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妞比常平安要小四岁,如今常平安二十二,比阿桃也要小一岁,今年应当十八岁上下,京中来的信没细说太多,想来小姑娘这些年受了不少苦,原想置办几身衣裳,又不知身量如何,还是等人接回来再做打算的好。
等家里收拾好了,阿桃准备出门,却见余娘子失魂落魄站在门口,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两眼红肿似核桃,手紧紧抓着猫儿的手,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阿桃见到先是一愣,立即将人请进屋,又给猫儿拿了点心,
“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见她没带鸡鸭过来,阿桃心中一惊。
余娘子撑着一口气开口,“一夜过来,鸡场里鸡鸭倒了一半,死了几十只,故而今日我没敢带鸡鸭来,怕是染了病。”
“这几日鸡场可有外人去过?”阿桃问。
余娘子心死了一半,“我日日都看着的,鸡场养了两条狗,夜里有动静我都要起来看,即便要进城送货,也是叫婆子看紧一步不得离开,上回你同我说要谨慎些,我日日都小心防范着,过去这样久,我只当那些眼红的已经歇了心思,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竟叫人不知从哪儿钻了空子。”
“昨儿出门前还好好的,我回去时那些鸡鸭有些蔫巴,怕是热了喂了些水,到了晚上却个个都趴窝了,今儿一早起来,已死了几十只的,还有不少也都软了脚。”
阿桃皱眉,“替你看鸡场的婆子也没瞧见什么不对?”
余娘子叹了口气,“同她质问过,只是一问三不知,这鸡场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生怕我找她麻烦,如今人都躲回娘家了——”
“上午忙的实在抽不开身,又怕没送货你这儿明儿没的材料,故而特地赶了过来同你说一声,还得再去相熟的几家食肆饭馆说一声儿,这几日暂时送不了鸡蛋鸭蛋了。”
阿桃心疼地拉紧她的手,这大半年因鸡场的事儿耗心耗力,好容易将日子过起来了,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先前要筹备鸡场,身家怕是全砸进去了。
“你们娘俩如今招了眼,只是这事儿别想叫作害的人轻易揭过去。”
阿桃进屋,给余娘子拿了十两银子,“这事儿还得报官,这几两银子你且先收着上下打点,求人写状纸告到衙门,你已经千叮万嘱,那婆子便是失职,况且她也不一定不清楚到底有没有外人进去,先将那婆子唬住诈一诈。”
余娘子摆手不肯收,阿桃厉了神色,“权当先借给你度过难关,你同我推脱什么,人还在就不怕赚不到银钱,真没法子了我这食肆还缺人,你来干活儿我给你开月钱就是!”
余娘子还想说什么,阿桃将银子塞过去,这几日因买了那酒肆,又要重新归置,故而手头银钱也不大趁手,这才只能挤出十两银子来。
“当务之急先将眼下的事儿解决了,万万拖不得,你且先找个先生写状纸,再告到衙门去,带衙差去鸡场走一圈,心虚的人自然要露马脚。”
余娘子收了银钱,又连连道谢,阿桃看着猫儿,“你这几日怕是忙,要不先将猫儿丢在我这儿,好歹帮你看着,省得日日跟在你后头来回跑。”
二人微末相识,日日都来往,没什么不放心的,且余娘子也急着鸡场的事儿,带着猫儿难免顾应不上,听阿桃一说,便问猫儿要不要留下。
猫儿知道阿娘昨儿一夜没睡,她人小,帮不上忙还碍手碍脚,笑着替阿娘擦了眼泪,“我在桃姨姨这儿,阿娘你回去忙吧——”
余娘子蹲下身子,摸了摸猫儿的头,“你乖乖的,阿娘忙完就来接你。”
猫儿回抱住余娘子,“阿娘,衣裳打补丁我也爱穿,我能吃苦……”
将人送到外头,阿桃牵着猫儿的手去食肆,今年这孩子长高了不少,还是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
因余娘子鸡鸭没法子送来,阿桃便叫禾苗这几日先从旁人那儿支应一段时间,禾苗支了银钱出门,尤四便进来暂顶一会儿。
“二妹,给猫儿端一杯热的茉莉牛乳饮子。”阿桃将小板凳搬到灶房门口,她一抬眼就能看到,叫猫儿坐在上面玩,猫儿不肯,要来帮阿桃烧柴添火,
“我在家也常帮我阿娘烧柴呢。”
“你点点大的小人儿竟还这般懂事,就在门口坐着顽罢。”阿桃笑,从院里掐了一朵花递给猫儿。
一下午猫儿也就乖乖巧巧的坐在门口,禾苗时而路过同她玩一会,二妹有时进来递一块点心逗她玩。
晚间许久没见的张老大人竟来了,一场病生的,人看着清瘦许多,不过精神头格外好,一桌子人才摆上碗筷准备吃饭,见人来阿桃立即起身,
“哟!您老人家来了,快上座!”
