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阿桃给发糖,村里孩崽子呜呜渣渣都过来围了一堆,原先因家里人说这大高个是黑熊精化的,专吃人,现在有糖吃,也不管熊不熊,吃人不吃人了,把这甜滋滋的糖吃进嘴里才是香的。
待吃完糖,一群孩子还黏黏糊糊不肯走,围在骡子车前看热闹,车里堆满了东西。
山洼庄子不算小,前后拢共四五十户人家,说热闹也热闹,有点小事儿全村儿都晓得了。
骡子车慢慢悠悠进了村,拐到常家院子门口停下。
第28章 里正
常家院子圈的大,但只起了四间屋,还留着不少空地预备着往后再起,因那几年事多屋子一直没起成。当年常平安他爹虽知道亲娘待他不如大哥,但他人孝顺,顾及着要照顾亲娘,院子就起在老宅旁边,常平安搬到山里后,这屋子就由常大伯一家自觉占了。
从老宅子绕到新院子,又听周围看热闹的婆子说,阿桃大致也晓得如今院子确实是被那一家住下了。
门从里面落了栓,里头应该有人在家。当年常平安受不了村里流言的时候进了山,进山前院门都是锁紧的,也不知隔壁一家哪里来的脸,把锁剪了屋子占了。
常平安自己知道自家房子叫人占了,可他不敢回村,不敢看村里人的眼睛,人家虽面上怕他,可他更怕村里人,怕人背后说议论,怕人说他是妖怪。
今儿跟在阿桃后头回村,他忽然就觉得没什么好忧心的,本就是自家屋子田地,叫人占了该是人家没理才是。
门推不开,阿桃在门口拍了两遍,等了半晌,方有个年轻妇人过来,又问过才知道是大房老二一家住在里头。
这年轻妇人见这一群人,有些害怕,又去隔壁请了老太太出来,老太太看见常平安,干巴巴扯了个笑。
常平安基本没进过村,算起来祖孙俩也很有些年头没见过,两厢一望,连招呼都不曾打。
如今隔壁那一大家子家里没留人,除新进门的老二媳妇儿还有个老太太留在家里烧饭,其余人都下地去了,连几个孩子都到洼里割草去了。
毕竟满打满算一大家子加起来种着二十多亩田地,在村里已算是流油的富户,方才在隔壁看了一眼,院里头还养着一头正值壮年的青牛呢。
阿桃也不等,请那几个力工进去将屋里东西都扔了出来,嘴里也在骂,“怎的公婆如今人都没了,你也不在这儿住着,家里就进了老鼠!”
外面听这边动静,村里的懒汉过来围了一圈,也有多嘴的婆娘凑过来看热闹,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十来年了,这些年传的话连余音都少,只有看见常平安时才会热闹一阵将当年的事儿拿出来说几天。
家家都关起门过上了自己的日子,唯独常平安还困在里头出不来。
实际上只要不怕那些闲话,谁还能奈何他呢,这本都不是他的错。
被褥、锅碗瓢盆并着腌菜缸子都叫抬着扔出来了,碰碎了几个碗,先时刘老太太还愕然,末了已经坐在地上哭天抢地骂开来了。
靠另一边隔的不远就有一户当年丢了孩子的人家,打虎的时候拎过谢礼来常家感恩戴德,后来常家出事儿,倒没落井下石,可也不曾帮着说话,这跟帮凶也没什么差别,常平安依旧冷了一张脸,阿桃倒是笑眯眯地问好。
那家婶子送了两把菜过来,阿桃笑着接,又搭了几句话。
如今当务之急,其一便是将房屋田地都弄回来,其二还是得在村里过活,即便心里存怨恨,面上关系还是得做好。
阿桃叫几个闲汉守在门口,又叫那几个力工将屋里洒扫归置干净,她则带着常平安拎着四色糕点并个二两银子的红封去了里正家。
几张房屋地契,还有当初委屈签下的田地契也一并揣在身上了。
里正家中日子比村里人好过些,但毕竟是在乡下地头,家里人口又多,该拉饥荒的时候也饿过两顿,偏这位张里正有些心高气傲,家里还雇了个干活儿的帮工,到了农忙时地里也有长工短工伺弄田地,总之外人看来这一家日子过的最滋润。
阿桃还没敲门,就听里头骂骂咧咧,女人中气十足的声音扬的几里路外都能听见。
“人家男人下地干活,偏你一天拿架拿派的,一年吃不少吃,挣没见多挣几个子儿——”
“躺在家里只当自己是老太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若不是祖上留下的田地,只怕这一大家子早叫你饿死了……”
……
骂骂咧咧的声音持续半晌才写,阿桃又等了一会儿,听见里头动静歇了,这才拍响了门,门是叫一个半大小子拉开的。
“奶!有人来了!”他一面朝里头喊,一面死死盯着阿桃手里提的点心。
拎着猪食勺的妇人从猪圈出来,手里勺子还淅淅沥沥往下滴,见到常平安头一眼先愣了神,她从没见过常平安,也没见过这么高大的人,这年月家家吃的少,妇人盯着阿桃手里点心的眼神同那开门的半大小子没什么分别。
