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大道》
“说半年不见,你没怎么变。”谢姝说笑着转身,视线从萧绥身上略过去。
何温吃焦她和萧绥握手,被萧绥调侃:“这么想我?怎么不早点回来,我们还有机会多聊聊。”
“那边脱不开身,不然也不至于昨晚才到。”
交握的手松开,恰好远处的工作人员在招呼所有人拍照,何温匙匀坏芈ё判绘的腰,对萧绥说:“走吧,去拍照。”
照片排位当然是谢姝站中间,她是这部电影起死回生的根源,制片人身边站着导演,两侧分别是男女主角,其余都按照辈分和工作的重要程度站位。
“咔嚓”一声,相机留下了人们和睦的笑脸,留下充满争议和吵闹的现实给照片里的人。
谢姝拍完照在人群散开之前找到了温言乐经纪人的位置,她拍拍何温车氖直郏“我有点事去处理一下,等我一会。”
何温秤ο拢谢姝急着谈事,头也不回地走了。也是因为她眼前的首要事项是公事,才忘记了现在萧绥就在何温成砼裕他们马上就要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独处,他们会讨论什么都是谢姝无法预知的。
有可能是谢姝对她的感情太有信心,以至于放心地把她的暧昧对象放到正式男友身边,还容许他们谈话。
也有可能是在谢姝眼里,私人感情的问题都要滞留在工作之后,她明知这个决策会让她的感情破裂也要去做,因为这个决策能助力她的事业。
温言乐的经纪人王诚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从外观上看是个很有气度的男人,气质格外谦让温和。
“谢小姐,恭喜啊,年纪轻轻就拿下这么大的奖,前途无可限量啊。”
他们握手,谢姝听着他的奉承,回了他一个笑脸,摆出了谦虚的姿态:“哪里,都是大家的努力,我只是尽我的努力。”
王诚继续把她架在高台上:“您谦虚了,要是没有您,这部电影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我们温言乐也不一定能有这么好的复出机会。”
谢姝在心里骂老狐狸,嘴上继续客套:“都是温言乐演技好,我的功劳很小的。不过”终于说到了谢姝的正题:“你也知道,我们这部电影到此还没有结束,之后还有一些奖项上的安排,我就怕之前一切安好,后来会出事,处理不好,以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王诚看清了谢姝含着笑意的眼睛,耳朵里听着她暗含深意的话,大家都是人精,心下琢磨两秒,就知道她的意思了。
他社交的笑容还挂在脸上,“有什么是你处理不了的?我相信你,温言乐也相信你。”
“万一呢,”谢姝的语调重了些:“我不能保证没有人倒油害我们啊。”
话说到这份上,王诚再想装懵懂已经不管用了,谢姝已经把警告贴在他脸上,“此路不通”四个字印在他眼球上,傻子才会看不见。
“这是你的剧组,都是你的演员,哪个是主哪个是配有什么区别呢?”老狐狸不肯就此作罢,还想把谢姝拉拢过来,“哪个演员在这部戏里拿奖了,都是你的功劳。”
这话说给一无所知的别人说不定会起到作用,说给谢姝是绝不会有用。
自从谢姝在纪行那边嗅到不平常的线索之后,她就开始思考到底是什么让纪行对她充满了不信任,疑惑直到她接到媒体的电话才解开。
从电影宣传之前,谢姝就和大大小小的媒体和营销号开展了合作,在电影的宣传彻底结束之前,所有关于电影和演员的新闻都要先告知她一声,如果她不满或者不同意发出,可以直接买下或者先压下不表。
那个媒体不是小媒体,对待合作的态度一向热忱,他们告诉谢姝手上的新闻大意为《第一炉香》女主角实为温言乐,制片人属意于她,才为她争取奥斯卡最佳女主角的提名。
新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要发出新闻的媒体数量庞大,很明显是温言乐的团队为她造势。
