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筵席之所——重光【完结】

时间:2024-12-21 14:48:01  作者:重光【完结】
  她再次带着他穿过复杂小道,进入略显冷清的大街。商铺售卖当地特产,竹编的各种小玩意、手工扎染布料、披肩、衣裙、繁复美丽的刺绣以及手工纳的布鞋。玉器店里精美的玉镯,传统牡丹菊花银镯。冬天是淡季,游客不多。琴坊里有琴声悠悠传出来,白衣男子穿中式丝质长袍,衣袍上精致的花纹在阳光下发光,及腰长发用青玉簪子束起,手指干净修长而有力量,相貌平平仪态端正。琴坊里摆放着几架昂贵的古琴,临窗的位置摆放方形红木小茶几,四只白底绘蓝莲色花图案茶杯,紫砂茶壶。天青色长颈细花瓶插放一支淡紫色桔梗。
  他们站在外面听了一会儿琴声。
  她带着他穿过冷清的主街道,进入小巷。她站在道观前默默凝望破损的木匾,上面刻着“清凉观”。
  早已废弃不知多少年的道观,已经腐朽的木头大门,贴着褪色的大红对联,没有上锁,狭小的庭院杂草丛生,野蒿长得比人还高,大簇紫红鸡冠花盛开,观内不知供奉的是三清还是别的神仙,供奉的殿门锁着铁链,透过镂空的木窗,只看见里面黑漆漆的一片。这座庙宇不知年代,损坏程度不知何时会坍塌成为废墟。
  “我每次来喜洲都会进来这里走一会儿,这里很安静。也许这里很快就会变成废墟,拆卸下来的残骸被货车拉走丢弃在垃圾场。”她自然的坐在屋檐砖石地板上,抬头对他沉静地说。
  “你很喜欢这里。”他四处慢慢地观看,漫不经心的开口。
  她从口袋里摸出香烟与火机,点燃一根,慢慢地抽烟。
  “我很喜欢现在平静的生活,可你们为什么要出现。”她清冷的声音直白地戳穿他的目的,神情依旧波澜不惊冷冷淡淡。
第四章
  “你果然已经察觉了。”唐t站在阳光里,看着在阴影里抽烟的女子,他心头一凛,果然是个聪明的女子。
  她起身走到阳光下,从口袋里摸出那只黑色木盒,然后打开盒子对着他:“你们要找的是这个东西吧。”
  “没错。”他回答得直白,这就是他接近她的目的。他伸出手将那只盒子推回,“还需要你本人亲自去一趟,把它交给一个人。”
  “走吧。有安排午饭么?”她收起木盒揣进口袋,直接往外走。她不想知道这些人有什么目的,也许她特殊的血液真相关系到她的身世。
  唐t跟在她后面,这个女子实在太过冷静自持,连一点疑惑都不愿开口问他。见到那人之后,不知道她会作何反应。
  喜洲很小,不过左拐右拐很快就走到刚进来时的路口,一辆黑色商务车早已等候在树下,两个西装男人戴着黑色墨镜,脸部神情严肃,直挺挺地站在车旁。见他们走过来,利落地拉开车门。
  车子发动,封闭空间仍是她厌恶的,闭上眼睛,思考着接下来会发生的情况。被拷起四肢做实验、还是囚禁?或者是抽干血液变成一具干尸,被丢进焚化炉烧成灰?还是被挟制去完成某些事情?
  在北方城市三年,她几乎足不出户,也不与人深交,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盯上她的?唐t的出现绝不会是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是什么时候,她被发现的?