“婶子,我是后面山洼里常家的,来找里正大人说些事儿。”
几包点心递出去,妇人笑的嘴角都炸了线,张里正从堂屋出来,已过去十年之久,常平安他不认得了,连当年那桩事儿要是不提,他甚至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乍一见到常平安,黑着个脸站在门外台阶下,竟忍不住还瑟缩了一下,阿桃将人拉到身后,热络地开了口,“大人,如今还是因当年山洼里那一桩事儿过来的。”
提到这事儿,张里正就想起来了,难免一阵心虚,又见常平安人生的高大,听山洼里人都说他可怕,心里难免生了惧意。
阿桃依旧笑呵呵的,说出话却带了刺儿,“大人,当年我家公爹打大虫的事儿县里老爷也是敲锣打鼓送了赏下来的,原本一家只剩个孩子,遇着事儿了该去府里哭一哭,因尊重乡里族亲,这才请了您来断,可最终断下这么个结果,田地叫人家占去十余年,嘴大的连我公婆起的屋子都占了。”
她一番话说的圆满,张里正听的一脑门子汗,这是拿话来威胁他了。他虽在这十里八村的有些脸面,可真到了衙门就不够看了,当年也是见常平安年纪小,常大一家给的丰厚,这才生出恶胆,帮着稀里糊涂了了事。
“这么些年过去,是非对错咱且不论了,今儿来是有一事还请您回去做个见证。”阿桃见他脸色,便先主动揭过这一茬。
当年县太爷赏下的打虎英雄的匾额还在,抬到官府必定是有人管的,若深究起来他必定是得吃瓜落,人家递了台阶,他不趁机下来那才是傻子。
第29章 愤愤
阿桃推推常平安,常平安把地契房契并当年那田地文书拿出来,阿桃接过,又递给张里正,
“当年签的是田地文书,却忘记定下一年租金几何?故而这回来是请您老人家去做个见证。”阿桃展开已经有些泛黄发旧的田地文书,上面只写着常平安家里田地给老大一家种十年。
“这些地契房契都是过了官府的,当年说定了将地给大伯一家种十年,说来去年就已经到时候了,这些年租地的粮食没给一分不说,去年租契到期竟还占着田地,如今外头地主家里田地,租给外人都要收四五成租子,这租金我们也不多要,一年三成谷子总要给到,大伯一家如今日子好过,连牛都买上了,可怜我家男人在山里熬了十年,差点都没活下来,原念着到底是亲人,大伯一家自己能将田地还回来,不成想还昧着良心占地,若不是我强势些,只怕这些田地真就叫旁人占去了。若真叫人夺去,只怕我公婆在天之灵都不安生,夜里说不定还要上来找人说道说道。”
张里正揩了揩额角的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阿桃说着说着眼就红了,口中又咬死了这文书是租契,“今儿来也是劳您老人家再去一趟,我两家也将这些年的田地租子算一算,往后彻底分家断道。”
张里正故作惊讶,“竟有此理,这么些年半颗粮食都不给?我竟不知道,若你说的是真的,我必定是要给你们做主的。”
不论他真心还是假意,这话说出来阿桃就放了心,包着二两银子的红封递上,“得您一句话,我这心里便有底了,今儿天晚了,明儿一早将村里族老都喊齐了再叫平安来接你老人家。”
张大人看了一眼常平安漆黑的脸,登时摇头,“不必……不必,明儿一早我直接过去就是。”
两相说定,阿桃就带着人走了,留那妇人对着张里正又是一番骂,“恶事做多了,早晚叫你遭报应。”
张里正这才回了一句嘴,“只知道说我,你心正,这些年也不见你少吃一口。”
从张里正出来,两人就并肩回了山洼里,天已经黑下去了,家家户户传来饭菜香,几个闲汉依旧守在常家院子门口,因太阳快落山了,也到了饭点,田里劳作的人也都已归家,院外围了一圈得知常老二家儿子回来了来瞧热闹的人。
“回来了回来了……”一群人窃窃私语。
从张里正家一回来,就见门口围了一圈,扒开看热闹的人,常平安走在前头,阿桃在他身后。
常家大伯家中有三个儿子,最小的如今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加上大房二房的孙辈,七七八八站在一起,正同站在常家院外的的闲汉对峙。
“你这丧门星竟然还敢下山?”常家大伯脸皮是红的,面上蓄须,一大家子个儿都不高,因常年劳作看起来也颇为壮实,只不过无论是面相还是个头,看着与常平安都像是两家人。
刘老太太坐在门口石阶上捂着心口嚎啕家门不幸,整个人哭哭咽咽似迎风就要倒下,院外东西仍旧是散落一地无人收拾。
阿桃抱臂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大家子做戏。
