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汪念念在心里记下了,顺道报告后面的安排:“越衡今天有打电话来,说想请您一起吃晚饭,要安排吗?”
谢姝听了愣在原地。越衡绝对是有她私人的电话号码的,如果想要吃一顿私人的晚饭那直接打她的电话就好了,何必从她的办公室里绕一圈。如果是有项目想谈,那也不该是作为艺人的越衡出面,该来电话的是作为经纪人的纪行。
她有点搞不懂越衡的意思了。
“安排一下吧,尽量安排在这周。”
与其是背后揣测,不如见了面直接问她。
晚上的饭局比她想的要冗长,人太多了,应付下来让谢姝精疲力尽。
这场饭局就是萧绥最熟悉的饭局模式,男性含量超标,全场唯二的女性就是谢姝和她的小助理。
斟白酒的小杯子被谢姝捏在手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资方们说话,面上的笑容有些懒怠,尽管如此她依旧在勉力维持氛围的和谐。
“谢小姐,你应该再喝一杯了,你杯子里还有这么多酒,不喝是不是看不起我们?”
这些人都长了同一张臃肿粗俗的脸,想分清谁说话都要仔细辨认,谢姝垂眸笑笑,“我不是说了我明天还有从早到晚的一天会了吗?要是别人来,我可是一杯不喝的,是跟你们在一块才多喝了几杯。”
“这倒成我们不对了。”他们眼光一扫,瞥见坐在谢姝身边安静给她布菜的汪念念。
硬柿子捏不动,软柿子还动不得吗?
“你不喝也行,叫你那个小助理喝呗,来来来,给她倒酒。”
站在桌边随机应变的侍应生立马拿着酒壶上前斟酒,谢姝闭了闭眼,感觉太阳穴附近的神经在揪着疼,她在侍应生倒好酒之前睁开眼拒绝他:“她不能喝酒,等会她要开车送我回家的。”
借口听起来不痛不痒,男人们不吃这套,跟着劝酒:“喝一杯又怎么了?不行可以叫代驾,你们这种小姑娘助理,把裙子一掀,多的是人给你们开车。”
酒杯摆在面前,汪念念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喝了就是背刺老板,不喝就是看着老板为难,她只能夹在中间大气不敢出,眼观鼻观心在角落里装死人。
谢姝轻轻笑了一下,说:“我不喜欢这种笑话。”
“有什么不喜欢的,又不是说你,放心吧,你们这种大小姐肯定干不出那种事。”话锋指向汪念念:“你们不是这样?到家了请人上去喝杯咖啡,到时候人又走不了,往后撵着要人家负责。你们这些小姑娘,套路来来去去就这么几个。小助理,你说是不是?”
汪念念又不知道怎么办了,她为了保全整个场面不难看,这时候应该打个哈哈点头糊弄过去。可她又不是自甘下贱的人,羞耻心还不允许她担下这种莫须有的罪名。
她偷偷用余光观察谢姝。
谢姝的心情也相当差劲。这些人针对的对象不是自己没错,但针对她带来的人和针对她没有区别,指桑骂槐地贬低她,利用笑话告诉她即便同在一张桌子上,他们还是尊卑有别。
别告诉她这只是几个无伤大雅的黄色笑话,性和权力从来都分割不开,今天她忍了这口气,明天他们就会认为谢姝这个人可以随便欺辱。
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不忍让不后退她也能让人闭嘴。
谢姝捏紧装了白酒的小壶,站起身来对着一桌人,微笑着举起酒杯:“我敬各位一杯。”
男人们的嘴角勾了一下,就看见谢姝转动手腕,壶里的酒滴滴答答地成一条水流滴在桌面上,她像在给人上坟一样敬酒。
壶里的酒流干了,男人们才收回僵硬的表情,下一秒谢姝抬手把手上提着的小酒壶用力砸到圆桌中心,碎玻璃跳了一下又偃旗息鼓落到菜品上,一桌人包括汪念念都被巨大的碎裂声响惊得身躯一震。
“我说了,”谢姝微笑对他们说:“我不喜欢这种笑话,耳朵聋了吗?贱人们。”
饭局当然不欢而散,汪念念颤着手打着了车子,一转头就看到谢姝放下腿上的手被玻璃划出一条红痕,血珠一颗颗从裂缝中沁出,汪念念看着像是自己也跟着血滴流下去了。