  春浮脑海里慢慢回忆过往生活细节。离开榆关市前,她独自去了一趟城墙遗址参观。她记得那是冬天,她坐到景区的巴士,虽然是冬季,但游客仍旧络绎不绝,她排了将近半个小时的队才得以进入景区。
  榆关曾是丝绸之路上最重要的关隘,连接着王朝与西域的通道,通过这个关隘就进入了王朝版图。西域商队带来精美的丝织品,奇花异草与蔬菜的种子,香料,珍稀异兽,金属制品,手工纯羊毛编织地毯,异域风情的服饰,珠宝。外国商人从中原带回烧制精美的瓷器、医术、舞蹈、雕刻艺术等等。
  这条路上流传着众多的传说与英雄事迹。矫勇善战的将军在这里击退匈奴,保护边境子民免遭匈奴侵略。遗址里还坐落着将军威猛的雕塑。王朝使者历经万难,途径此地前往西域,打通了这条阻碍重重的丝路,与邻国结盟,带动了国家之间经济发展。战士们不远万里离开故土,曾在这里浴血奋战,英骨化作尘土滋养着这片遥远的荒芜之地。
  千年后的人看到古城墙遗址,仍觉得那股气势丝毫不减。她爬上陡峭的楼梯,站在高耸的城墙上,目眺远方光秃的山峰,山顶积雪闪烁刺眼光芒,眼睛里全是跳跃的碎屑。广阔无垠纵横的山脉,在夏天时也没有一株绿色植物。
  她伫立在将军雕塑前,雕塑底下的大理石碑刻着这位名垂千古英雄的生卒事迹、战功。她慢慢地看完,抬头凝望雕像。
  正入神之际,地面发生了剧烈的震动。她重心不稳,跌在地上手掌被石碑锋利的边缘割破。周围一众游客惊慌失措,导游和保安紧急疏散人群。混乱中她再次被挤倒,伤口混着细小沙砾。不过眨眼间,血液涌出,强烈的异香迅速弥漫开来。地面的震动只持续了几分钟,有人已经察觉到空气中奇特的香味,面面相觑试图分辨气味的来源。
  她顾不得疼痛,用脖子上的绿色围巾裹住伤口,迅速离开人群朝景区出口走,尽量保持面色如常,不让人看出端倪。经过一处城墙倒塌的地带,她看见有一群穿着整齐西装,戴着墨镜,类似保镖的人,整齐站在距离城墙倒塌大概一米的位置,中间穿着行政夹克的领导,对着身形高大的男人点头哈腰。那男人站在废墟前,双手插兜,看不见他的面容,但男人那一头苍苍如雪的白色短发格外刺眼。
  她匆匆一瞥便迅速离开。
  一路上都有陌生人奇怪怎么原本封闭气味难闻的车厢,忽然变得香气袭人,连晕车的不适感都消失。
  她的伤口愈合极慢,整整半个月她不敢出门,不敢打开窗户通风。
  春节过后,她去了另一个以石刻闻名于世的城市,在那里待了将近七个月的时间。
  回到现实,是了,她想起来那个白发男人。去看遗址的前一天,新闻里报道过一处城墙倒塌,地面出现一处极深的裂口,后来官方以地基年久,出现裂纹是常有的事情为由草草给出结论。
  是她大意了,一定是那天她受伤导致异香散发被人察觉。从那天开始,她就被人暗中监视了。那么她的一切动向,包括她的社交平台,来往邮件内容,现在居住的院子都被掌控。
  想到这里,深感天意弄人。她脸上浮现一丝疲倦。如果她的直觉不那么准确,警惕性不高,或许这一切她都可以装聋作哑佯装不知。
  车子穿过拥挤的车流,等待漫长的红灯间隙,她冷冷地问唐t:“你们三年前就开始监视我了吗?”
  “我们已经尽量做到不留痕迹。”唐t注视着她瞬间变得寒冷的眼眸,连她周身的气息都发生了改变,猜测她应该想起某些被忽略掉的细节。
  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还有什么不确定的。
  车子穿过市中心开往郊区,很快停在一处三层独栋别墅铁门外,大门缓缓打开,车子开了进去。这栋别墅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宽敞的花园里种满本地蔷薇,茎叶附在围墙上,修剪整齐的绿色草坪,种着滇藏木兰、樱桃树、冬青、银杏、以及来不及分辨的植物,巨大的泳池碧波荡漾,闪闪发光。
  车门打开,春浮跟在唐t身后,进入别墅内。装修豪华的室内,巨大水晶吊灯晃着视线。室内放置一只南宋青白釉凸雕莲纹瓷制香炉,极淡的青烟漂浮在空气中,焚的是沉香中最珍贵的佳楠香。此香据说极为难得。
  白色印度细麻窗帘,丝质缠枝花卉壁纸,价值连城的古董花瓶,玉石雕刻的观音像,唐卡,大块绿松石,双面刺绣檀木屏风,金丝楠木茶几,汝窑天青色杯盏、清透的蟹爪斜纹极美。各种名贵瓷器随意摆放,毫无章法。
  徽宗《芳依翠萼诗帖》铁画银钩,疏落清逸,《溪山秋色图》峰峦叠嶂,远山隐蔽于云雾之中若隐若现,深林由远至近,错落有致。她并不懂字画古董,只能看个大概。
  与这满屋子的古董比起来,穿着普通棉衣,披散着长发,手里拎着保温瓶的她对照显得着实寒碜。
  还没把室内细细看完,就被一道清朗磁性的男声打断:“林小姐,午饭已备好,填饱肚子后我带您慢慢参观?”
