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天虽渐渐暖和起来了,到早晚还是有些寒意,常平安留了两床被铺好,自己又抱了草席被褥去西厢房睡。
月上中天,灯盏吹灭,一整日忙的脚打后脑勺,躺下的的一瞬间阿桃就睡熟了,第二日险些没起来。
因在山洼里住了一夜,今儿早上是不出摊,跟临近几个摊主都说了,若有熟客就告知一声。
待她收拾好,外头门就被敲响了,正是昨日那几个来帮忙的闲汉力工,几人都已经吃过了,阿桃锅上已经熬了粥,这会儿已经翻腾起了米花。
锅里放辣子炒了个咸菜,先前腌的咸鸭蛋已经入味,一切开中间都淌油。
余娘子前前后后送了四五回鸭蛋,都叫阿桃腌上了,头一坛子如今已经腌好了,分出一小坛子叫常平安一并放骡子车上拉回来了。
庄户人起的早,二人秃噜喝完粥,才放下碗,外面门又叫拍响了,来的是张里正,他整晚翻来覆去睡不着,怕今儿闹出大乱子,这常家小子看着就是个莽撞的,回头真抬了匾去衙门闹一通,他这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大人还没吃早食吧?”
那自然是没有,能蹭一顿好过一顿,张里正自觉坐到正房,阿桃只得又给人盛了粥,咸鸭蛋倒是没切了,只端了小半碟咸菜,这张里正也没在意,呼噜噜吃的倒香。
连锅底子都刮干净了,这才抹了一把胡子打了个饱嗝儿。
吃完饭,天才彻底亮堂,常平安去族里请人去了,今儿下地的竟真没几个,都围着院外看热闹呢。
常平安索性将堂屋的桌子搬到院里,几个族老同常家大伯一起来的。
“当年大伯一家言语中伤拿到了我家地,家中双亲过世,这世上也早已没有亲人,如今我也娶妻,泥人尚且三分土性,我倒忍得,可不愿再叫妻子再跟着忍了。”常平安冷声开口。
“当年本就是你错了,族老里正都是见证,若你没将我孙女推下水,怎的那时候一句话不敢说?!”常家大伯指着常平安的鼻子怒喝,另一只手将桌子拍的哐哐作响。
“当年桩桩件件已算不清了,说我家相公将你孙女推到水里,却没人亲眼见到,全凭大伯一家一言便将当年十来岁的孩子定了罪。”提及当年,阿桃冲到常家大伯身前,又一通怒骂,
“孙女没了不去报官,反到先赖上侄儿家中田地,这么些年过去,若真论起来你心里你家可占尽了便宜,今日唤了里正与几位族老来,本意是想着当年的是非对错我今日是不打算追究,不知里正大人与几位族老怎么看?”
村中几位族老抚须不答,张里正匆匆抬手,“当年事儿都过去了,小娘子也别太计较,什么事儿都了了,都了结了——”
话音未落,阿桃笑,“张里正既如此说,我倒也不会再揪着此事不放,过去的事儿了了,可如今的账该算还是得算清楚。”
“什么账要跟我来算?!怪我没好好教养亲侄儿,如今竟养成这副软趴趴的德行,只叫个女人抛头露面做出一副匪盗做派,到底是愧对阿弟……”常家大伯揩了两把泪,又将老母刘氏推至众人眼前,
“阿弟你走的早,如今留我与娘在世上苟活,这些年我自己吃不饱都要想法子给娘填饱肚子,如今侄儿大了,却欺辱起长辈来,真叫人寒了心。”
常家大伯抬手巴掌就要朝阿桃落下,常平安抬臂挡了过去,常家大伯只觉得手腕被震的发麻,可外人眼里常平安也没碰他,是他自个儿先伸过手的。
第31章 地租(修)
“大伯这话可真叫人心寒, 难道还嫌弃便宜占的少了不成?弟兄田地叫你抢了,老太太值盛年替你带大了几个儿孙,到如今竟说出这番话来, 莫非是嫌你侄儿还不够孝顺, 要将我公爹攒下的房屋田地全都把你家才叫孝顺?”
