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因为交不上作业,而是明知道差得太多,早已跟不上创新班的脚步。
“怎么了?你也没写完?”陈钊的声音在陈蝉衣耳边响起,他懒洋洋地笑笑,“要不你把名字改了先用用?”他拿着自己写满的复习书在陈蝉衣面前晃了晃。
可陈蝉衣知道李忱不是傻子。
这种伎俩被拆穿只会罚得更狠。
她下意识地往整个教室看去,找寻那抹熟悉的身影。
可是偌大的教室里那么多人,陈蝉衣怎么都没有看见他。
李潇今天没来上课。
他不在。
陈蝉衣倒是松了口气,她捏了捏书包的肩带,在李忱拍着桌子准备训斥第二波的时候,独自走上前去。
在创三一班所有人漠视的目光下。
少女孤单走到李忱的面前,她低着头说道:“我没写完。”
李忱看着她,最终念在她是女孩,给她保留了面子。
“你,出来。”李忱将手里的戒尺摔在了讲台上,先离开了教室。
陈蝉衣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心跳错乱,忐忑不安。
但她告诫自己要情绪稳定,哪怕嘴唇上内侧的皮已经被她用牙齿磨烂,铁锈腥味在口腔蔓延。
教室尽头的安全逃生通道,李忱站在向光的位置,而陈蝉衣藏匿在阴影里。
“我知道你是转班考进来的,但是就算是进到这个班级也不能松懈。”李忱开启一贯的教育口吻,“题上不懂的,找写完的同学对照着弄会不就好了,开学也已经一个月了,到底有没有上进,你心里应该有数。”
“还是那句话,创新班压力就摆在那,如果受不了可以像你朋友那样,该回哪去回哪去,高考时间不等人,陈蝉衣,时间不等人啊。”李忱苦口婆心。
陈蝉衣知道,自己在这个班级里成绩并不拔尖,所谓的努力也远远不够,她眸色暗沉,像是麻木的玩偶垂头站在李忱的面前。
而李忱还在开口等她回应。
这小姑娘心气傲,他是见证过的,从年级开外的两百多名,到现在挤进年级前五十创新班的黑马,李忱觉得他不会看走眼。
终于,陈蝉衣开了口。
她目光坚定。
“我今天就会全部补完。”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在我们普通班也有个规定,写不完作业的人,都会在教室外走廊的位置补完。”陈蝉衣目光看向教学楼的一角。
那里的确有很多因为假期贪玩没写完作业的学生正在受罚。
但是创新班从来没有这种情况出现,如果陈蝉衣这么做了,那她将是第一个。
青春期的少年哪一个不是心高气傲,这种当众受罚补作业自然会被看成是不光彩的,在十七八岁的年级里,面子和尊严最敏感的时候,这样的惩罚不仅仅是生理,连同心理一样令人难以接受。
但是陈蝉衣甘愿接受惩罚,她就是要跟得上所有人的脚步,她不想掉队。
李忱看着小姑娘坚定的模样有所动容,他放宽了条件:“你就在教室补完就行。”
“老师,我会记住今天的。”陈蝉衣和李忱对视,她眼里的傲气像是把利刃戳穿了李忱的内心。
这个往日严厉的年级主任没有多说别的话,而是看着少女从教室里搬着椅子在教室门口走廊的墙边,然后蹲下身,淡定地翻开厚厚的复习书,对照着教材,一点点写着。
秋月朝阳落在她的背影上,长睫低垂散着淡淡光圈,她神情恬静,目光坚定,手下握着中性笔快速涂写。
创三一班所有人都投来好奇的眼光,他们张望着,看着陈蝉衣的决心。
有些人走得很慢,当她意识到了,便不会掉队。
陈蝉衣知道,她一个人可以的,可以做到。
创三一班第一个被罚在走廊补作业的人出现了,但是班里的同学并没有嘲笑她,而是和她共勉。
在这个班级里能够呆下去的,哪个不是吃过学习的苦头?