她只敢呆一两秒,很快反应过来跟着导航开车去最近的药店买碘伏和创口贴。
在药店里结账时她手滑一直解不开手机,好不容易结完账,她在漆黑的手机屏幕看到自己脸上慌张的神色,还有脸颊上的几滴泪水。
汪念念以为她买了药回来就能冷静地给人上药了,真的捧着谢姝的手,在伤口上面消毒,听见谢姝发出轻轻的嘶声,手又一次不受控地抖起来。
“老老板你这么干,会不会有事啊。”结结巴巴的还是问出了口。
谢姝吹吹手背上的伤口,满不在乎说:“能有什么事?不和我们合作了吗?我只是骂了他们一句贱人而已,玻璃渣都没伤到他们,凭什么这个项目就不做了。”
“万一,万一他们很生气,给我们穿小鞋怎么办啊?”
“他们?”谢姝反而不解了,“他们是什么不能得罪的人吗?资方又不是只有那一个,那家公司又不是只有他们说得上话,他们不答应找别人就好了,害怕什么?”
汪念念还是不能释怀,开始自我反思:“都怪我,都是我太笨了,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我不应该一句话不说的,我应该”
创口贴服帖地包裹住伤口,谢姝伸伸手指,判断一下之后工作会不会受到影响,在汪念念的自省里插话:“你不管干什么他们都会拿你开涮,这张桌子上能当作笑料的人只有你和我,不敢搞我,就是你了。你什么也没做错,就是运气不好。所以,”谢姝用完好的手抽纸给汪念念:“就别哭了,你没错,下次我会尽量不让你这么尴尬,这次就不要再伤心了。”
纸巾在脸上糊涂抹了一遍,汪念念狠狠擤鼻子,瓮声瓮气说:“那些男人真贱。”
“这世上的贱男人和好女人一样多。”
“姐你经常遇到这种事情吗?”
“也不是经常,”谢姝又递给汪念念一张纸巾,“十次里面有一两次?”
汪念念接过纸在脸上粗糙地摩擦,“你都遇到过这么多次,贱男人怎么跟蟑螂一样啊,到处都是。”
当晚汪念念因为睡前擦眼泪的方式太粗鲁,肿着眼睛睡觉了。
但她感觉还没有那么糟糕,那天是汪念念第一次感受到她心目中黄金女郎的活人气息,她会疲惫、会愤怒也会骂脏话,还会保护她。
“是个好人啊。”
汪念念抱着她的小被子窝在她的小床里给谢姝发去了晚安的短信。
《彗星美人》
在意识到她和何温车墓叵涤形侍庵后,谢姝消沉了一段时间。当然她消沉的时间很短,短到离她最近的助理多眨两下眼她的消沉时间就过去了。
不是她找出了解决他们之间问题的办法,也不是谢姝不在意何温沉恕O喾此很重视这段感情,愿意做出一切措施来抚平他们之间情感的褶皱。
可是谢姝的工作不允许她被其他事情分去太多心神,庞杂的工作量一颗心都不够用,还要分出半颗心来想大洋彼岸的事端,于公事私事都毫无助益。
说到公事,上次饭局里被她骂过的资方最近又和谢姝约着见了一次面。
大家都是成年人,什么黄色笑话、摔杯子和骂人都是小事,重点是做成了项目和到手的钱。
这次见面两方像失忆了一样,和颜悦色、客客气气地握手言和,正襟危坐谈了两小时把合作谈得有声有色,这次不光黄色笑话没了,普通笑话都不见踪影了。
唯一让谢姝不高兴的就是资方的人把那晚的事情就这样轻轻揭过了,对汪念念一点道歉的意向的没有。
汪念念本人倒是不在意:“拜托!他们可是被骂了贱人诶,比道歉爽多了。”
公事告一段落,私事暂时不能顾及,谢姝开始着手既非私事又非公事的尴尬地带事务。
她和越衡的饭局安排在周五晚上,一个既正式又放松的时间。地点安排在越衡订的私房菜馆,少有的谢姝不曾光顾过的店铺。
谢姝和越衡上次见面还在大概两个月前,六十天足够一个女孩改头换面了――头发被养得乌黑顺滑,皮肤上的小瑕疵都祛除了,拍摄期间还有几分圆钝土气的长相如今变得沉稳中不失灵巧,下颌角的线条变得更加明显,露齿笑时牙齿都是洁白无暇的。
谢姝一上来就传达了友好的态度,笑着和越衡拥抱,问好说:“好久不见了,变漂亮了嘛。”
“难道我以前不漂亮吗?”
