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了伤口的位置,司施手臂垂在身侧,拳头还被裴弋裹在手心里。
她暗暗使了点劲儿,想就此挣脱。却发现裴弋手上力度未减,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她抬起头,和裴弋对上双眸。
气氛陡然间掺杂进了别的看不见的漂浮物,变得微妙而胶着。
戒圈的存在很突兀,是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司施复又低头,看着裴弋无名指上的光圈,手与手角力的同时,还是忍不住猜测它的真正含义。
在她的印象里,裴弋不是那种会给自己贴上毫无根据的标签的人。
姚以棠那天的话,仔细一琢磨,似乎只能证明裴弋还没有结婚,但不能证明他单身。她以为自己是裴弋的女朋友,可能是因为裴弋真的有女友,只是还没让她们见过面,所以才猜到了自己头上。
如果是这样,那他们现在算什么?难道真的如章浪所说,裴弋明明已经有了女友,却没有恪守作为男友的本分,甚至还明目张胆地来撩拨她?
酒精让她的思维不再拐弯,话语也变得直白:“你无名指上的戒指,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不大,比起问询,更接近喃喃自语。
但裴弋听见了,扣着她的力度更紧了一些:“你很介意?”
他的口吻很随意,像纵容,又像是在嘲讽。
司施从中听出不一样的意味,这枚戒指的存在,本就先于他们的重逢。她一个后来者的质问,在前者的映衬下,反倒显露出几分苍白和不知好歹。
司施单手扶着裴弋的肩膀,把他推开。
她不想再和裴弋玩这种语焉不详的游戏,她也没有忘记分别十年的沟壑和距离,更不愿意在喝酒昏头的情况下,被动插足别人的感情。
她深呼吸一口气,平复好心情后,缓缓开口:
“裴弋,认真地说,再见面以来,我很感激你所给予我的帮助。今后如果你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也请告诉我,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都会尽力而为。”
她直视着裴弋的眼睛,先礼后兵,“除此之外,你我都很清楚左手无名指上戴戒指意味着什么。我不了解你现在的感情状况,但显然,无论怎样,我们都应该保持距离。”
“我会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当做玩笑,虽然我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一口气说完,司施扭过头不再看他。
她想起裴弋曾经说的,如果他哪里冒犯了她,一定要告诉他。
可少年时期的裴弋,他意气风发又端方自省。既有面对未知世界的倨傲,又有落实到具体每个人头上的体谅和谦卑。
他绅士,友好,笑容不多不少,会和朋友开无关痛痒的玩笑,也会礼貌拒绝其他女生的示好。他恰到好处地踩着人与人之间交往的红线,不逾矩也不边缘。
每一个圈子都欢迎他,他既能游刃有余地融入,又可以不着痕迹地从人群中抽身。
然后来到司施面前。
他只会找到她,从不冒犯她。
少年时期的裴弋没有给过她说出这句话的机会。
所以十年后的今天,当她向他表达自己的不适时,伤怀和愧疚两种心情竟然同时浮现在她的心头。
就好像是因为她指出了这一点,裴弋才发生了改变。
裴弋看了她一会儿:“司施。”
司施沉默半晌,还是短促地应了一声:“嗯。”
她不回头,裴弋就站起身,走到她跟前,当着她的面,取下戒指。
他没有解释戒指的来路和含义,屈膝半跪在司施面前,手里举着戒指,让人联想到求婚仪式。
嘴里说的却是:“你说,我现在把它扔进海里,怎么样?”
他的眼神冷淡而促狭,像在欣赏司施的反应,“不过一桩陈年往事,扔了它,就当扔了道午夜梦回的枷锁。从今往后总比过去自由。”
司施的脸上血色尽失。
尽管没有指名道姓,但裴弋话里话外都表明,这枚戒指的确不是单纯的装饰,而是确切关联着某个人物,并且这个人在裴弋心中,还曾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她不知道该说裴弋深情还是薄情。
能把一枚象征着陈年往事的戒指一直戴在手上,却也能随手摘下,不甚在意地说要把它扔进海里。
他态度轻佻地说出这番话,像是根本不在意曾和这枚戒指相关联的人,也不在意她。
司施闭了闭眼,她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撕裂。
一半的自己如同远鹰盘旋在旧日上空,俯瞰着年少时的她和裴弋;另一半的自己则驻守在原地,和如今陌生大于熟悉的裴弋对峙。
对比鲜明。
提醒她那些回不去的曾经。
她睁开眼,不想让自己失态:“你自己的戒指,怎么处置都是你的事,和我没关系。”
裴弋站起来,他没有扔掉戒指,而是攥在手心,重新回到司施身边坐下。
“开个玩笑,就是枚普通戒指。”
他笑了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不是说会把今天的事情都当做玩笑吗?所以我就顺势杜撰了几句,希望你不要介意。”
“之前家里催婚,连着给我安排了好几场相亲。”他扬了扬手中的戒指,然后放回茶咖色风衣外套的口袋里,“障眼法而已。”
司施越听拳头越硬,她咬了咬牙,按住揍他的冲动。
裴弋又笑了:“你的眼神,”他侧头停顿一下,“看起来很不信任我。”
司施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之前的客套体面全都一次性垮塌。
司施:“你有病。”
裴弋的话真真假假,她探不清虚实。但有一点能确定的是,这些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类似一种恶趣味的试探,而自己不察,居然就真的中了他的圈套。
果然,裴弋像是找到了乐趣一般,被骂有病也毫不在意,反而笑得很开心。
司施:“......”