  她被这声音惊动回了神,往楼上方向望去,只见那人一头白色短发如雪,穿着灰色高领羊毛衫,驼色长裤,灰色棉拖鞋,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副玩世不恭的做派。那人踩着手工编织繁复图案的羊毛地毯,一步一步地下楼,地毯吸收掉脚下的声音。他整个人看起来如三月春风般温和,脚下的每一步却气势磅礴,仿佛可以移山填海。她忍住了后退的本能反应。
  唐t恭敬地低头喊了声“先生。”随后退了出去。
  男人走得近了,她终于看清这人的脸。白发黑眉,五官格外得上天的眷顾,眼睛如同雪山之巅千万年的积雪般凛冽寒冷,眼尾轮廓细长深邃,薄唇艳丽如春日桃花般潋滟,鼻梁英挺,身形高大,薄衫之下隐隐可见力量积蓄,她想起古人描述的“芝兰玉树,清风明月”,当真是在这人身上有了具体的形状。
  他在楼上观察她很久了。这人不动声色地将她打量了个遍。她知道这是碰上真正的硬茬了。对方能悄无声息地掌控她的一举一动,必然实力强大。
  “我姓云,单名一个箴字。欢迎您来到寒舍作客。”云箴不急不慢地自我介绍,脸上始终神情难测。
  “哪个‘真’字?”春浮对上他的眼睛,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情绪。
  他靠近来,捉住她柔软微凉的手,在她洁白的手心写下一个“箴”字。
  原来是箴言的箴。她抽回手掌,点点头。
  她跟在他身后,由他领着去餐厅。宽敞的餐厅,整面落地窗阳光直接照射进来,餐桌是紫檀木,未经打磨,只铺上白色蕾丝纯棉餐布,餐椅同样是檀木。桌上摆放一只白釉花瓶,插放一束紫色鸢尾,细长叶片还有水珠,绿色花茎几颗绿色花苞还未打开。她想起昨日餐厅木桌上摆放的那枝紫色鸢尾,立刻明白了。
  她将保温瓶放在桌上,脱掉外套搭在椅背上,从口袋里拿出木簪,利落地将头发盘起,露出整张白皙明净的脸。
  ***
  女佣将热菜一一上齐,是家常炒菜,口味清淡,白瓷碗里盛好洁白糯香的米饭。她一贯口味偏清淡,不喜油腻重辣的食物。连这点细节都尽在对方把握之中。
  他给她倒一杯白葡萄酒,自己也倒一杯,坐在对面看着她慢慢饮啜。
  她进食缓慢,吃饭时的样子好看。在陌生人的注视下保持镇定不乱,这是她的特质,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够坦然自若。
  进食到七分饱,她便放下筷子,从衣服口袋拿出那只黑色木盒,又取下脖子上的玉一起放在桌上推过去。
  “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她不想再猜测对方的目的,只想尽快结束这局面。
  他拿起那枚古玉,在阳光下细细打量,手指摩挲着玉。“林小姐,你回不去了。”他没有看她,继续打开那只木盒,拿出三个优盘,轻轻地晃动。
  “请您说明。”春浮毫不意外他会这样说。
  “你的东西我已经让人全部整理好了,就放在楼上。至于你现在租住的院子,我的人已经处理妥当。你的损失我会补偿。三天后,你会和我一起出发去空桑秘境。”所有的事情他早已安排到位,不过是临时通知她罢了。“还有,东西我是要的,人,也是我的。”
  他的眼神始终平静且冰冷,能把强迫说的这么风轻云淡,她生平所见他是第一人。“云先生,你能保证我活着回来吗?”