演员有曝光度谢姝当然高兴,却不能是这种踩着越衡捧温言乐的方法,到头来只会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谢姝对王诚瞒着她进行营销的行为心怀芥蒂,面上还得好声好气地警告他:“我劝你别想了,你的做法纪行能允许吗?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在一个行业里你应该比我明白她多厉害。”
“新闻发出去了纪行能拿我怎么办?再说是你把越衡撇开的,可不干我事。”一看事情不好,王诚开始混淆视听。
谢姝最烦这种无赖,你跟他摆事实讲道理他不听,非要跟你揪着细枝末节掰扯来掰扯去,把所有过错扣在你头上,再没有比无赖更好的形容词了。
“你如果非想这么干,我也不拦你。”谢姝才不会顺着他的思路谈下去:“但是你的新闻发不出来,不光纪行不允许,我也不允许你破坏我的安排。”
王诚的眉宇上挑,像是在嘲笑她的义正言辞。既然硬的不行,谢姝就来更硬的:“你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没关系,我想温言乐不介意换一个更聪明的经纪人,到时候奥斯卡提名女演员的经纪人就算不是你,我想也没有什么影响。”
成年人的谈判和小学生的吵架没有什么区别,互骂你有病一通之后没效果,谁先抛弃口舌使用拳头,谁就是短期的胜利者。
王诚反驳不了她是因为他知道谢姝有这个能力把温言乐从他手里薅走,一个更好的经纪人算什么,她甚至有介绍温言乐去好莱坞的门路,王诚一点都不相信温言乐跟他的羁绊,拆散他们这个刚搭起来的草台班子其实易如反掌。
他怎么都没想到谢姝是这种风格――一言不合就掀桌子出拳头,文雅和含蓄两个词她一点不认。
这边谢姝软硬兼施过后冷着脸等王诚的回复,如鱼得水地处理前院的风暴,却全然不知另一头家里后院也在起火,还是一两桶水泼不灭的大火。
何温巢恢道萧绥今晚为什么要待他如此热情,他们曾经一起工作过不假,但关系还没到能促膝长谈的地步,“说得上话的同事”更能概括他们的关系。
并且何温骋坏愣疾幌牒拖羲绾淖牛他无时无刻不关注着谢姝那边的动静,等谢姝结束那边的谈话来找他。他们昨晚才见面,不出意外后天又要分开,眼下呼吸同一片空气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珍贵的,他不想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据他观察,谢姝跟那人谈得应该不太顺利,她稍微眯起眼睛时就是事情不顺利的时候,这个眼神代表她心情不愉悦,她正在把某人列作“讨厌鬼”榜单中的一员。
何温骋恢鼻煨倚绘自己没有意识到这点,不然她绝对会控制自己不做出这个表情。在他看来这个表情的谢姝跟凶狠相距甚远,如果她还不得不笑脸迎人的话,那就会很像一头在假笑的狐狸,眼睛弯弯地盯着肥美的猎物,把欲望全部暴露出来的肉食动物总会显得贪婪中带着几分傻。
“所以我说,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该”萧绥的声音停住了,他问:“你很想她?”
“嗯?嗯”何温撤从α艘换幔“我们有段时间没见了。”
“有点辛苦吧?隔着距离和时差。”
“还好,没有想的那么难熬。”
“你们准备一直这样吗?”
萧绥问了个犀利的问题。
异国的恋爱,不论时间长短,总要有个期限,有个值得被期待的时间节点,只要有那个重新拥抱的时间点,之前的一切辛劳都可以容忍。
“我们还没有谈过这些。”何温车纳音有些艰涩。
萧绥觑着他的脸色, 嘴角浮现出一个隐秘的微笑,他刻意生硬地转移话题:“不聊这些了,我们谈谈别的?你的新导演工作怎么样?有没有遇到比我还优秀的演员?”
说到本职工作,何温车男那榫兔荒敲茨咽芰耍他笑笑说:“比你优秀的演员确实不太多。”
“你的新电影里不是有位A-list吗?”