这大概是两人重逢以来,裴弋最舒展的一个笑容。海风迎面而来,他的额发被风拨弄开,露出更多额头和眉眼的轮廓,从她的方向看过去,竟和十年前的模样有些重合。
司施看着他,有说不出的恍惚,好像海风把她推回到过去的岸边,也吹散了她的不快,取而代之的是类似蝴蝶翩飞的飘然。
“这边有个许愿池,想不想去看看?”
等笑够了,裴弋转过头提议,“还有时间,许愿池离我们不远,就在前面。这里的许愿池是建在岩洞里的,只有枯水期才能看到。”
司施勉强承认自己被他后一句话勾起了兴趣:“许愿池不是用硬币许愿吗,建在岩洞里,要是涨潮不就把硬币也带走了?”
裴弋起身,偏头向她示意:“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好吧。
不得不承认的是,裴弋吊人胃口确实很有一套。
她跟着裴弋往前走。
海面波纹熠熠,海风比刚才大了一些,司施干脆把头发全部挽到耳后,露出贝壳般光洁饱满的侧脸。
路上随口聊了几句工作相关的内容。
司施面朝着裴弋回答问题时,一缕长发被海风裹挟着从耳后逃脱,呼在她脸上阻挡了视线。
她伸手去抓,头发还在随风飘动,很容易就抓了个空。
裴弋见状侧过身子,挡住了大半风势,又伸手拨开她的头发,替她捋回耳后。
“谢谢。”
司施边小声道谢,边低头,把他挽上去的头发又扒拉了几缕下来。
裴弋看着她没有遮挡完全,微微泛红的耳尖,没说什么,只把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摩挲了一圈指环。
“就是这里。”
正如裴弋所言,不一会儿功夫,两人就到达了目的地。
许愿池的造型和古今中外大同小异,最大的亮点就是的确建在一处岩洞里,洞穴不大,池中的建筑更是只有一座两米高的石像大小。
洞穴外的地面崎岖不平,但不妨碍人们许愿的热情。
稀稀拉拉的人群围成一圈,每个人都双手交握,闭眼祈愿,再虔诚地将手中的硬币投掷出去。
由于许愿池独特的地理位置,命中的难度不小,不少硬币都撞击在岩壁上,然后一路磕碰着坠落入海。
哀叹声和欢呼声四起,一家欢喜一家愁。
司施扭脸问裴弋:“是投进池子里的硬币会被单独回收吗?不然等到涨潮,池子里的硬币也会被海水卷走,那样就跟没投中没什么区别了。”
裴弋微微颔首,含笑看她:“是这样。”
果然如此,司施默默为自己竖起大拇指。
裴弋:“要不要许个愿。”
“我身上没硬币,”司施问,“你有吗?”
“没有。”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心诚则灵。”裴弋像看出她的腹诽,“你先许,下次来把硬币补上就行。”
“......许愿还兴赊账啊?”
说虽如此,秉承着“来都来了”四字金律,司施还是双手交叠, 闭上眼,心里默念“得罪了这位掌管我心愿的神仙这次准备不充分下次来一定双倍奉上”。
俄顷,她睁开眼:“我好了,你――”
她的声音随着裴弋的动作戛然而止。
裴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口袋里掏出了戒指,她亲眼看见,他毫不犹豫地,像抛硬币一样抛出了那枚戒指。
银白色的光点如流星般一闪而过,线条流畅地划过空中,跃进了池底。
011.玄学某种程度上也是统计学
“咣当”一声脆响,是戒指准确无误砸进硬币堆的声音。
司施哑然,她看了看许愿池,又看一眼裴弋,还需要时间消化此人挥金如土的事实。
不过眼下最值得关心的是:“你刚刚许愿了吗?”
