期待,我的律师会让你站上法庭的。”
有了下午的闹剧,萧绥很自然地约到了谢姝的晚饭时间,他们找了一家私密安静的餐厅。
谢姝丝毫不为别人的骚扰行为烦心,她翻着菜单:“我想吃龙虾,但是龙虾当主菜太少了,当配菜吧,再加份牛排,甜品我要舒芙蕾。你吃什么?”
萧绥接过菜单直接递给服务生,盯着谢姝说:“蔬菜沙拉,或者随便上一道汤,哦,汤不行,我明天还要上镜,一点蔬菜沙拉就好。”
“真严格,不愧是大明星。”谢姝撑着下巴笑眯眯问他:“干什么要一直看我?”
“有点出人意料,我以为你会做出别的反应。”萧绥替她倒了杯水,瘦削修长的手指握着玻璃水壶的手柄,流水的倒影在他的皮肤上浮动。
谢姝睁开她漂亮的眼睛,她微微侧脸,眼尾仿佛是画家的勾勒,她反问:“你以为我会怎么办?嘲笑他两句就算了?太便宜他了。而且你在旁边盯着,闹不起来的。”
萧绥委婉规劝她:“你又不生气,没必要给自己找那么多麻烦。”
“你怎么知道我不生气?”谢姝弹了下玻璃水杯,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淡淡说道:“我最讨厌不被尊重,更何况是被骚扰。”
“你可以用别的办法惩罚他,比如截下他新电影的演员,在电影过审上做点文章。办法有很多,找律师是最麻烦最耗时的。”
餐厅的灯打得很暗,除了餐桌周边都是近似阴影的光线,氛围私密又安静,逼迫人贴在一起窃窃私语。萧绥和谢姝却不肯靠得太近,谢姝的手肘搭在桌沿,和下巴处在一条垂直线上,她像是倚在桌边。
萧绥则完全靠在椅子上,稍稍仰头露出他的脖颈与喉结,低头时阴影从他的面庞上褪去,他沐浴着纱布般洁白的灯光,眼睫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默不作声时既像教父又像圣子,集邪恶与纯洁的气质于一体。
但是谢姝知道他既不是操纵人心的教父,也不是舍己为人的圣子,他和他的角色乔琪一样,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平凡人,或许比乔琪多了一点真心,也恰是因为多出的一点诚心,让他被感情胁迫,做出许多不情愿的事。
可能是在人生的前十几年最需要爱护的时候,命运待他太刻薄,哪怕长大后成为了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委屈和逆来顺受的性格底色在萧绥身上挥之不去。
谢姝搭在桌边的手指无声地颤动,她用指尖勾住桌布上的蕾丝,垂眸转移话题般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做制片人吗?”
“据说是你不擅长演戏,才做了制片人。”萧绥还是听过流言的。
这流言有几分可信,谢姝轻轻笑了下,说:“演员是个特殊的职业,如果有机会,演员可以借用角色的身体达成不朽,这在某个方面代表了我的人生诉求――会被铭记的一个人,会被看见被记住被感怀。”
“但演员是被人控制的,被投资方、制片人甚至角色控制,这是个不能调和的矛盾,只有服从外物控制的演员才能不朽。所以我只能放弃演员转行做制片人,即便是作为制片人,我也想在这个行业上达成不可忽视的成就。”
萧绥静静听完总结:“善良版韦恩斯坦?”
“差不多,”谢姝收回手臂让出给服务生上菜的位置,饱满的虾肉上淋了酱汁,摆在白瓷盘子上称得上精美,“但是仅仅有韦恩斯坦的成就能不朽吗?不太够,我想要在其他领域获得号召力和话语权。”
她切下一小块虾肉,肉类制品说到底就是动物的尸体,需要加工处理才值得被品尝。她说:“性骚扰案件,多有价值的话题,现在圈子里的女艺人有多少个经历过这样的骚扰事件?有多少人愿意在趋势下站出来指控他?他又在哪些地方留下过性骚扰的证据?他的骚扰行为下限又是什么?有了第一个人站出来指控,才会掀起后面的‘me too’。”
“杨熙杰就是自己找上门的祭品,他必须被架到高台上,等着他看不起的、骚扰过的女人拿刀插进他的胸口里。”
她咀嚼着鲜甜饱满的虾肉,在萧绥的目光下摆出个略带血腥气的笑容,仿佛她撕咬咀嚼的是野兽新鲜的血肉,张开嘴时会露出牙缝里血红的肉屑。
这是个测验。
萧绥第一时间想到这个。
他是杨熙艾的御用男主角,跟杨熙杰的关系自然不一般,他甚至参加过杨熙杰儿子的成人礼。现在谢姝在他面前诉说她的构想,这顿饭结束后如果萧绥告诉了杨熙杰和杨熙艾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或者帮他们脱离谢姝规划的剧本,那么谢姝一定会迁怒于他。
谢姝的怒气会让她做出什么呢?萧绥没有冒犯过她,没有做出过分的行为,谢姝顶多就是把他划分到普通朋友的范畴,往后以工作联系为主。
她在测试萧绥有没有资格成为她真正的朋友。
比起根基尚浅的谢姝,好像还是入行许久的杨熙杰对他的作用更大。
“这是好事,”萧绥拨弄盘子里的小番茄,“你想做的事很重要也很伟大,值得你花时间去做。”
得到满意的答案,谢姝欣喜地勾起嘴角,她说:“显而易见,不是吗?”