名气和钱财带来的改变不止于表象,越衡从前交际时身上的紧缩感也被洗去了,她也敢跟谢姝开玩笑了。
谢姝意外了一下,很快答:“以前当然也漂亮,久别重逢看人总要带点情感因素,难道你看我不是比前几个月更漂亮了吗?”
“你有什么时候是不漂亮的?”
落座后谢姝本来还想多问候几句,比如问问越衡最近在做什么工作,当大明星的感觉怎么样之类的问题。相比于她的婉转犹疑,越衡却是单刀直入切入正题:“我听纪行说,你最近在筹划一部电视剧是吗?”
这句话给谢姝带来的疑问有很多。
首先,越衡不是会主动发出工作邀约的人。
她作为演员想要出演偏爱的角色很正常,但她目前的经纪人是纪行,不管从哪个维度来看都是极为靠谱的人,越衡的性格也不会允许她越俎代庖忽略经纪人直接和制片人接触,她的先天性格就不允许她成为那种八面玲珑的商人型明星。
其次,纪行是不会让艺人出面找工作的。
谢姝和纪行认识有些年头了,对于她最初对纪行的猜测,谢姝还没有答案,但她能肯定纪行是个保护欲和控制欲都很强烈的人,尤其是对待她的艺人。
遑论越衡这么个完美贴合她偏好的演员,当初谢姝把越衡塞到纪行手下就是靠着对她的这点了解,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谢姝不信纪行突然性情大变了。
再次,眼前越衡提出的请求根本不符合常理。
越衡的发展路线毫无疑问是以电影为主的,电影下映后纪行的举动也印证了她的观点――只接受采访和杂志拍摄,综艺是想都不想立刻拒绝,给艺人报了许多培训班,据谢姝所知纪行还在活跃地寻找一个新电影剧本种种迹象都表明她想要把越衡培养成演技出众的优秀电影演员。
接电视剧剧本与成为好演员不冲突,却与成为电影演员相冲突。电视剧和电影之间的鄙视链未必人人都承认,但两者之间存在的障壁却无法忽视,演员从大银幕转战小银幕就很难回去了。
“我是在筹划一部电视剧,纪行消息很灵通哦,这都打听出来了。”谢姝拖延着节奏。
越衡摊摊手,“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是啊,电视剧。”谢姝装傻:“怎么呢?你想演吗?”