只要能够一起上进,一起进步,与他们而言,就是最好的伙伴。
“陈蝉衣,加油!”有个女生趴在窗边对着陈蝉衣喊道。
是往日那个安安静静的女同桌,陈蝉衣微怔,抬头看向她,却注意到教室里很多个眼睛都在看着她。
陈钊也暗暗给她竖起了个大拇指。
还有女生将坐垫放在了陈蝉衣的身下。
陈蝉衣的鼻尖有些酸楚。
不过她庆幸李潇今天没来,不然看到打赌的对手此时如此落魄,陈蝉衣怕被他嘲笑。
接下来是无尽的绝望。
陈蝉衣知道自己复习书剩下的三分之一都是难啃的骨头,她本身物理学科就比较劣势,想要短时间补完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她绝望的并不是填不完的题,而是自己落下的功课,复习书的没翻一页,知识点便零碎地消失在她的脑海。
而教室里,老师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复习,陈蝉衣感觉无尽的压力要将自己吞没。
从一开始自信气傲的她,到现在绝望到想哭的她,只需要一本物理复习书。
一轮复习是高三所有知识的系统性复习,芝麻大的知识点都被收纳在书里,铺成了密密麻麻的网,没一点都不错过。
陈蝉衣越写越觉得陌生,像是跌落在深井里,下面是无尽黑暗。
食指弯曲着,陈蝉衣咬着关节的位置,焦虑不安的情绪让她咬得很用力气,机械性的行为根本停不下来。
直到疼痛刺激着她的神经,陈蝉衣才后知后觉停下这种行为。
她像是阴暗的老鼠,心虚环顾四李,生怕有人发现她病态的怪癖。
教学楼安静的走廊,除了来回巡视的年级老师,并没有旁人。
也没有人注意到陈蝉衣。
她急躁地翻着物理的教材,咬着的位置也从手指便成了手腕,红痕夹杂牙印在白皙的皮肤上很刺眼。
陈蝉衣无助地趴在小椅子上,坚持补完复习书。
因为下笔的力气控制不住得大,导致她的手不断颤抖。
“陈蝉衣。”有一个声音喊着她的名字。
声音响起的时候,一切杂音在陈蝉衣的耳朵里都被淹没,只有那人的呼唤最为清楚。
熟悉的佛手柑清香驱散了她的不安。
陈蝉衣松了嘴,猛然转头往身后看去。
李潇就出现了。
他穿着一身黑色大衣,像是从某种宴会上匆匆离开,大衣下是裁剪工整的白色衬衫,衣尾扎在黑色的西装裤里,颈部黑色领带松垮并不规矩,袖口白色衬衫露出一截,上面沾染湿润的水渍。
整个人像是淹没在黑色的悲哀里,只是眸色一如往日那般冰冷破碎。
当他靠近陈蝉衣时,这种悲哀也染上了她。
李潇在她身边弯腰蹲下,和她保持同样的姿势。
他的目光不在陈蝉衣写的复习题上,而是陈蝉衣的食指和手腕上的咬痕。
陈蝉衣沉默着,等他再次开口。
冷白修长的手在她眼中,距离自己的手指越来越近,在快要触碰的时候。
陈蝉衣像是刺猬一样猛然作出警惕,她躲闪着往后退。
于是那只手停下来了。
“你怎么也会受伤?”他轻声问她,略带三分关心。
声音沙哑低沉,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的人突然发声那样不自在。
“不管你的事。”陈蝉衣却并未听出他的好意,而是冷声道。
她将手藏进肥大的校服袖子里,就像李潇之前藏着手腕上的淤青那样。
“嗯。”后者应着,情绪没有太大波澜,然后起身。
陈蝉衣余光注意着他的动静。
他好像没有心情再注意她,就离开了。
还顺带关上了教室前门,陈蝉衣感受冷风吹过自己的耳边。
一切归于寂静。
陈蝉衣松了口气,将脑袋埋进物理书里,她一上午没感受到的羞耻心姗姗来迟。
她不想让李潇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
无论是被罚在走廊补作业,还是口欲期焦虑犯病的模样。
可是刚刚一瞬间的安心却不是幻觉。
陈蝉衣清楚地意识到,当李潇出现在身边的时候,那股莫名的心安如潮水淹没着她。
如果这种方法有用的话......
于是中午放学,所有人都离开后空荡的教室里。
少女从门口探出脑袋望向李潇的位置,她挪动着自己的小椅子,上面摆着三四本物理书。
安静片刻后,她小声问了句:“你可以帮帮我吗?”
胆怯又礼貌。
和说出那句“不管你的事”冷冷的模样判若两人。
反正大女子能屈能伸,陈蝉衣相信李潇不会和她计较。
和昨天那个病恹阴郁的少年几乎判若两人。
上课铃响起,回荡在走廊上。
陈蝉衣抿着唇没开口,李潇还是看她。
只是目光从眼睛转移到了她湿润红肿的嘴唇上。
李潇嫌弃看他一眼:“得。”
两个人在半山道歇了会儿,朱子星没带水,管他借:“兄弟,水借我两口。”
李潇摊手:“我没有啊。”
“我靠。”朱子星真服了,“兄弟,你爬山不带水啊?”
李潇也斜他:“兄弟,我不像你这个土堆爬上去都要喝水。”
朱子星又说:“对了,祁连回来了。”
他换了话题,李潇那双眼睛终于有了些微小的波澜:“怎么回来了?”