“大家都散了吧,明儿一早去请了族老跟里正过来,明儿一早大家再来瞧热闹,我既嫁给常平安,从前他受的屈我必定要讨个公道回来,大伯一大家子这么些年便宜应当也占够了,我两家这些年的账也该清一清了。”阿桃扬声,一群人眼神便立即汇聚到她身上。
底下议论声音更大了,都说常平安怕是娶了个悍妇,这下常家老大怕是要出血了。先时怕常平安的人几乎一个也看不到,只一门心思专来瞧这稀奇。
见阿桃在常平安身后,常大一家就想上手,奈何常平安立即将人拉到身后,山一样挡住一群人,几人仰头才能看见常平安的脸,又加之他身后一群壮实汉子,再大的怒气瞬间也憋了回去。
看热闹的人一步三回头,只想着明天晚些下地都要起早将这热闹看够了。
阿桃绕开堵在门口的常家一众,原在地上哭嚎的老太太立即起身,想上前来揪阿桃的衣裳,只是刘氏一双爪子还没扒住阿桃袖子,就叫她捏在半空上下不得,阿桃这几月吃的比从前好了不少,个子也狠窜了窜,力气都大了许多,现同常家几个男人比着都不算矮,别说这颤颤巍巍的老太太,就是那常大家里几个男人,她心里也不打怵的。
将刘氏爪子甩开,她疼的唉哟几声,又粗着嗓子嚎哭,常大一家想上前理论,叫几个闲汉凶神恶煞盯着,里头力工也搬好了家,撸着袖子出来了。
原本就没剩几分的气势彻底萎了,常平安一路都没说话,阿桃看出他眼底隐忍,勾了勾他的手,“有气也不必憋着,往后日子长着呢,该撒就得撒。”
常平安拦住还想进院的常家大伯,一双眼深不见底,
“当年你孙女溺水一事跟我又没有关系你心里最清楚,我阿妹如今生死不知,这笔账我日日都想跟你算。”
常家大伯腿竟有些打颤,老大老二上前扶住他,“爹,这丧门星如今也不知吃错什么药,今儿竟敢回来了,怕又要给咱们村子带灾,咱们去请族里做主,将他赶出去!”
他声音大,原本没走远的人耳朵皆竖了起来,虽已经过去多年,但也听过当初常二打虎事迹,不过后来以讹传讹之下,又不知怎的变成了这虎就是常家老二引下山的。
这些没有凭据的话在这个匮乏乐子的年代,足以称得上是经久不衰的谈资,常平安搬到山上去了还好,一旦重新回到村子,若村里谁家又发生了什么事儿,必将又要怪到常平安身上。
常平安脸色如常,阿桃低头,看见他手在发抖,自小被村里人针对咒骂,即便如今有了一身力气与本事,从前的事仍像牢笼一样困着他的心。
阿桃转身握住他的手。
颤抖的手瞬间停了下来,阿桃抬头,对上一双格外委屈的眼睛。
第30章 骂人
这一刻常平安像回到了当年孤立无援的时候, 不同的是,这一次有人坚定地跟他站在一边。
阿桃原本一只脚已经迈进院里,听常大一家的话, 那只脚又重新抬了出来, 叉腰对上常家一大家子,
“当年我公爹打死了作恶的大虫, 子女却一个被逼进深山,一个不知被卖到何方, 做了好事竟没得到什么好下场, 这天道确实不公, 田地都是老一辈留下的,即便平安他不要, 我却是不答应的,旁人说我家男人是丧门星,这亲大伯种了我家男人田地十来年, 怎的日子越来越富足, 一大家子个顶个吃的肚儿溜圆,没见什么报应, 难不成当初是欺负我男人这才放出的谣言?”
没走的人转而又开始议论起常家大伯, 几番相对, 就知道一开始传出话的是谁了, 众人看向常家大伯的眼神便带了几分怀疑。
常家大伯再受不了旁人指点的目光,一大家子竟就这样灰头土脸的走了,常平安叹了口气, 跟着阿桃进了屋。
院里叫人住着,东西大致也都齐全,阿桃叫常平安先招呼人到厅里坐着, 她则是架好锅灶准备烧菜,说好了包人家一餐饭食的。
上午卤味留了不少,都装到骡子车里一把带过来了,一同带回来的还有腊兔肉,炖上一锅萝卜大骨汤,炒个豆芽,一桌菜不到半个时辰就整治出来了。
一群男人除了过年平时也吃不上几回肉,壶里还有几两浊酒也烫了由常平安倒给几人喝了,阿桃自然是给自己留了饭菜的,外头吃的乱,她是懒得过去吃的,填饱了肚子便坐在灶台底下就着炉膛里暖烘烘的余火打瞌睡。
几两浊酒不至于醉人,吩咐几人明儿一早再过来一趟,天不亮就要到,等明儿事情一结束,便将剩下的钱结清。
这几人点头应是,千恩万谢领了今日的工钱走了。
正房吃的杯盘狼藉,不肖说,常平安自觉收拾干净又将碗筷洗了。
两人在外人眼里是夫妻,阿桃也没有那么多的避讳,将人送走以后就刃了门。当年常平安进山时这院子才翻新不久,这些年因一直有人住,倒没破败下去,只是将隔壁东西都扔了以后显得有些空荡。
正中是一口井,不过打出的是苦水,用来洒洗还可以,要喝就有些难以下咽,常平安来回几趟将水缸挑满,阿桃也烧好了一锅水,二人将屋里屋外重新又擦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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