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出答案,亲自去问难免有讨要的嫌疑,纪行又不愿按兵不动,于是她前思后想,决定让越衡自己去和谢姝谈。
她相信谢姝会从人群中发现越衡,就代表越衡在她心中有着不一样的地位,行事也更方便一些。
她也确实没猜错。
《坠楼死亡的剖析》
谢姝很快认清了纪行的意图,她明白经纪人来问她全是公事,未必能从她嘴里得到真话。而让越衡代替她消解了这件事的严肃性,也更有机会能得到正解。
或者还有一层理由,纪行不止想知道答案,她还想通过越衡的嘴让谢姝改变之前的决定,使越衡代替温言乐报名最佳女主角。
做法算不上多聪明,但是很鸡贼,把公事私人化,就算谢姝真的生气了也没有理由对着纪行发脾气。
毕竟现在跟她说话的人是越衡,是她亲手挑选的女主角,她们在私人的谈话里说到了一点点跟工作有关的事情,根本就没必要生气。
“越衡,”谢姝越过桌子拉住她的手,认真地和她解释:“你也是演员,你知道好莱坞是很保守的,一部纯华语影片,拿到提名的机会微乎其微,尤其是在女主角这些竞争激烈的奖项上,我不想让你因为拿不到提名而失望。”
“可我就是这部电影的女主角。”越衡眼眶有点红了。
谢姝的情绪依旧很平稳,她把角度从私人情感转到现实上:“好莱坞每年拍了那么多部电影,那么多位大牌女明星饰演的女主角,也不是所有女主角都会报名最佳女主角,为什么呢?因为奥斯卡不是一个纯粹的演技奖项,它的争夺需要公关策略和适宜的方法。”
“那抛弃我就是适宜的方法吗?”
“怎么能说是抛弃呢?我的决定是为了我们整个剧组考虑的。你想想看,越衡,温言乐是加拿大人,你觉得奥斯卡的提名会给一个年轻的东亚演员,还是一个有一定经历和作品的加拿大籍演员?况且她的角色姑妈,年老既可悲又可怕的皮条客,是很符合学院口味的女角色,年老孤寡又自私。而你的角色是个自甘堕落的女孩,因为钱财和美丽的衣服堕落,未必会符合他们的价值观。”
谢姝观察着越衡的神色,看着她慢慢陷入沉思,趁热打铁道:“你是这部电影的女主角,这是毋庸置疑的,我没有为你报名女配的竞争,就算之后有记者问起为什么是温言乐报名女主角,我们也可以说这部电影是双女主,两个女主角是为了显示时代的变化,观众都能理解。”
事实上谢姝不掺和女配的竞争是因为今年女配的竞争远比女主角的竞争激烈,女配角那边热门的演员人选有一位戛纳影后的得主,一位前任奥斯卡最佳女主角,一位提名了四次最佳女主角的年轻女演员,光是这三位打起来就足够天崩地裂了,还有两位女演员的作品分别有大导演和影帝加持,这种情况是绝无可能混上提名的。
而女主角这边的竞争就显得平和许多,女演员是不少,但少有角色出众的,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影后的小年。
当然谢姝不可能现在把这些掰开了揉碎了讲给越衡听,她并不想要越衡理解,她要越衡相信她的决策对她无害。
“越衡,”谢姝抓紧她的手,提醒越衡看着她,听她说的话:“我让你登上了戛纳的红毯,也让你受到评论家的赞誉,让你成为三十岁以下女演员里的翘楚,你应该相信我,相信我还能让你登上奥斯卡的红毯,相信我做的决定不会伤害你。”
一句话被重复了足够的次数,听者会不自觉复读:“我相信你。”
越衡说完自己愣了一瞬,然后在谢姝含着几分责备的目光下继续说:“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
危机解除,谢姝无声地松口气,笑着安慰她:“没关系,你有怀疑是很正常的,下次如果有问题一定要直接来问我,不要自己乱想。”
“好。”说罢像是觉得不够,紧跟着发出邀请:“我下周搬家,你要来坐一坐看一看吗?”
谢姝笑笑,“当然了,纪行也会去吧?我好久没见她了。”
见到她可要好好说一会话。
越衡的新家是间独栋别墅,规模不小,附带网球场和花园,里面的装潢却很简单,只设置了基本的家具,走在里面有点空旷。
谢姝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这栋房子的市值远超越衡的第一笔片酬,看来她的商业活动比她想象的要多啊。
“房子不错吧?”