阿桃冷笑, “若真称了你的意, 只怕我公婆都要从坟里跳出来,一辈子攒下的田地叫人占去, 到死还留下一地骂名, 分明再好不过的人, 谁家有难都愿意伸手想帮,临了儿女叫人欺辱, 竟没一个站出来说句话。”
一番话说的村里老一辈的人家都红了脸,当年风风雨雨传的邪乎,人家都不愿意跟常二一家走太近, 可常二心确实好, 谁家有事找到他,能帮的都会主动帮一把。
“莫非大家都是心里觉得当年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狠心将人扔到水里去, 若我家男人真是那等恶人, 又怎会连自家田产家业都护不住。”
“只看这一番闹下来, 大伯一家多了田地, 将我小姑子卖掉又是挣了一笔银子,亲小叔的房屋占了,儿子娶亲连房屋都不必再花钱起。如今这些年过去, 大伯一家连青牛都买上了,再看那院里鸡鸭成群,猪羔子都养了好几头, 连身形都比旁人家肥一圈,这份家业在十里八村都算体面人家了,可怜我家男人还在深山老林里苦熬,若非娶了我,只怕还不知要苦到几时。”
围观的人霎时炸开了锅。
可不是,看着常老大日子过得愈发滋润,若真嫌常老二晦气,种了人家田地,占了人家房屋这么久,怎么不见他倒什么霉。
一群人一个接一个想起了当年的事儿。
“可怜常老二留下的孩子,唉……小小年纪就钻进山里住着,运道差些只怕也没命活到现在了。”
“若没活下来,这些田地可不都算常大头上了,往后谁知道这田地是常二拿命换来的。”
“可不是,本来田地房屋都有,十亩水田够两个孩子吃喝度日,等大了也能养活得了自己,瞧瞧如今这日子过的。”
“可不是,当年那小妹才那么点,这常大一家忒毒的心肠,也不知将那孩子卖去了什么地儿。”
“要说当年刘氏那老婆子可也不是好惹的,一早嫁过来先乖觉,连话都不敢说,谁知道压后来压根不拿后面生的当回事……”也有年纪大点的婆子议论开了,年轻些的不知道,又追着年纪大的那些婆子问。
待问清了纷纷又感叹,“怕是这刘氏还想着前头男人呢!”
“那常老汉可真是绿头帽子带进坟里去了,如今这家业可都是当年常老汉跟常老二挣出来的,那老大小时候便说身子骨不好,家里半点活计不干,到老白得这么些田地。”
“咱们家里孩崽子四五岁就晓得下地割草了,那常老大小时候成日在家待着啥也不干,日日还要吃碗鸡蛋羹。”
有人起头,一群人似乎纷纷想起了从前事。
“且等着吧,这老虔婆做的孽多了,等死后下地狱见着两个老头,叫阎王将她一劈两半。”
说的人越来越多,阿桃听了一耳朵,村里闲话都无需她推波助澜,那些婆娘婶子自个儿就能将故事圆乎了。
常大一家子听得脸皮通红,许是心虚,瞧着整个人都萎了几分,先还只当故事听的阿桃心里生出几分盘算。
“这屋子当年常平安走的时候是落了锁的,照如今律例,私闯旁人住宅入大狱关二年,再送去郊外挖石头,二哥哥一家住了这么多年,也不知到了衙门里大人该如何判。”阿桃径直在桌边坐下,一张上好的纸铺开。
常家老二原本硬气的身板也缩了起来,他们并不懂什么律法,只是提到见官就生出几分心虚,到底还是常大伯硬气,
“什么锁!我们可没见门被锁了,只心疼阿弟家中院子无人照料,叫老二一家去看院子,省的破落罢了。”常大伯已经气的直喘,边上三个儿子一个顶一个没用,只在后头蜷着脑袋,蔫头耷脑的样子看的人邪火直冒。
“没住?”阿桃狐疑地看朝众人看去,“村中人口众多,若都说你没住我家院子我今日便一文钱的麻烦都不找你的。”
村里人正看常家老大不痛快,如今心下猜疑常家老大占亲弟兄便宜,自然都不愿帮他说话,阿桃昨儿发的麦芽糖这会儿也显出威力来。
几个老太太凑过来,“可不是,你家老二当初成亲都是用这院子做的新房吧。”
“住了这些年,如今叫人一吓唬就拍拍屁股不敢认了。”
“做出这种事儿,也不怕常老二夫妻俩夜里回来索命。”
……
常家大伯脑门已经沁出了一层汗,说话也开始打起磕巴,如今人都拜高踩低,常平安夫妻气势汹汹的来,势必要不会放过这一家,只要不闹出大事,里正、村长与几位族老并不会帮他说话。
“自然,毕竟还是亲戚,若大伯一家非要说是租的我家屋倒也能认……”
常家大伯早就怕了,连连点头,“对……这是我家租的,是租的!”
“这租金倒便宜,一年不过五两银子,如今已经叫大伯一家住了十来年,毕竟到底连着亲,给您算十个整年头,便是五十两银子。”阿桃刷刷在纸上记下,又叫常平安将屋里算盘拿出来。
“五十两!你怎么不去抢!”
常家大伯险些呕血,挥着拳头又要上前,叫张里正拦住,“常家娘子说的还是在理儿的!难不成你真要看你家二郎去蹲大狱不成?”