“又不是所有A-list都是好演员,他们毫无疑问是大明星,却不一定会演戏。”何温痴遄糜么剩骸八们有的不太会生活,没有人的感觉,表演里没有人的痕迹。”
萧绥接下了何温车脑抻:“我的表演里有人的感觉?难怪,我总觉得生活和表演其实差不多。”
“是吗?”何温澈闷娴刈肺省
“生活和表演都要找一个锚点,把自己栓住,生活上不能迷失方向,表演上不能在角色里迷路。”
A-list们的生活是被黄金浇筑的大海,住在马布里悬崖上的别墅里,出行皆是私人飞机接送,他们徜徉在世界中无所阻拦,没有锚点也不需要锚点,无人管辖所以容易迷失。
“你的锚点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一个吗?”何温澄剩骸盎岜浠吗?”
萧绥的笑容变得耐人寻味起来:“根据我的情况,锚点也会变化,比如之前就跟现在不一样。”
之后何温澄柿烁鋈盟后悔终生的问题:“那你现在把什么当作锚点?”
气氛突然变了,何温吃经拍摄过的面庞出现了胶片里都不曾有过的复杂感情,他的目光宛若空悬的心弦,等待某人的出现拨动丝线,奏起他们的乐章。
他看向的人,是谢姝。
他人生和表演的锚点,是谢姝。
他痴迷爱慕的人,是谢姝。
谢姝是谁呢?
是何温嘲的人,是他青梅竹马,喜欢了很多年,相爱了很多年的人。
霎时间,天和地都像裂开了个大洞,把他们所有人吸进无底的深渊。
《巴比伦》
萧绥老家是个小县城,他在镇上的卫生所出生,说实话,那种环境萧绥怎么都想不通他妈是怎么把他生下来的,卫生所的环境跟荒郊野外的区别就是干净了一点,也只有微末的一点点。
既然这么难还要生下来,那他妈应该还是爱他的。然而把他生下来之后就跑了,那对他的爱应该也没有多少。
萧绥也理解她,怀着他爸那种男人的孩子,是个人都会恨,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恨上有什么奇怪的。仅仅把他生下来抛弃,而不是在肚子里就杀了,已经是一个母亲最大的仁慈了。
他是被奶奶从卫生所里抱回去的,他奶奶是个矮小的女人,年龄大了人就更佝偻了。萧绥十多岁时就能俯视奶奶了,俯视她在田间劳作,在厨房烧火做饭,在鸡鸭后面追着撒米她一个人养活了儿子孙子两个大男人,怎么看都是个厉害的人。
他奶奶很疼他,却厌恶他妈妈,不时会小声咒骂他妈妈是个跑了的婊子,在他们家好吃好喝还要跑,唯一的功劳就是生了他这个男孩
萧绥的父亲是个比泥潭还烂的烂人,吃喝嫖赌不说样样精通也是十分擅长了,他回家的次数不多,每每回家就是问他的母亲要钱。萧绥奶奶呢,儿子要一次钱她就给一次,给完之后会流着泪捶打儿子的背,发泄她难言的怨。
萧绥在小镇上念完了小学和中学,他成绩还不错,考上了城里的高中,往后还有几年学能上。
上学时他寄住在县里的亲戚家,每次寒暑假结束前跟奶奶一起坐大巴车到县里,再乘公交车坐到亲戚的小区附近,拎着一篮鸡蛋和一袋米敲人家的门,被迎进去之后奶奶也不好意思久坐,拘束地在沙发上缩成一团,亲戚递茶过来就急急忙忙站起来,从棉衣口袋里掏出一沓破破烂烂的纸钞――她种地和卖鸡蛋换来的钱,一半塞给他,一半交给亲戚。
亲戚家把儿子的房间匀一半给萧绥,中间挂一条帘子就是隔开了两个空间,他在就在餐桌上添一副碗筷,不在也不会急着找他回去吃饭,也没有饿着他冷着他,甚至对他笑颜相待。
家里环境什么样萧绥清楚,他住在人家也不好白吃白喝每天干呆着,于是上学的额外时间他就出去打零工,在各种地方兼职赚钱,有时寒暑假也会留在县里打工,只有白天和晚上会在亲戚家进出,除了睡觉和洗漱以外不占用他家任何空间,活得像个透明人。
