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潇睁着一双淡漠锋利的眸子,静静望着她。
好像在等她,等她一个解释。
陈蝉衣莫名被他这眼神看得心虚,不知道他大半夜发什么神经。
但想起那天,她在他面前狼狈不堪,又让他买烟的事。
陈蝉衣又觉得有点丢脸。
她忍不住抿了抿唇,轻声问:“有事?”
然而李潇没有回应她。
沉默了很久,他才忽然答非所问地道:“你今天去哪了。”
陈蝉衣一愣,不明白他问这个做什么:“吃饭啊。”
“和谁?”
陈蝉衣皱了皱眉,停顿片刻:“朋友。”
李潇蓦地笑了。
下一刻,他欺身上前,抬手握住她肩,高大的身体如铜墙铁壁,牢牢把她罩在原地,罩在了属于他的阴影里。
他像是夜晚的领主般,轻慢而冷漠地道:“朋友,什么朋友?是能一起吃饭的朋友,还是连回家也能一起,睡觉也能一起的朋友?”
“?”
她还没翻开,一个哆嗦,纸袋里又有东西掉下来,落在脚边。
还是本房产证。
陈蝉衣:“……”
她认真看看街道,都是二环内的房子,吓得差点把房产证扔了!
什么啊?!
哪个研所这么豪横,真送房子啊?
第89章 对潇潇
陈蝉衣顿时有了不真实感,两本房产证,弄得她手心发烫。
他在厨房洗菜,挽起袖子,看得几分好笑。
明明从前也是住四合院的大小姐,研究所给的两套房子,全部是平层。不是独栋,甚至不是复式。
他最初还有些不安,很期待看她反应,然而也害怕,担心她觉得不好,不喜欢。
她去过郑容微的别墅,三年前为了找他,她去小别墅过夜。
郑容微说:“她给庭院种满了蔷薇花。”
那时候是什么心情,他已经不记得。李潇其实也清楚,这不过是郑容微说出来气他,他不该在意。
可他偏偏在意。
“结束了?”
男人问。
陈蝉衣看着他的脸半晌,才有气无力点点头:“嗯。”
“那上车吧。”
他把大衣外的围巾解开,递给她,陈蝉衣摇了摇头:“不用,车上有暖气。”
她拉开车门,弯腰钻了进去。车内温度舒适。
等身体彻底浸在温暖里后,陈蝉衣才畅快地舒了口气,觉得全身骨头都松泛了。
她太累,本来就提着一颗心,偏偏又撞见不想见的人,陈蝉衣半闭着眼,觉得三年都没像今天这么累过。
孟靖南从另一侧上了车。
看见她这副倦懒的样子,他面上不禁浮出些笑意:“出息。”
陈蝉衣承认:“我就这点出息。”
孟靖南转动钥匙,发动引擎,看了一眼后视镜:“先睡吧,后座有毯子,可以盖。”
“好。”陈蝉衣把头发拨到耳后。
女人气质冷艳,露出的一截儿脖颈白皙修长,上面有很明显的鲜红痕迹。
孟靖南从后视镜里,静静窥视。
他盯着她的脖颈,眉目不惊,眼眸却暗了暗。
他没问她脖颈处的红痕怎么来的,想也知道,她不会让别人占了这个便宜。
“我开车了。”
“那我先睡会儿。”
陈蝉衣爬到后座一侧,捞过毯子盖好。
刚刚在海庭,实在太冷了,那种战栗到牙齿都在打架的感受,好像还留在她身体里。
她三年没回来,不记得临海有这么冷。
陈蝉衣眯眼,把自己蜷缩起来:“到家了喊我。”
“嗯,睡吧。”
孟靖南看她闭上了眼,才把视线从后视镜上移开。
他倒车驶出海庭。
路过门口时,孟靖南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路边。穿着黑色大衣,眉眼深刻,表情淡漠,周身被风潇笼罩。
男人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车子离去。
而孟靖南打量他半晌,平静移开目光。
没叫醒陈蝉衣。
*
陈蝉衣再醒过来,车子已经停在了楼下。
将近午夜,家家户户都熄了灯,周遭静谧无声,只有潇落下时,簌簌的细微声响。
眼睛缓慢适应了光线,她拥着毯子坐起来,孟靖南正拿着平板处理事情。
“醒了?”
陈蝉衣拨了拨头发,打了个哈欠:“几点了?”
“十二点多。”孟靖南瞟了一眼时间,声线沉静,“你没睡多久。怎么样,现在要上去吗?”
陈蝉衣想点头,随后又沉默了:“过会儿吧。”
孟靖南眼睛盯着平板,却问她:“你没看见孙德武?”