其实她对萧绥的态度早有预料,他没有理由拒绝她,就算有理由,他的选择也不会改变。
坚信自己会被选择,是谢姝的人生信仰之一。
《利益区域》
晚饭的后半程都是亲切和谐的私人谈话,脱离了剧组谢姝和萧绥依旧有话题可谈。
“综艺?我吗?”蔬菜的纤维在舌尖上留下不可忽视的口感,萧绥抿着唇耸耸肩,对她的提议不置可否:“我很少上综艺。”
谢姝听出他的拒绝,笑笑说:“我懂,演员上综艺很大程度是在消耗自己,而且演员上综艺看起来非常可悲,是多么没戏演还是多么缺钱啊,以至于把自己的情感和生活拿到频幕上售卖。”
萧绥喝水冲掉味蕾上的胡椒味,“你把我想说的都说完了。”
“也不是非要请到你,但是有了你收视率总不会难看,”谢姝冲他眨眨眼,“有意愿随时找我哦。”
“我会的。今天中午说的那部电视剧呢?谈下来了吗?”萧绥更关心可能性较大的工作。
最后一道甜品送上了餐桌,谢姝品尝了一点,甜食让她的心灵充满安详宁静,说起未完成的工作语气依旧平和:“还没有,但应该很快就能谈下了。”
萧绥挑眉,“这么自信?”
“刘欣晨的公司最近有一点小变动,她的顶头上司因为移民辞职了,更换上司之后她的待遇明显不如以前,看她最近手上的项目就知道,S级的电视剧一个没有,A级小制作倒是有几个,但主演的人选根本比不上她之前合作的演员。”谢姝放下勺子,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她是个有野心的女人,不然也不会在这个年龄还坚持兼顾几个项目,她怎么能容忍在公司里这样被忽视?再不翻盘她就要被逐出核心圈子了,她急需一部作品来证明自己,但她在公司的项目不允许她全身心去做一部大制作,她掉进了一个不能挣扎的陷阱里。这时候我出现了,给她提供了一个完美的项目,她只需要花一点时间在上面,我就能让她重新翻盘,她不会不答应的。”
作为演员,萧绥不经常参与作品背后的利益关系,他也不愿意去关注过于复杂的社会关系,这会消耗他在戏剧中的精力。今天听到谢姝给他讲述的利益博弈,像是一下子从台前站到幕后,见证庞大机械背后复杂的齿轮运作,有种耳目一新的观感。
和谢姝的相处在某些时刻尤为奇妙,他们的成长环境天差地别,接受的教育方式也相差甚远,从事的行业大体上可以称作同一个行业,但精细到个人又是一个在台前一个在幕后。
谢姝时常会说些萧绥想都没想过的观点,做出他无法预料的事情。
这个人永远是不同的,与别人不同,也与自己不同,在她身上从不会缺少新鲜感。
像在阅读一本专属于他的书,因为只有他会翻阅所以不会有人剧透,往后翻阅的每一页都是崭新的,未曾阅读过的每一行每一句都是充满希望的。
分别前萧绥在走出餐厅的路上问谢姝:“你住哪?要不要我送你。”
谢姝说了个酒店名字,“我开车了,还是自己回去吧。”
“你还住在酒店?”到大门口萧绥推开门侧身让谢姝先出去。
初夏的晚上还有几分微凉,谢姝在门口披上外套,说:“我最近在找房子了,把东西从酒店搬走有点麻烦,我在考虑要不要长期把那间房留着。”
萧绥不懂了:“既然有房子那为什么要保留酒店的房间?”
“因为搬东西不方便,我在那里放了很多衣服,全都打包带走太麻烦了,不如带走几件,剩下的保存在原地,有时来不及回家就可以去酒店过夜。”
车灯闪了闪,谢姝转身准备告别:“再见。”
“再见。”
告别时好像说了“再见”就有下一次见面的机会,就会有下一次照面问好的时候,下次还能面对面地吃一顿晚饭。
这个道理适用于谢姝和她的同事,适用于谢姝和何温常适用于很多人,却不适用于萧绥和谢姝。
他们就像海里的鱼和天上的鸟,偶尔鸟下海捕食时碰一次面,其余时间你在广阔天空中翱翔,我在无光海底潜藏。
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她是天生尊贵的大小姐,胸怀鸿鹄之志在世上走她想走的路。他却是在泥淖里挣扎前行的草根,费尽心力才在世上冒出头,跌跌撞撞走上他不清楚的路,往后也要懵懵懂懂走下去。
大小姐的配偶该是与她身份相配的少爷,一样尊贵矜持的男人。抛头露面的戏子,还是个家庭一摊烂泥的戏子,是绝不会入她眼的。
可人心里藏了一点痴心妄想的念头,就会为妄念筑造一个适合它生长的雨林,给予它丰沛的雨水和肥沃的土壤,在粘腻潮湿的空气中肆意疯长,占领他思想的每一寸。
从他在新年那天敲开他们房间的门开始,事情就已经超出他的控制了。
立夏过后,春光的和煦逐步散去,灼热的夏天步步逼近。夏末时节一到,眼里的草木被调和成与众不同的斑斓色彩,浅绿的叶片在热风吹拂下沉淀出墨绿色,粉红的花瓣在烈日烘烤下风干成鲜艳的血红,略过这些景致时脖颈分泌出细细的汗珠,滴进衣领里带来瞬间的清凉。
谢姝撇开黏在颈侧的发丝,把手上的简历扔到脚下的纸堆里,对同样埋头在简历中的刘欣晨说:“刘姐,你那边有什么好人选吗?”
“都差不多,没什么特别的演员。”刘欣晨端起冰美式,被杯壁上的水珠凉了一下,抽纸擦干净手,埋怨说:“你的要求太苛刻了,既要年轻貌美,又要演技不俗,哪来那么多人才给你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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