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人气质很矛盾,粗瞧慵懒,眼神却透着股莫名的锐利与苛刻,像一只螃蟹,钳子坚硬,壳也坚硬,有武器,也有盾牌,能把世界全隔在壳外,世界碰他一下,他就能用钳子夹回去。
可他又不像螃蟹,螃蟹可以张牙舞爪横着走,可他不会。他的钳子被用来抵抗从天上砸下来的岩石,不懂得其实也可以躲避,不明白累了要休息,不知道不擅长不喜欢的事情也可以选择放弃,所以有的时候固执而辛苦地活着,闭上眼,躺在那里,脖颈上扬时,看着总是那样脆弱。
小时候他俩总是拌嘴,她常冷笑着说就他这样,肯定没有女生喜欢他。
实际不然,从她认识他开始,他身侧大大小小的桃花就没断过,红着脸,问他有没有女朋友,能不能收下礼物,能不能加个联系方式……司空见惯。
可他的情绪总是平平静静的,拒绝得礼貌又毫不留情。
这样的他,但凡想要的对象能换个,只要对方能让他开心,她都会祝福的。
程拾醒若有似无地叹口气。
螃蟹的壳下包裹的永远是柔软,因此他是个不愿有人靠近却害怕没人陪的胆小鬼。
你和他们不一样。
她凝望着他的眉眼,在心里默默说。
你不要因为害怕而想要成为我可以随意丢弃的对象,不要来动摇我的感情,不要和他们一样可笑地妄求我长久的喜欢。
究竟为什么要那么想不开呢?
如果他是哥哥,除了她以外,他会比任何人都要重要;如果他是爱人,他和他们将别无二致。
她实在有点不解,但她决定尊重。
正如他所说,喜欢是一件失控的事情,实际上她也并不讨厌失控,失控是人生的常态。
而从现在开始,输赢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第43章 43 “我正在追你这件事。”
她站直了, 伸手,隔着春季的薄外套, 拍了拍蒋冬至的手臂,力道不重,是个很正常又带点疏离的动作。
蒋冬至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因为困倦而微红的眼睛抬起来,注意到她。
“你要是困的话,我一个人搬就行。”程拾醒站在他面前, 是居高临下的姿势。
“还好。”他揉了揉额头,手撑着沙发,正要起来,她突然又抬手,按住他的肩, 把毫不设防的他重新按回了沙发上。
两个人又回到了一站一坐,一个需要抬头仰望, 一个则需垂首俯视的状态。
程拾醒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睨着他, 说:“我的人生还很长,还不想因为驾驶员疲劳驾驶而青年早逝。”
“那你开, 成吗?”
“那我要你做什么?”
蒋冬至逐渐清醒过来, 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问:“你是不是就是不想让我知道你住哪里?”
她张唇就要反驳,可在她开口之前,他便先一步打断:“为什么?”
程拾醒将未说出口的话吞下, 问:“你希望我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难道我希望你给出什么样的答案,你就会给我吗?”他脱口而出。
她缄默,片刻后, 她说:“抱歉,这次我不想骗你。”
真糟糕。
在对视中,蒋冬至想。
他回来路上太亢奋,想着她昨晚挂断电话前气恼的表情,抱着他们之间的种种可能,结果见到她时反而觉得累了,尤其在听见她寸步不让的回答与毫无改变的态度时。所以他睡了一觉,这样才有精力去跟她进行下一场战争。
小时候一觉醒来世界总会变得更好,昨天的架留在了昨天,别扭也留在了昨天,一切都会是新的开始。可是今天一觉醒来,见到的就是她依旧平平的神色,没有因为他产生一点点改变。
他大概是觉得有点委屈。
工作上的辛苦他向来能忍得很好,财务有压力时也能撑起来不让任何人知道。
可他喜欢的人并不喜欢他。
即使他做了很多努力,做了很多改变,也始终对他无动于衷。
就像过去他明明很努力想给她更好的生活,想担起作为哥哥的责任,想带好她,到头来她却离他越来越远。
究竟是他哪里还不够好,才让她选择过谈祝霄,选择过前前任,选择过前前前任,却偏偏对他,就连一点点要选择的意思都没有。
真糟糕。
他偏开脸,闷声问:“你骗我那么多次,多骗一次,又会怎么样?”