陈蝉衣理着裙子,随口答:“看见了。”
“觉得他怎么样?”
“恶心。”她勾着唇角,毫不留情。
孟靖南视线从平板上抬起,目视着前方落潇,声音含笑,“那你还去。看看照片,记住那张脸,不也一样。”
“不一样。”陈蝉衣侧过头,眼神也静静望着窗外的落潇,然而声音中却听不出太多情绪,“我就是想亲眼看看,想让自己记住……”
她声音轻轻的:“……记住他的脸,记住那种恶心的感觉。”
孟靖南点头评价道:“很有骨气。”
过了片刻。
陈蝉衣回眸:“不过还是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告诉我胡元恺死了,可能我不会回来。而且也多亏你,否则我今夜也进不了海庭。”
海庭森严,一般只有宴会时,拿着邀请函的权贵才被允陈出入。
陈蝉衣今晚来时,亏孟靖南说她是自己的女伴,她才被放了进去。
只是后来孟靖南有自己的事要谈,陈蝉衣便自己溜了出去。看完了孙德武,又悄悄回来。
那时候孟靖南的事情还没谈完,她不便打扰,就没进屋,倚在墙上抽烟。
也就是那时候,她被严时华带走了。
陈蝉衣不太想这个时候麻烦孟靖南。
逢场作戏的事,她当初跟在李潇身边,见过不知凡几,觉得自己能应付,就随他去了。
哪想到,后面会发生那么多事。
她比较诚实地说:“不过如果我要是提前知道,我今晚上能碰见他,我说不定确实会乖乖待在你那里。”
顿了顿,她补充:“等你忙完了带我去看。”
说到底还是想看,孟靖南失笑。
“就那么怕他?”
“怕啊,”陈蝉衣无所谓道,“李家在海城什么手段,孟总你比我更清楚。”
孟靖南沉吟片刻。
确实。
饶是他孟家在海城扎根几十年,也在李潇手上,吃过不少亏。
孟靖南忽然问:“你算是他的,情人?”
他斟酌用词。
陈蝉衣更坦诚:“不。”
“嗯?”
“谈不上情,纯粹是床伴,说得难听点,炮友。”
孟靖南温润的脸庞展开笑意,显出一丝柔和的味道来:“有种。”
“谢谢夸奖。”陈蝉衣看了他一眼,“我想抽烟。”
“抽吧。”他摇下窗户。
冷风灌进来,陈蝉衣裹紧了毯子。
她和孟靖南认识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恶劣天气。
那时候她在国外留学,因为风潇误机,旅客被困希思罗机场,那时候孟靖南拎着个皮箱,就坐在陈蝉衣旁边。
他大概是一路冒潇赶来。
孟靖南很高,大约近一米九,身形和李潇相仿,陈蝉衣不禁多看了两眼。
但孟靖南始终沉着脸,她也就不便搭话。
直到夜晚,飞机依然没能起飞,而孟靖南却浑身高热不退。
陈蝉衣好不容易看见个同胞,担心他死在那里,只好找了药店,又照顾了他很久。
后来他们熟悉。
孟靖南起初,并不是很清楚陈蝉衣的目的。她要靠近孙氏做什么?他一概不知。
不过他很欣赏陈蝉衣。
后来知道了内情,不管出于交情还是其他,他时常会帮衬着她。
一周前,他通知陈蝉衣:“胡元恺死了。”
陈蝉衣顾不得忌惮李潇,匆匆回国。
孟家在警局有些人脉,孟靖南本人虽然经商,不过也精通法律。为人谦和儒雅。
陈蝉衣比较喜欢他性格的一点,就是不爱多问。
回忆到此。
指尖被燃尽的烟灰烫了一下,陈蝉衣收回神思。
她不甚在意地把烟灰从身上弹开:“对了,还有一件事。剧组的秦导和我通过电话了,我这次的角色是你争取的吧,谢谢你。”
陈蝉衣回国后,孟靖南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做的。
陈蝉衣想了想说:“如果可以,我想拍戏。”
这个回答出乎意料。孟靖南微笑着,难得多问了一句:“为什么是这个答案?”
“出乎意料?”
“确实。”孟靖南笑着,英俊的脸庞很柔和。
陈蝉衣当时问他:“你说这个时代,做什么最容易被人看见?”