纪行端着两杯水靠近谢姝,递了一杯给她,言笑晏晏地打招呼。
谢姝回以微笑,“很不错啊,就是价格上有点惊人吧,那边可是有个网球场呢。”
“越衡花了她最近赚的所有钱,加上贷款才买下了这个房子。”纪行指指东边的网球场,“她非要有网球场的房子,当然价格不菲了。”
她的解释让谢姝吃了一惊,越衡现在也是小有名气了,贷款的消息一旦传出去绝对会对她产生不好的影响。
“你不怕被人拿去做文章?”谢姝远远对在和萧绥说话的越衡抬抬下巴,“她的名气还不至于那么坚固吧。”
纪行对此并不在乎:“我又不是摆设,哪那么容易让人家抓住把柄。”
谢姝微微眯起眼睛,“你可真疼她。”
“我们经纪人的任务就是保护艺人,谈不上什么疼不疼的。”
“她在说慌。”谢姝第一时间冒出了这个想法。
纪行对越衡有点太纵然了。以纪行的能力,劝越衡不买这么大的房子,买她力所能及的房子绝对不难,但纪行没有这么做,她对其他艺人的包容性在越衡身上被放大了,她对越衡的疼爱超出了普通经纪人对艺人的范畴。
虽然谢姝把越衡推给纪行就是吃准了她偏爱越衡这种出身和性格的艺人,但她们现在表现出的感情可比她想的要充盈多了啊。
“看你们相处得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谢姝旧事重提:“不枉我当初费尽心思把她塞给你。”
纪行眸光闪了闪,说的话却很有意思:“当时要不是你急着想要找温言乐,也不会把她交给我。”
话说到这份上,大家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清楚了对方的态度,谢姝也不想东躲西藏地说话了。
“姐姐,”她喊纪行以前的称呼,“我觉得我们既然之前达成过合作,就不要这样互相猜忌了吧。”
纪行平淡地顶回去:“我要为我自己的艺人考虑。”
谢姝有点生气,她还是笑着问:“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只考虑自己的人吗?我的电影,我挑选的演员,有什么不为他们考虑的必要?”
“你是制片人,所有的演员都是你挑选的,你要为所有演员考虑,我只为一个人考虑。温言乐本来都不准备演戏了,你却把她请回来了,我不能不怀疑。”
“怀疑什么?怀疑我许诺更多的给温言乐?”谢姝嗤笑一声,“就算我许诺给她这些又怎样?捧人也要讲究条件,难道我把同样的许诺给了越衡,你就会相信我了吗?”
谢姝晃晃手里的杯子,告诫纪行:“我请你相信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你,你觉得越衡之后都不会再跟我合作了吗?你觉得越衡是否会和你一样怀疑我?如果你一直这么忧心忡忡,我们之间就永远会充满猜忌。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姐姐,你那么聪明,别这样钻牛角尖想不开。”
谢姝说完就转身离开,把思考的空间留给纪行。
谢姝与纪行沟通完也没有完全放下心来,她感到很奇怪,她所知的纪行为人谨慎谦逊,她不会莫名其妙地做出有悖常理的举动,毫无理由地发难更是少之又少。
一定有个理由,有个与众不同的事情发生了,才让纪行如此多疑多虑。
《蝙蝠》
越衡成为演员的时间不久,她认识的人也有限,把幕后的工作人员都请来了才让家里显得不太空旷。
其中也有谢姝认识的人,越衡的造型师是经由她介绍的,从戛纳开始给越衡做造型。谢姝跟她拥抱了一下。
“我真高兴越衡能请我来,这里都是漂亮的人。”漂亮的造型师拉着谢姝的手说。
谢姝失笑,压下和纪行说话时的沉郁,说:“你就是最漂亮的。”
“才不是,”造型师用眼神指了个方向,“他才是最漂亮的。”
望过去发现是萧绥,他在私人活动时穿了一身很简单清透的衣服,上衣是轻薄的棉麻长袖,袖口卷到小臂,突起的腕骨上顶着手表。这样装扮后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还多了几分学生气。
“是吗?”谢姝对她挤眉弄眼,调侃她:“你不是喜欢女孩子吗?”
“喜欢男人女人都不妨碍我欣赏漂亮的人。”
“我以为你对男性的欣赏力比不上对女性的呢。”
“怎么会。”
说笑了两句,女人的谈话里插进男人的声音:“好久不见。”
问候显然不是针对造型师的,她久仰萧绥的大名,听说过这个男人身材很不错脸也很好看,但他们从来没有合作过。
两个人在场只问候其中一个,是什么意思很明显了。
这做法有点失礼,造型师也可以不给他面子,可她看着萧绥的笑容,再看看谢姝看他的眼神,还是看热闹的心态占了上风,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我去和越衡玩一会。”
和造型师说了再见,谢姝才和萧绥打招呼:“你把人家吓跑了。”
萧绥有眼色地低头道歉:“是我的错,我应该求她别走。”
“你要是开口留她,她下一秒就能问你要电话号码。”谢姝笑得眼睛弯弯,“她很会谈恋爱,男人女人都会愿意跟她在一起。”
“这么厉害?”萧绥扭头去找刚刚走开的造型师,嘴里念叨:“我可要请她教我几招。”
话音一落,两人之间突然安静了。
萧绥的意思很明显了,他现在有喜欢的人,愿意追求他喜欢的人。他最近一无绯闻,二无银屏搭档,他喜欢谁呢?他对谁另眼相看呢?
不想要场面变僵,谢姝就应该顺着他的话问下去,问他喜欢的人是谁,自己认不认识,有没有机会见一面无论如何都不该这样沉默着看气氛变僵。
为什么不敢细问呢?