程拾醒没有回答,静静望着他,悄悄扯了下唇角,很小的弧度。
对她来说其实不会怎么样,只是凡事都有代价,她在给他理清的时间和选择的机会。
蒋冬至脊背微微弯着,仍坐在那里,没看她,脸朝着阳台那侧,也不吭声了。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他乌黑蓬松的发丝,还有塌陷的双肩。
寂静之中,她在原地停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管他,抬起脚,重新回到房内,将收拾完的行李继续往外搬。
第一个大包……
第二个大包……
她脚步匆匆,往回去搬第二个行李箱,拖鞋踩地发出嗒嗒声,手指敲着手机屏幕准备下单货拉拉。
选好车型、起始地与目的地,只差最后一步——按下“确认下单”。
下一瞬,拖拉行李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有人与她擦肩而过。
程拾醒下意识抬起头,看见蒋冬至手里握着她的行李箱拉杆,从她房间出来,一路默不作声地拉去了门口,背影固执得像生了锈、难以拧开的螺丝。
见她握着手机,怔在原地,他换鞋的动作顿了顿,手里还捏着她的行李箱拉杆,像是正捏着一个借口,力道那样大。
“我休息够了,现在清醒了。”他比她想象中更固执,“能开车了,不算疲劳驾驶了。”
-
一路上两个人都保持着安静,只剩下导航温柔的嗓音提醒着路线。
气氛总体来说还算和平。
到了地方,蒋冬至停好车,啪嗒一下打开后备箱。
又是一年春天,他外头里头是件灰色连帽卫衣,外套件薄外套,为了图方便,袖口向上卷起,露出半截小臂,将后备箱里的行李箱拎到地上,又把大包叠放在行李箱上面,最后抱起真空袋,另一只手将后备箱用力往下一扣,合上。
“带路。”他道。
程拾醒应了声,从他怀中象征性接过个真空袋抱着,剩下的全丢给他,在前面领着路。
进了单元楼,她听见蒋冬至在身后道:“三十一。”
楼号。
她的眉峰微不可见地一动。
电梯上行,到十二楼后停下。她从随身背着的小包里掏出钥匙,插入,转动,听见身后蒋冬至又道:“一二零二。”
“为什么突然报这个?”她随口问。
“提醒你一声。”他说,“我记住了的意思。”
“你记住这件事会给我造成什么威胁吗?”
“如果在我要多联系联系你的时候,消息石沉大海了,我会来这儿敲门的。”
程拾醒无所谓地耸肩:“你来,我在不在家就说不准了。说不定我凌晨一两点回来,你要是能等到我,那就等。”
“如果你要那么晚回家,更应该联系我。”
“你不是说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吗?”
“……嗯。”
“也不在一个户口本上。”
“我知道。”
“我现在工作蒸蒸日上,生活费来源靠自己没有问题,也有自己租的房子。”
“我也知道。”
“那你是以什么身份管我呢蒋冬至?”她笑了,舌尖绕着他的名字,“前邻居还是前室友呢?”
开车的那一段时间足够他调整自己,眼下所有情绪都被藏匿,他也能够应答自如:“这个时候不当我是哥哥了?”
她立马反问回去:“这个时候又是我哥哥了?”
“不是。”他语速极快,“你应该把我当年纪相仿的成年异性。”
“相仿吗?你之前不是喊我给你养老吗?”
“五岁而已,能养什么?”
他也知道是五岁啊。
她的嗓音听上去很是惋惜:“那真是太可惜了。”
“……”
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
他无奈地看着她,叹口气:“不然先关上门再吵呢?”
程拾醒依言将门合上,弯腰从玄关处的鞋柜里拎出双拖鞋扔地上,随后自己换了鞋。
蒋冬至在一边瞧着,问:“有我的拖鞋吗?”