阿桃这儿没什么规矩,一群人都坐桌上吃饭,张老大人也不拘小节,“才听几个弟子说你这食肆新上了不少菜式,才好全了便赶过来尝尝。”
“您老人家可赶上了,今儿养虾的才送了头茬爬虾过来,剥了肉炒了一道龙井虾仁,您尝尝合不合口。”
第64章 心气
头茬爬虾肉虽未完全饱满, 不过能吃个鲜嫩劲儿,阿桃先给张老大人夹了,又给猫儿挖了一勺。
这季节等下过雨, 山里该有菌子了, 阿桃嘱咐禾苗, 若是街里有卖的, 便挑着好的买回来,这也是个时兴菜式了。
禾苗点头, 张老大人又问, “先前有一回过来, 正碰着来吃饭的一伙人似乎是有些不善,末了可生出什么事儿了?”
这说的是刘掌柜的带人来的那一回, 不成想老大人还记着。
阿桃摇头,“您老人家别挂心这些了,都解决了的。”
至于余娘子的事儿——
余娘子她走到如今实属不易, 可张老大人年纪大了, 阿桃也实在不忍心叫他帮忙,且也不知如何开口, 先等她先报过衙门, 若能解决自是最好, 若是真没法子, 再来求张老大人看能不能帮一把。
张老大人吃过便走了,阿桃叫顺子跟阿福赶车将人送回去,天黑难行, 万别摔了。
阿毛干活儿勤快,叫阿桃惊喜的是,他还懂酿酒, 酒肆里头该拆除的已经拆的差不多了,阿毛一一跟这新掌柜的说这酒要怎么存,什么酒要酿多长时间,这都有讲究。
他如今还是睡在酒肆里沿的屋里。
“闻着酒香,我睡的也香呢。”提到酒,刘阿毛眼睛都亮亮的,“只可惜我才跟着掌柜的学到一些皮毛。”
阿桃也有些惋惜,这酒肆掌柜的一走,她往后买酒还得多跑一条街呢,心里惋惜,嘴上也难免感叹。
阿毛这才悄悄道,
“掌柜的有个自小长大的邻居阿姐,还不等他托人提亲呢,阿姐家人做主将人远嫁去云州了,掌柜的这些年一直托人打听消息,两年前那位娘子所嫁的丈夫离世,掌柜的辗转几番写信托人送去,这回正是那位娘子回了信,掌柜的这才迫不及待将店卖了去云州找人呢。”
原来如此,倒叫阿桃捡了个不小的便宜。
阿毛从前是城外破庙里讨饭的小叫花子,讨饭讨到掌柜的门前,掌柜的没将人撵走,还给了两块热饼,阿毛自那以后便偷偷帮掌柜的干活儿,再之后掌柜的便留他在店里做活了,除了给他饭吃,也教他酿酒。
阿桃暂且没有卖酒的打算,故而阿毛还是跟在尤四后头先学着,后头再看将他安排到哪儿去。
今年五月雨水充沛,她趁雨店里没什么客,回山洼里看了,将田间地头水都放过,见隔壁将家中牲畜都好生养着,这才放下心。
观南县雨季湿热,身上总黏黏糊糊好似怎么都干不了,趁出太阳将被子也都翻出来晒过,怕雨季闷出霉来。
如今店里羊肉生意渐歇了下去,换的菜式以河鲜为主。
价儿比冬日里便宜不少,烧的又有滋味儿,难得的生意也重新热闹起来。禾苗如今兼着店里采买的活儿,每日起的就要早些,因阿福不大放心她一个人出去,日日也早起跟着后头去。
每日买菜只挑最新鲜的,无需固定哪一家,故而店里肉类除了刘一刀,旁的都是当日一早去现买来的。
买河鲜阿桃带着二妹去挑过几回,鳝鱼要鲜亮光滑的过大过小都不宜,河虾要挑虾身弯曲完整的,剁椒鱼头要用胖头鱼,鱼片最好用黑鱼……
什么菜式对什么鱼,什么鱼又有什么挑法儿,一一都有讲究。
如今天热起来了,早起店里也换了鱼片儿粥或是鲜虾玉米粥或是解暑便宜的豆粥之类,羊汤米线羊汤馅儿饼也正常卖,不过如今只是从元放牧那儿散买,不再整头买回来烹。
入了夏阿桃也愈发忙碌,灶间火大,热的阿桃嘴边气了几个燎泡,今年夏天格外闷,时不时一场雨也浇不灭火气。
夏至一到,天更加闷热。
晚间客人走光了,阿桃回灶间倒腾起午间歇息时准备做凉皮的盆子,洗过面的面浆已经滤过搁了一下午了,倒一层面浆蒸一层,阿桃手稳,无论哪个边角都是一般薄厚。
蒸过的面浆白腻滑嫩还有些韧劲儿,手起刀落,切好的凉皮同已煮泡过凉水的凉面凉米线拌到一起,和豆芽、面筋、芫荽黄瓜丝儿拌匀,再用辣椒油调味儿。