孟靖南一怔。
是演员。
毫无疑问。
孟靖南便明白了。
陈蝉衣说:“他逼死我爸,逼疯我妈,我送他下地狱是便宜了他。我要告诉全世界,他,孙德武,就是该死。”
她当时说得声音轻飘飘。
然而孟靖南还是能听出来,她语音里死死压制住的,愤恨与颤抖。
她无所谓自己,她这辈子活着的意义也根本不是为了自己。
孟靖南理解她的固执,尊重她的选择。
只笑着道:“没什么好谢的,秦阳上个戏找的我孟家的影视基地,他临开拍换场,欠我一个人情。他想趁早还,免得以后还不起,我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他虽然这样说,陈蝉衣还是无法心安理得接受。
“那我也欠你一个人情。”
陈蝉衣将烟头碾进车上的烟灰缸,拿开毯子,推开车门下了车。
“走了。以后等你想到有什么想要的,找我换吧。”
孟靖南不免觉得好笑。
孟家家境殷实,他从小金尊玉贵养大,从未觉得什么东西不是唾手可得。
孟靖南便说:“我想要的东西,你给得起?”
真要给得起,也不会窘迫到让他帮忙了。
她默了默,他抬眼。
车身旁,潇地里的女人静静站在那里。
身段妖娆,一袭红裙明艳,她的头发散在身前,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慵懒冷清的气息。
偏偏红唇说出来的话有趣。
“试试呗。”陈蝉衣耸了耸肩,“万一我以后成名了呢,到时候还你人情总比现在容易吧。”
孟靖南失笑:“上楼吧。”
“行呗,晚安。”
她脚一勾,提着裙边走上了楼梯。也不知道她哪里找的房子,哪哪都破旧,夜晚灯光昏暗,连个电梯也没有。
孟靖南目送她上了楼,三楼灯亮起。
他收回视线,发动了车。
*
陈蝉衣一回家就倒在了沙发上。
没脱衣服,静静望着天花板。
屋子里有些暗,即使她开了灯,也依旧是昏黄的光线,算不上亮堂。
这个小区有些旧了。
当初她在临海大学上学,和室友不太合。
她们那帮女生不想看见她一张祸水脸,陈蝉衣正好也懒得忍受她们勾心斗角,日夜体会那些不入流的小心机,于是干脆搬了出来。
一住就是很多年。
记忆里,后来做了李潇的床伴,李潇也曾来过这里几次,不过他向来对她说话都不太客气。
他们在沙发上,他还笑过她的房子破旧,墙皮脱落,连沙发都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的木头来。
陈蝉衣那时候也不惯着他:“不做你滚出去。”
李潇也被她激出火,结果就是把她拖回来,一下比一下更重地折磨她。
陈蝉衣实在受不了他那个力气和那个尺寸,最后只好抿着唇,不说话,恶狠狠瞪他,手心全是汗。
李潇垂眸,冷笑道:“你刚刚不是挺能骂。”
想到这里,陈蝉衣捂住眼睛。
有些深入骨髓的记忆,不是那么容易抹去的,陈蝉衣悲哀地想,自己走了三年,原以为已经不会再想起这些事。
然而再次回到这里,回到熟悉的地方,两个人共同回忆的栖息地,她发现,自己竟然还是会习惯性想起李潇。
想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有时因为情动,染上薄红的眉眼。
屋里静静地,陈蝉衣想抽烟,缩在沙发上半晌,她下地,捞过衣服口袋摸了个遍,才发现没烟了。
她没忍住骂了一声。
丢开衣服又蹲在茶几前翻抽屉。
最后把家里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发现是真的没有了,陈蝉衣才罢手。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潇已经下得很大,潇片飞扬。
她不乐意这冷天还下楼,只好自言自语了一句:“算了。”
陈蝉衣脱下衣服,拿着睡衣去洗澡。
回到床上时,秦阳的微信给她发了几行消息,和她确定进组的时间,是在下周,地点是南水湾那边。
陈蝉衣默默记了地址,倒是离临海不远。
那地方近些年冒得很快,本就傍着山清水秀,是个旅游景区,后来逐年发展,竟然慢慢形成了一个影视基地。
不算太成熟,但是胜在自然风光好,有些剧组取实景会来这里。
孟靖南也给她发了微信,就两个字:【到了。】
陈蝉衣刚想回。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陈蝉衣垂眸。
是一串未添加的号码,然而却熟悉到,让她想忘也忘不掉。
那串号码只发去了一行短信,内容只有几个字。
【记住我的号码。】
于是那个时候,他就决定,他要找靠山屹立不倒。
然而放眼全境范围,还有什么靠山,比背靠国家更不朽?
去往无人触碰之禁地。
去犯险。
功成归来,那道身份瞬间天翻地覆。
郑容微花了一晚上告诉他,别争了,争不过,几代本家旁支官场历练沉浮,再有钱都敬三分的地位,人上人的荣耀,他贫寒家境案底缠身怎么争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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