无非是问心有愧罢了。
她害怕从萧绥嘴里说出的名字是自己,害怕萧绥会用晦暗不明的眼神看她,她也害怕萧绥嘴里说出的名字会是别人。
从谢姝没有立刻接上话的那一刻起,她的卑劣就被扒光了衣服放在两个人的眼皮子底下了,龌龊的心思想法把她塑造的完美金身击穿粉碎。
她是个普通人,是个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普通人。萧绥会知道这点,她自己更清楚这点。
“你不问问是谁吗?”萧绥的身影覆盖了她,指腹抚过她的耳垂,掌心贴着她的下颌,发丝在他指尖拂过,声音把她的耳膜震得发痛:“你问我,我就说。”
他们站的地方隐秘寂静,鼎沸的人声从楼底下浮上来,他们和人群隔着一层地板,仿佛就身处其中。
楼下的人不少是上个剧组的工作人员,他们都知道制片人谢姝和导演是情侣,也都知道萧绥是谢姝亲手招揽的男主角。他们一旦闯入这里,就会发现男主角正要亲吻的人不是女主角,是他们的制片人。
高挺的鼻梁不时摩擦过她的鼻翼,今天是私人时间,谢姝没有戴眼镜,人和人之间的隔阂又少一层,又失去了一个可以打断他的借口。
他们的唇瓣贴上,现在只要萧绥想,他就能采撷最饱满的果实,和他梦里的人唇齿相依,咬开她的唇瓣只是举手之劳,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艺术家们喜欢说美的是没有家的,富士山、流萤、一瞬间闪过的流星还有永远不会让自己归属于某人的谢姝。可起码有那么一瞬间,他可以拥有她的观感和想法。
只是失神了两秒,他的喉结突然被别人的虎口卡住,手指像鹰爪钳住他的脖颈,萧绥被抓住强迫卡在了原地。
唇瓣感到了尖锐的触感,和柔软格格不入的刺痛,不难意识到他的下唇被用力咬了一口,不是暧昧的舔咬,而是把他的嘴唇当作苹果的咬法,像是要从他的嘴唇上咬下一块血淋淋的肉。
萧绥吃痛地发出闷哼,他的手搭在谢姝掐他的手腕上,冰凉的表带引起身体一阵颤栗,宽大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却忍着没有在她的手上施力,反而用拇指细细摩挲过她的腕骨。
他们分开是嘴唇上都是鲜血淋漓的,萧绥看着谢姝的舌尖舔过下唇,沁出的血珠被卷走,卷进他看不见的地方。
他还在愣神,脸上就被谢姝不轻不重打了一巴掌,骂他:“滚开。”
结果是她自己逃走了。
谢姝很小的时候不知道听谁说过,不管是乱搞还是正经,都不能找工作上的伙伴,这会让事业和感情搅在一起,麻烦得理不清。
谢姝之前都引以为戒,却并没有身体力行地贯彻。
更可悲的是,她乱搞的对象和她正经恋爱的对象偶尔也会是同事关系。
比如他们共同制作的电影在颁奖典礼上被授予荣耀时。
去年国内的电影产出不算太多,《第一炉香》的质量已经是佼佼者,更不要说它在商业和奖项上也取得了不俗的成就,在国内的电影奖项上也是碾压式的横扫。
最佳女主角、最佳男主角、最佳影片、最佳导演
短暂的几个颁奖礼过后,萧绥影帝的地位加深,越衡成了当之无愧的天才女演员,何温匙魑新锐导演被业界关注,谢姝也受到了旁人比往日更热络的态度。
专门从好莱坞飞回来领奖的何温吃谇旃ρ缟吓踝沤北若有所思,谢姝结束了一轮应酬,走近他问:“怎么?奖杯很丑吗?”
“不是,”何温承α艘幌拢说:“我在想,这个奖杯写在我的履历里,有什么作用呢?”
这个奖杯在好莱坞是无人关心的奖项,因为他们有能搅动风云的奥斯卡。在欧洲是不值得关注的奖项,因为他们有三大电影节的圣地。在东亚三国里,它的含金量也未必能争得第一。在全世界的电影爱好者眼里,它同样无足轻重,因为台上的演员在他们看来少有真正的演员。
商业性似有似无,艺术性几乎为零。
会把这个奖杯奖项当回事的人,只有本土的流量明星们,他们的粉丝会将它做进实绩表,用作无数个夸耀成绩的评论。
“它无足轻重,可也是我拼尽全力拍下的电影得来的。我拼尽全力只得到了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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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姝拉起他的手,是在安慰他。
能责怪谁呢?在这个不成熟的体系下,奖项都是不成熟的一部分,在颁奖台上领奖的演员难道有错吗?他们付出爱的粉丝难道有错吗?
一个机制体系的差劲,没有人能为它担责,却也没有人能躲过它的覆盖。导演、演员、编剧、制片人没有人能逃避它的摧残。
谢姝拉拉他的手,“总有一天会变的。”
“变什么?”
这个声音像是某个开关,听到它,谢姝的身体会不由自主打个激灵,仿佛上帝在罪人身上烙印的圣痕,在接近他时会自动发光发热,宣告圣徒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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