虽然没有硬币,但为了充分体现仪式感,司施还是踩在一块崎岖的礁石上,尽量离许愿池的辐射范围近一点。是故这会儿转身同裴弋说话时也站得歪歪扭扭,费了点劲才能保持平衡。
裴弋抬手握住她的小臂,支撑着她三两步下来。
等司施踩实地面后,他才开口:“没有。”
司施:“?”
那你把戒指扔进去做什么?就为了听个响?
等等,司施抬头的瞬间,突然产生一个不得了的猜测。
她艰难开口,“那你是在,替我上供?”
裴弋垂眸看她,对视的时间越久,她心中的预感就越强烈,该不会真的......
然后,她看见裴弋点了点头。
......很好,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死了。
“你不是说心诚则灵吗,硬币没有就没有呗。”她小声抓狂,“干嘛那么较真,还把戒指都给搭进去了。”
司施替他鸣不平,“你说你许个愿成本那么高,结果还不是用在自己身上,冤大头啊你。”
裴弋:“......”
“上次来的时候,我已经投过一次币。”冤大头本人云淡风轻,甚至点评,“效果显著。”
意思是无需多言,砸钱砸得心甘情愿。
司施面无表情:“你知道为什么会效果显著吗。”
裴弋挑眉:“为什么?”
司施:“因为你给得实在太多了。”
裴弋:“......”
司施感觉世界观正在崩塌:“没想到你还信这些,你不是理科生吗,怎么还搞起封建迷信那一套了?”
“玄学某种程度上也是统计学。”此时此刻,裴弋的商人嘴脸一览无余,他对此给出充满策略性的回答,“再者,上次我投的只是普通硬币,面额一元,收益超出预期。这次投入增加,高风险对应高收益,也很合理。”
司施:“......”
有必要这样吗,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是吧?
罢了,事已至此,她也不想扫兴。
君子不受嗟来之食,但直接转钱过去未免太过生硬,裴弋也断然不会接受。她打算回去搜一下那款戒指的价格,后面再找个机会,以送礼物或请吃饭的形式还回去。
她这边正琢磨着,裴弋那边突然公务繁忙了起来,连着接打了好几个电话。
司施无聊,就掏出手机拍风景照,没拍几张,就有新消息进来,是钟媛。
钟媛:【你现在在哪儿呢?】
不过再普通不过的一个问句,但或许是昨天她刚信誓旦旦地对钟媛说过自己不会再和裴弋有交集,结果转头就又和裴弋凑到一起,这会儿冷不防看见钟媛的消息,她竟然有点心虚。
司施谨慎回复:【在外面,你不是在上课吗?怎么还有空发消息。】
钟媛:【就是因为在上课,所以我选择了给你发消息,而不是打电话。】
司施:【......】好有道理。
钟媛:【说正事儿,你今晚应该有空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司施:【去哪儿?】
她看一眼时间,接近六点,又想了一下从这里回市区的车程,路上可能还会碰到晚高峰,一时也难以确定自己能否赴约。
想到这里,她又补了一句:【具体什么时候?】
对面却像是被什么事牵绊住了,迟迟没有回复。
“司施。”
裴弋接打完电话,回到她面前,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今晚有其他安排吗?”
司施:“?”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手机,钟媛的对话框还是安安静静,没有新消息。
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二个都挑在今天问她有没有空?
“我朋友,就是钟媛,你还有印象吧?”见裴弋点了点头,司施接着说,“她刚刚找我好像有点事情,但还没说清楚,所以我也不确定今晚有没有空。”
“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吗?”
钟媛的回复领先裴弋一步,看见司施的手机屏幕跳出信息提示栏,裴弋自觉回避一小段距离,示意她先处理手上的事。
“稍等。”司施边说边低头点开对话框。
钟媛:【哦,没事了。】
钟媛:【我本来打听到裴弋今晚在文华东方有个科技沙龙还是讲座什么的,反正差不多就是这一类活动,想说带你去制造个惊喜偶遇。】
钟媛:【结果刚刚那边又说他临时有事推掉了,好可惜。】
钟媛:【不过没关系,裴弋现在回国了,大家都在霁城,总有见面的机会,我们下次再战!】
司施:【......】
她要怎么说,裴弋现在就跟她在一起。
甚至,她快速梳理了一遍今天下午所有事情,发现如果不是裴弋遇到有人跟踪自己,也就不会有后续的展开,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带她来海边,应该也是为了多兜两个圈,彻底甩掉尾随她的人。要是没有这段插曲,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去参加活动的路上,甚至已经到活动现场了也不一定。
7/45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