  “我只能保证把你的骨灰洒在你喜欢的地方。”他轻笑,面容高山冰雪与世隔绝般的深远不可测。剧烈的阳光打在他雪白的发上,丝丝缕缕光线形成阴影,遮住了他英气的眉,整个人好看得不真实。
  “无耻。”春浮很明白,自己现在不过是待宰的羔羊,她没有任何筹码跟他谈条件。而且这人不安常理出牌,根本无所谓能否在对方手里得到利益。
  那人靠近,一只温热的大手扼住她纤细脆弱的脖颈,清冽的气息扑在她面上,冷不丁的说了两个字:“过奖。”
  突如其来的靠近,她的身体本能的往后撤,却被对方轻易扣住命脉,他甚至不需要用力就能结束她脆弱的性命。
  一番短暂对峙后,他对眼前这个看起来如此弱小的女子有了具体的形象。不管是她的冷静自持还是强装镇定,清澈明亮的眼眸里清晰映出他的眼睛。他知道自己的举动触碰到了她的安全距离。
  三年来,他一直关注她的举动。长时间封闭的生活,使得她的面部呈现出某种僵硬,不善于用言语沟通,警觉性极高。
  他支起身体,手掌放开她脆弱的脖子。
  “会有人带你去房间,你先休息。”说完便离开餐厅,光影打在他挺阔的背部看起来飘忽不定,像极了某种精怪。
  她的房间被安排在三楼,房间很宽敞,法式风格,樱桃木地板因为日光长时间曝晒而变红,白色细麻刺绣窗帘,她所有的行李都整齐堆在角落,胡桃木衣柜挂满各种高级时髦的服饰。宽敞的四柱床,也许有两米,床单枕套被套是天蓝色桑蚕丝。墙壁贴绿色蔷薇花卉。这是她喜爱的颜色。
  干净明亮的浴室、藤椅、书架、书桌、法式麻布落地台灯、能晒太阳看月亮看山的大阳台,一切摆设正中她的心意。如果没有这些事情发生,她想她会找个能每天起床看见山林的房子,在那个房子里度过四季,度过孤独而自由的余生。
  她在浴室里脱掉衬衫,牛仔裤,内衣,放下长发,然后拧开热水开关。滚烫的热水从头到脚淋湿,浴室里热气腾腾。春浮睁开眼睛,触摸着这具身体的感觉令她陌生,仿佛从来没有适应过它。
  她一直知道自己长得美,皮肤白,没有一丝瑕疵,女人该有的曲线起伏她都有,十三岁开始就有不同的男孩围绕在她身边,她冷眼看着他们争风吃醋,从不搭理。身边的同龄女孩子联合起来孤立她,上体育课从不与她组队搭档。她不觉得被孤立是件什么天大的事 ,反而耳根清净,专心学习。
  她触摸到脆弱的脖子,那个男人留在皮肤上的温度仿佛还未消失。她不喜欢被陌生人冒犯安全领域。
  在虚幻的梦境里,她又再次回到那间狭窄闷热的廉价出租屋。还是夏天,暴雨还没有停止,雨水打在二楼屋顶瓦片上劈里啪啦就像是在下冰雹。白墙上的石灰已经剥落,掉在角落里无人清扫。她住在一楼的角落里,随意用木板搭起,铺上陈旧的棉被就是一张床,旁边放了一个旧的长方形木柜,她与养父母就隔了一块用红色床单做的帘子。楼上的空间是弟弟们的卧室。她在那张床上睡了十年。
  那年她才十三岁,学习成绩优异,能力突出,获得了老师们的喜爱。她冷着一张脸听老师当着班上同学的面夸奖她,内心却是雀跃得意的。
  她拿着成绩单回家,还没有等她开口,养父一个响亮的巴掌扇过来,瘦小的身体站不稳倒在墙边,脸上立即红肿血瘀。她惊诧地望着养父,不明所以。只听见养父怒极骂道:“林春浮!老子供你吃喝,你居然偷我的钱!”说着一脚不知轻重地踹在她身上。
  她望向两个弟弟,只见他们都躲在养母身后,两只眼睛笑着看她。她气得浑身发抖却说不出一句为自己辩白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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