“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我想演好角色。”
谢姝含蓄地劝退她:“你眼下不太适合出演电视剧吧,有了一部还不错的电影作品就转型电视剧,不一定是最适合你的发展路线。”
“这样啊,你说的也对,我也更想演电影角色,电视剧角色总是没有太多发挥空间。”
越衡轻易被说服了,谢姝不费多少力气就让越衡回心转意,她重新热络地向谢姝介绍她点的菜式,几秒钟前那股含着怨怼的语气又好像挥之不去。
异常的反应,怪异的态度。谢姝藏下疑惑,和善地跟越衡应酬着。
私房菜的味道跟谢姝习惯的不太一样,却不难吃。她评价一家餐厅水平的标准是蔬菜做得如何,这家店的荠菜和莴苣做得很好,谢姝在心里悄悄把它列为“值得一去”的餐厅,下次何温郴乩此们可以一起光顾这家店。
“以前这家店是一家特别小的小店,我以前当群演的时候来这里经常只点一道炒河粉吃,有时候有了外快会多点两个菜,我就想这家店这么好怎么就开不起来。”越衡盛了两碗羹汤,推一碗给谢姝,调羹在汤里搅动着,她继续说:“后来我拿到第一笔片酬,拿了一部分来找这家店的老板,说我想投资。我猜那个老板的反应跟我知道自己被选作女主角的反应一样,一点都不敢相信自己走了狗屎运。”
谢姝尝了一口汤,弯唇笑着说:“有实力的人获得了名副其实的成绩,怎么会是走狗屎运呢?”
越衡抬眼,她顿感的五官不施粉黛时时常会显露出一种娇憨的气质,好像不管这个人的真实年龄是多大,她都永远停留在一个不谙世事的年纪。她得意地笑起来,像是自夸:“原来我有这么厉害。”
有那么一刻谢姝无疑被她击中了,心底不由自主涌出对越衡的怜惜,仿佛这个人是她亲爱的小妹妹。爱惜出现了两秒,随后谢姝瞬间意识到,越衡在影响她。
这是萧绥喜欢用的招数,以童年经历过的创伤来吸引她,利用袒露创伤的行动获得她的怜悯疼惜。就像人类会对受伤的鸟雀猫狗产生愧疚一样,哪怕这个伤口不是自己造成的,人类依旧会不由自主地承担罪责,然后释放出善意。
这种招数对大多数人都有用,对谢姝反而比平常人更有用。
她在潜意识里认为天生的好家庭和好生活是从天而降的馈赠,得到了馈赠就需要付出代价,谢姝偶尔会出现某种赎罪心理,似乎只要她散发更多的善意就能抵消天生收获的馈赠。
但她不会被这种心理控制,她在被爱怜的心理影响时会分出一部分来警告自己,比如现在谢姝就在告诫自己保持警惕,警惕接下来越衡要说的内容。
磨磨蹭蹭地吃完了饭,谢姝终于听到越衡说:“纪行说,你把电影选送奥斯卡了?”
手指捏紧擦嘴唇的纸巾,身上汗毛竖起,谢姝知道越衡之前的抱怨和整个晚上都是前菜,接下来她们要讨论的才是正餐。
非好莱坞制作的华语电影选送奥斯卡要的无非是最佳国际影片的提名,如果运气不错加上公关得力,拿下这个奖项也并非毫无可能。
但熟悉谢姝的人都知道,她不是守成的人,相反只有一件事的收益足够大,谢姝才会去放手一搏。
这样的制作人角逐奥斯卡想要的仅仅是一个最佳国际影片吗?
纪行不信,于是她花了点时间去打听。
果不其然,她打听到了谢姝不止报名了最佳国际影片,还报名了最佳女主角、最佳配乐、最佳摄影、最佳服装设计等等技术类奖项。
这些还不足为奇,奇怪的是最佳女主角报名的人选谢姝选择的不是纪行,而是温言乐。
纪行确认了好几次,才相信这就是真相。
她百思不得其解,《第一炉香》的女主角是饰演葛薇龙的越衡,这没什么可质疑的,谢姝也无时不在强调这点。
既然承认,又为什么要把女主角的提名机会给温言乐?温言乐饰演的姑妈在电影中的戏份是不少,可还不至于能取代女主角的位置。
退一万步说,如果谢姝愿意拿出她的人脉和积蓄来为这部电影公关,这个女主角的提名能够被她纳入囊中,也应该是给跟她关系更密切的越衡,而不是给演艺事业停滞,又和她点头之交的温言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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