萧绥高二的暑假在县里的电影院打工,电影院的工作比其他工作轻松点,在室内夏天还有空调吹,不用被太阳晒,钱给的不算多但他也很满意了。
萧绥就是那时候遇见了谢姝。
是的,萧绥和谢姝在很久以前见过,直到最近萧绥才慢慢记起这段记忆是和她有关的。
暑假里常有个女孩来影院看电影,倒不奇怪,因为他们那里是县里唯一的一家电影院,县城人只能来这看电影。奇怪的是那个女孩每次来都包了一整个场次的票,那时候还没有网上购票,影院也不是连锁影院,不能提供直接包场的服务,亲眼看着有人买下一整场的票还是很震撼的。
富有和贫穷的痕迹无处不在,他奇怪于这种女孩怎么会出现在小县城里――一个包场看电影的,每天换不同衣服衣服漂亮姑娘,往返都有专人接送,无不透露出她优渥的出身。她应该在大都市的人潮中出现,手里提着潮牌的袋子,而不是在连地砖都没铺的影院里看老掉牙的电影。
这种人萧绥是不愿意扯上关系的,差距太大会让他自动保持距离。
谢姝是个一眼能看出身份的富家女,却没有富家女脾气,每次萧绥给她进行无意义的检票时,谢姝都保持着基础的礼貌跟他道谢,电影结束后也会对他点点头再走。
虽然富裕,但是个有涵养的人。萧绥那时这样评价她。
现在回想起来,谢姝那个年龄的样子和现在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那时比现在要圆润一点,脸颊上还有婴儿肥,笑起来不自觉有种娇憨。她那时应该还没有健身的习惯,形体和气质还没有现在这么锋利紧绷,反而柔软松弛得像棉花,你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能笑盈盈地听着看着。
她看的最后一场电影是部爱情电影,萧绥那天照例在电影结束前半小时进影厅,等着电影结束后打扫卫生。
谢姝习惯于在影院灯光亮起时离开,这天却在萧绥进来时从座位上站起身,走过萧绥身边时被他叫住:“你不看完吗?”
银幕上的男女正脸贴脸,浓密的睫毛扫过对方的脸颊,剧情安排他们下一刻亲吻。
影厅里谢姝的眼睛藏着莹莹亮光,眨眼时像星星在闪,她笑笑,说:“我得回家了,没时间继续看了。”
萧绥无端觉得谢姝说的家不是这个小县城里的某个地方,而是金光闪闪的遥远之处,他脱口而出:“你家在哪?”
大约是疑惑平时无声服务她的人今天怎么这么多话,她歪歪头,还是回答了:“在香港,我爸爸妈妈在那边。”
上高中的萧绥眼里的香港是个土地里都流着金水的地方,高楼、霓虹灯和金币碰撞的声响是关于那个地方的一切印象。
“你还会再来吗?”
谢姝拧眉想了想,犹疑地说:“我不确定,可能会吧。”
没有别的谈资了,萧绥终于要告别:“欢迎你下次再来这里看电影。”
“有机会的话,”她笑着说:“有机会我就会来的。”
银幕上的男女忘情地亲吻,他们站在银幕前,身形的影子印在角落里,耳边嗡嗡地响着人声,像是纵身一跃进入了黑白的电影世界里。对方的面容上色彩暂时融化,露出一张清晰的黑白面庞,头发、眉毛和瞳仁漆黑,肤色和嘴唇雪一样的洁白,不停收缩膨胀的心脏暂停了一次,描摹出一个鲜红的形状。人的尊卑贫富一同被洗去了,留下银幕上两个纯粹的灵魂,对灵魂来说,那一秒像是永恒,永恒又可化为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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