阿桃又将田地文书亮给众人看,“当日定的文书,说定是地给大伯一家种十年,可我家男人却傻,没定下租金,大伯竟也不知怎的就将他糊弄过去了,若非叫我发现,只怕就吃了大亏了,这些年我男人可一颗米栗都未曾瞧见。”
这话一说,院外一圈人都开始指指点点,山洼里地少,家中人口又多,地又少的人家都去前头几个大地主的庄子赁地,刨去税赋一年得交上五六成出息。这常家老大心可真黑,十来亩田地种着,竟一成出息都不给。
“咱们两家到底是亲戚,一亩田地姑且收三成地租,这些年咱们观南县风调雨顺,无论是稻谷还是豆栗都是丰产的,我家十亩都是上等水田,一亩田少说有三百斤产出,刨去赋税杂七杂八,一亩地便只当有二百斤出息,十亩地叫大伯一家拿了去,一年只当总产二千斤稻谷总绰绰有余,三成租子一年就要给六百斤粮,十年可就是六千斤。”
阿桃算盘打得劈哩叭啦,又在纸上记下稻谷共六千斤。她替常平安哭了一番命苦,村里人这才站到他这边,地里出息也好要些,毕竟她只算了地租却没算赋税,三成地租也差不多,要的多了只怕又有人心里不舒坦生出什么事端,如今还是先让常平安在村里安稳过好日子才是最要紧的。
常家大伯听此,更是气的险些厥了过去。如今正是盛世,粮价不算高,按照市价一斤稻谷一千钱折算,这六千斤也得五十多两银子,又说那房屋要五十两租金,他去哪里弄到这么多银子。
“这些年劳各位村人照应,家中房屋田地都还好好的,若这些年的地租到手,我家男人愿意拿出一千斤帮扶庄里老弱孤幼,今日里正与村里族老都在场做个见证,待大伯将粮食送到,一千斤粮食便在院里分给老弱孤幼。”
“若大伯想将粮食抵银也可,加上房屋租子拢共给一百两银子我们两家便算两清,待大伯将稻谷或银钱给到手,我们便贴十两银子给老弱孤幼好叫大伙儿也分一分。”
第32章 字据
原本围在院外只看个热闹的人瞬间炸开了锅。
给粮?又或给钱?山洼里拢共四十来户人家, 家家都有老人孩子,这真分起来一大家子到青黄不接的时候也就有日子过了。
有银钱作胡萝卜吊在眼前,一众人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 惊觉从前是被人蒙了眼, 这才信了谣言。实惠到手里, 那些莫须有的什么晦气自然无人在意, 再说从前传的沸沸扬扬,未必不是常家老大为了夺亲弟遗产做下的套。
先还有人浑水摸鱼, 嘀咕常平安难免又要给村里带晦气, 这会子心里再多想法也歇了, 只怕被阿桃逮到不肯分钱,一群人像说好了似的, 专心开始骂那常大一家不是人。
阿桃自然也是有自己的想法,本来常平安到山里过活十来年,即便从前村里有些亲近的人家, 长年累月没有交集这来往人情也就断了。
如今此举, 一来是为了将这来往人情续起来,二来村里人也都看着, 这常家想赖账也不好赖, 即便常平安自己不去讨, 那村里人也会亲自去要, 这些人都看着,若常家老大真不给,他也就别想在这山洼里过日子了。
分些粮食或银钱给村里老弱妇幼的话一出, 原本那些族老原本都站在一起,颤颤巍巍指着阿桃鼻子骂,这会儿再如同哑了火的炮仗, 再崩不出半个响儿来。
张里正这时候才慢悠悠的站出来,先是捻了捻嘴角胡须,又厉声厉色皱了眉,朝常家大伯呵斥道,“当日文书文书定的不明不白,这么些年你竟一颗粮食不分,唉——”
“那年你这侄儿不过十来岁,也不知一个孩子没钱没粮是如何过活的,你当叔叔的怎生如此狠心?”
“也是我先前不知道,如今知道了,这个主我就做了,拢共十年地里三成出息算起来才五十两银子都算便宜你了,这账你怎么说?”
常家大伯立即弯了腰,“大人错怪我了,我这侄儿性情刚烈,当日一事您也知道,我心里存了气,这孩子自那以后便怨上我了,我再没见过他,这粮自然也没机会给。”
张里正同阿桃对视一眼,声音倒是松了些,“既然之前给不出去,如今你侄儿亲自来讨,自然该给够才是。”
常家大伯知晓如今再争不过,一口气似乎散了,“如今正值春耕,家中存粮也不多,这些粮食实在是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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