他记得祁连去了沪城,那会儿上学时候,祁连就是他们中最有钱的一个,家境殷实,他爸爸开了家台球厅,家里对他要求并不高,倘若成绩不出色,回去继承台球厅也是好的。
李潇出狱的时候,就已经听说祁连去了沪城,他家里发展得更好了,搬去沪城理所当然。
“还能因为什么,他爸病了,肝上的毛病,现在找匹配的肝源多难你也知道,他家里房子店铺都给卖了,现在回来打工。”
朱子星说得平静,李潇却是愣了愣。
有时候命运确实是无常的东西,可哪怕他都明白,偶尔却还是会觉得,太残酷了些。
朱子星说:“陈慧也和他分手了,陈慧找了个更有钱的男的,现在在京城当小,那男的给她搞了套别墅住。”
朱子星又感叹:“当初陈慧其实最喜欢的就是你,她现在这么多年,估计还没把你忘了,你当年跟陈家月在一起,她没少说陈家月。”
李潇不说话。
朱子星看他一眼:“祁连说要跟我们吃饭,去吗。”
男人肩膀宽阔,他从口袋里摸了摸,最后只摸出一盒烟。李潇盯着烟盒,半晌抽出一支点燃,下午时分,已经没有雾气,唯有他指尖烟雾在绕,氤氲了他深刻的眉眼,将疏冷冲淡了。
沉默着抽完烟,李潇说:“去吧。”
到底是多年的兄弟,就去见最后一面,也行。
第20章 潇潇
祁连选的地方在曾经的西街,这名字是李潇自己这么叫的,因为这地界紧邻西津渡口,他把这一片区域都称作西街。
祁连发去个小饭馆地址,巷子多,曲折难找,两个人许久才绕对地方。
他们到的时候,祁连已经喝醉了。
苍蝇小馆有些年头,灯光很昏暗,祁连选的座又在最里面。
李潇过去时,只看见他趴在桌上,手边酒瓶子,满眼颓唐。
祁连说:“你来了。”
李潇嗯了一声,兀自在一旁坐下。
此刻小饭馆只有他们三个人,春雨前朝空气很闷。
祁连脑袋顶上有个老式的挂壁风扇,一根吊绳垂下来。
梧桐树叶随风动摇曳的影子洒在水泥路上,黑色保时捷停在路边,漆黑的车身藏于深夜阴影中,而车内的主人坐在后位,垂眸看着手机。
沉寂的手机光映着少年的侧脸,冰冷凌冽,他这么保持沉默很久了。
“少爷。”司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名叫王继,不算太过年长,身着工装,对李潇的态度是恭恭敬敬,“今天也不回去吗?”
“去医院。”李潇终于开口。
可王继迟迟没动,“上次家宴,老板总提起你的名字。”他开口劝道。
李潇并未仔细听他说话,倒是外面的动静吸引了他。
少女轻柔的声音顺着风传到他的耳边,于是李潇开了车窗,仅是一眼就看见陈蝉衣支撑着一只腿,像是站不稳的单腿锡兵,模样有些好笑,她正满脸不可置信瞪着眼前人,表情生动。
而她面前站着的是一个男生。
是之前就这么站在她身边的那个男生。
陈蝉衣和李潇对视,清澈鹿眸透露着惊慌失措,像是受惊的兔子。
李潇眼里闪过一丝迟疑,别开了眼神。
他将车窗关上,对着王继耐心重复了刚刚的话:“去医院。”
“是,少爷。”王继没有再反抗他,而是启动了车子。
后座的李潇对着车窗观察自己表情,回想起刚刚陈蝉衣受惊的模样,他不经怀疑。
有时候自己的神情是否太过可怕,相较于同龄人,他总是那个异类。
车辆横跨两个市区,在繁荣的商业街转弯,是市区精神科的医院,规模很大。
李潇推开高级病房门的时候,秦姝已经躺在病床上熟睡。
他缓缓走近,将空调温度调高,正在燃着的香氛蜡烛被他掐灭,接着掖了掖被子防止女人惊醒将被子踢掉,最后,少年温柔地捋过秦姝额头凌乱的碎发。
他低声虔诚地唤了句:“母亲。”
地下车库里停的大多是学生的自行车,车链子摩擦的声音渐行渐远,连同少年们嬉笑打闹的欢愉声,阴暗潮湿的环境里,这盏灯光是唯一光源。
橘色,安静,落在眼前人的肩膀上。
他分明也没有比陈蝉衣大很多岁,但是可在骨子里的成熟稳重让陈蝉衣都有些恍惚他实际年龄。
身体上伤痕并不属于他这个年龄。
陈蝉衣想到王继说的他父亲去世了的消息,那总还有母亲吧,家里总有人是要照顾他的吧。
不然怎么能眷恋着她这样轻易短暂的善举。
李潇看上去很信任她,目光在这样温暖的光下也变得柔和。
陈蝉衣屏住呼吸,踮起脚尖准备涂上药膏。
但是不需要她这样,李潇已经俯身,他凑近陈蝉衣,从光照耀的地方缓缓探向黑暗里。
阴影遮了他半张脸,黑沉眸色里倒映的是陈蝉衣。
陈蝉衣在他的眼里看见了自己。
稚嫩学生模样,刘海因为一路狂奔有些凌乱耷拉在额头,抿着嘴角,一脸认真。
有点傻气。
陈蝉衣决定不再看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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