二妹一直在边上看,阿桃细细同她说要注意些什么,蒸凉皮的火候不能太大,洗出来多少面浆又分别要静置多久,包括这辣椒油当怎么炸。
这辣椒油是用洋葱八角花椒等香料炸过的,一拌开只闻到浓浓的香味儿,几人闻着味儿便来了,禾苗抱着猫儿,阿桃将一碗没放多少辣子的先端给猫儿叫她吃。
猫儿她已在阿桃这儿待了十几天了,期间余娘子来送了两回衣裳,猫儿乖觉,只叫她阿娘忙去,她就在这儿乖乖等着。
一人端了一碗,阿桃也觉得入夏到晚上吃一碗凉皮心里都舒爽不少。
第二日阿桃起的早些,夏至过后,天也愈发热了,店里要上凉皮凉面,她夜里干脆直接没回去,就在常平安先前歇的屋里睡的觉,夜半起来洗的面,静了以后又继续回去睡觉去了。
这凉皮比羊汤米线可便宜,夏日里吃着还清爽,今儿单子一挂出来,一早来都是来吃凉皮凉面的。
阿桃黄瓜丝儿切的冒烟,幸而凉皮凉面还有那米线都是提前泡过的,拌起来简单,也不费什么事儿。
这几月那些酒楼脚店照阿桃店里菜式有样学样的不少,多数只得其形不得其味,可面条米线凉拌学起来简单,只是这凉皮一时半会儿还真没人学得会,阿桃干脆减下去每日面条米线的份量。
晃眼猫儿在食肆已经待了月余,余娘子到六月六才来接猫儿。猫儿不想让她阿娘担心,开始还笑,等确定余娘子来接她走又哭了,她嘴上不说,实际还是想妈的。
余娘子一来先将十两银子还给阿桃,心里无数话想找个人说,便抱着猫儿坐在灶间帮阿桃烧火,叹了口气,“十两银子都使出去了,可算查清了,那婆子确实不知情,我将村里人猜了个遍,却没想到……”
“是我那公爹与婆母干的!”
余娘子苦笑,自她丈夫过世,她苦撑着家,到头来竟像是一场笑话一样。
阿桃问,“人可抓了?”
“抓了……又放了,那二人在水里和了砒霜,鸡鸭死绝了,查清过后将人押到公堂打了顿板子,村里族老来找我说和,商定私下了结,赔四十两银子。”
余娘子咬牙,她当真是恨极了,只是手头实在不敢没银钱,加之那二人到底都是丈夫的亲爹娘。
“如今彻底撕破了脸,那一家子也知道我带着姑娘立了女户,抢不走我家房子,便日日夜夜到院外敲打,日夜都不得安睡,故而这几日我也没来将猫儿接回去。”余娘子一脸疲惫,一月奔波,她已是心力交瘁。
“那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家中院子已叫我卖了,如今手里还有几十两银子。”余娘子叹了口气,这一遭似乎抽走她大半心力,“往后……先这样过活吧。”
阿桃却劝她,“这算什么,若非小人算计,你这鸡场真起来了,在咱们观南县都数一数二的,不过跌倒一次,再爬起来就是。”
余娘子死寂的眼神亮起一丝微光。
“我先也想着自个儿养些家禽牲畜,只是如今实在抽不开身,你既历练过,不如叫我也参一股?”阿桃愈发觉得此事可行,“这鸡场我看在城郊找个地儿便不错,离城里近,回头无论是送鸡鸭还是送货都方便。”
她其实看出余娘子还有些心气儿的,只是没人肯定,故而她那一丝心气儿便压了下去,怕再出什么岔子。
“真的行吗?”余娘子抬头,明明是问阿桃,眼神却十足坚定。
“怎么不行?”阿桃答到。
“娘子真要参一股?若是……若是亏了,我——”余娘子心里定了主意,却怕阿桃跟着受亏。
“怕什么,莫非姐姐是不想带我挣一笔?”
“不是不是!”余娘子连连摆手。
“你身上还是要留些银钱花销,这回办鸡场,咱们对半出,各出三十两银子,你看顾多些,利润便占大头。”阿桃歇了手里活儿,细细同余娘子商量。
“别!咱们五五分成,这回若不是你帮我,我怕是还不知道落到什么境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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