“我找找。”她蹲下身,再次打开鞋柜,当着他的面一双双拎出来寻给他看,“这双是范茹画的,这双是李自鑫的,这双是杨丽的,这双是潘若麒的……”
找完了,她仰起头,薄薄两片唇瓣中轻而易举地吐出五个能气梗他的字:“没有你的呢。”
神色无辜又遗憾。
蒋冬至:“……”
“开个玩笑。”她垂首,随便给他捞了双男士拖鞋丢地上,“喏。”
蒋冬至特意留意了下,是传说中李自鑫的拖鞋。
他知道李自鑫是她公司里的人,但不妨碍他觉得有点膈应。
可他还是憋屈地穿上了。
也是这一秒钟,他突然之间莫名有了一种寄人篱下的错觉,那是一种奇怪的不安全感,只有一瞬,很快便消散了。
进屋之后,蒋冬至打量着里头的环境。
总面积不算大,但一个人住绝对够了。两室一厅,其中一个屋子被她软装成了工作间,里头放着她新买的直播设备。
在新家整理行李花了程拾醒好长一段时间,等一切都弄得差不多了,也到了傍晚黄昏时刻。
菜是叮咚送上门来的,蒋冬至在厨房忙碌时,她正在客厅调试着投影设备,准备等他走了,晚上一个人时窝在沙发上看场电影。
投影仪是房东给的,牌子她先前没听说过,说明书也不见了,捣鼓了好一会儿才调完,总算松了口气,胳膊与腿皆酸疼。
程拾醒往沙发上一坐,拉伸了下手臂,揉着发酸的肌肉,听着不远处油烟机嗡嗡响,刀具与砧板咚咚碰撞。
她的厨房里还有一个人。
余晖洒了满屋橙黄,程拾醒坐在格局与风格都截然不同的屋子里,却在恍惚之中,以为这里是她和蒋冬至的家。
于是,她决定,吃完这顿饭,就赶他走。
两个人,两荤一素的搭配是惯常。红烧肉浓油赤酱,肥肉也不腻,反而很软糯。茄汁虾仁,酸甜口,虾仁新鲜滑嫩,再是清炒油麦菜,蒜蓉添香,口感脆爽。
蒋冬至还外卖了瓶葡萄酒,从架子上拿下两个玻璃杯,问她要不要来点。
她正咀嚼着红烧肉,闻言又想起那晚他被灌得冷汗淋漓要人搀着才能回去,不由得冷笑一声:“我这里可没备药。”
“一点点而已,我又不贪杯。”
“那车呢?”
“找代驾。”他问,“怎么?是担心我出事,还是怕我找借口留下来?”
她盯着他坦荡的眼睛,半晌,眉梢一动,将玻璃杯拉过来:“随便你。”
他弯腰在两人杯中倒了些许,不多,半杯都不到,再次坐下后开始同她聊着天:“这房子环境还挺好的,安保系数也还可以。”
刚进小区时,保安将他俩拦下,说外来人员要登记,写明事由。程拾醒刚搬来,保安不太眼熟她,是在出示了门禁卡后才放行的。进单元楼需要刷卡,监控死角也很少。
“是还可以。”她漫不经心应着。
她选的东西什么时候差过?
“话说回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找房子的?”蒋冬至借着话题佯装不经意地提起。
程拾醒给了点反应,抬起眼瞥他:“很想知道?”
“只是觉得挺突然的。”
“不算突然。”她抿了一口葡萄酒,道,“我以为你一直都知道。”
“知道什么?”
“我想搬出去这件事。”
空气再次陷入凝滞。
她就像是个没事人,轻轻松松地说完这句话,继续若无其事地吃着他做的饭,脸上没有一丝不安,那样平常,那样坦然。
他看着她,良久,垂下眼仰着脖子喝了口酒,点点头,以同样平静的语调说:“不错。不过我也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这次换她问了,这句问话未经过大脑思考,只是下意识地接话。
但是刚问完她就后悔了,因为蒋冬至正用目光捉着她的眼睛,在暖融融的灯光下,瞳孔墨黑,显得那样深不可测,好像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了不得的话。
她突然觉得答应一起喝酒是件非常错误的决定,尽管度数并不高。于是她放下了筷子,正准备转走话题,就听见蒋冬至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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