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廷玉毫不意外,甚至眉梢跃上几分得意与张扬。
谢长绥的眼底却闪过一抹晦暗情绪,他眸光定定的,深深望着那执剑女子,几瞬过后,他的视线缓缓落在了她手中的那把剑上。
既不是三五也不是浮光,所以苏轻竹,还是苏轻竹么?
谢长绥笑了,眼底不见一丝真切笑意,反而涌出深深的阴戾气,他唇角弧度逐渐扩大,笑意越深心就越是往下沉,一点点,如坠冰窖。
姜挽月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谢长绥含着笑饶有兴致紧盯着苏轻竹的模样。
在妖都的时候,他对她表现出来的在意,她给出的解释是——几分喜欢。
她以为他喜欢她,原来不是这样的,他喜欢的只是苏轻竹。
此刻所有人都说出了神女名为苏轻竹,谢长绥又岂会不知她一直都在欺骗他,而她也一直都是太玄弟子,他竟然一点也不生气。
到底是对苏轻竹气不起来,还是对她呢?
算了,这一切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十三年了,这些弟子能认出苏轻竹,却认不出谢长绥,倒是很奇怪。
比起姜挽月的奇怪,谢长绥只觉得理所当然,太玄剑宗的弟子认不出他才是正常。
毕竟当年,认识他的内门弟子全都死于他的浮光剑下,除了他曾经的那位好师父,以及几位长老。
一整天下来,各宗门弟子互相比试分出胜负并公布第二日的榜单。
这一切都与姜挽月无关,索性她挑了个僻静的地方练剑,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分明与从前练的都是同样的招式用的同样的心法,可发出的威力却远不如之前,就连新学的招式也不能迅速掌握并运用。
直到入夜,她总觉得不对,于是收了剑去寻太玄宗主。
*
“与谢长绥成亲?”
“你也知道,谢长绥背后是魔域。神女与魔头联姻,你觉得魔域之主能否答应?”
“可是师父,谢长绥当年险些害得我们太玄全军覆没……”
“所以,为师也不是让你诚心与他成亲。只是神女与魔头乃上天应允的天作之合,而姜挽月手里又握着你二人的姻缘书,天下还有谁能不信服你们是天道促成的一对道侣?”
“只要魔域信服,为师就能说动五大宗门全都集结于太玄,在你们的大婚之日,把魔域之人尽数诛杀,如此可换苍生一个太平天下,何乐而不为?”
此话一出,苏轻竹愣住了,也闭了嘴,最终回道:“是弟子糊涂了。”
“嗯……”瞿宗主沉吟一声,一双锐眼又忽而射向门口,和善一笑:“姜姑娘都听清了?可愿意在大婚之日当天道的证婚人?”
姜挽月站在门口,浑身热血瞬间如冷水浇灌,四肢僵硬得挪不动半分。
瞿宗主这是要……灭了整个魔域。
一旦魔域的主心骨没了,不需多久,整个魔域都将消失在这个世界。
那又该死多少人?
血流成河,说起来恐怕都是轻的。
“宗主,难道不是只有谢长绥该死吗?”她推门而入,嗓音轻得不像话,像是有些恍惚,也或许是出神。
“姜姑娘,魔都该死,他们生来便是恶。”
姜挽月说:“可谢长绥最初是人。”
顿了顿,她又补充一句:“他起初,还是你的弟子,就像她一样,不是吗?”她的视线落在苏轻竹身上。
苏轻竹闻言神情一滞。
谢长绥曾是师父的第一个徒弟,对此苏轻竹知道,可当年谢长绥还在时她却不在太玄,那时候她还没有被师父带回来。
“弟子也有逆徒,他弃仙堕魔,难不成还是我这个当师父的不是?”瞿鸣之沉声质问,威压一并释放,几乎压得姜挽月喘不过气。
真是奇怪……
姜挽月不由得笑了笑,原来她猜得没错。
瞿鸣之对换骨一事只字不提,甚至将堕魔一事全都撇在了谢长绥身上。
若不是容修和谢长绥决裂,她或许都还不知谢长绥那一身的魔骨皆是拜他所赐。
还记得,第一次见瞿鸣之的时候,瞿鸣之告诉她,谢长绥此人乃剑道奇才。
她实在想不到,究竟是遇到了什么,才会让谢长绥甘愿堕魔?
天生魔修?
这也是瞿鸣之曾经的说辞。
真是好一个“天生”。
眼见着姜挽月看他的目光有些莫名的深意,瞿鸣之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对苏轻竹挥了挥手,“轻竹,先回去吧,为师还有几句话想同姜姑娘交代。”
待苏轻竹离开,瞿鸣之一出手便落了层结界,以确保他们的谈话将再无第二人知晓。
“瞿宗主,瞿掌门?”姜挽月问,“难道是亏心事做得多了,怕我说出来吓跑了你的爱徒?”
“姜姑娘,你身上有天道赋予你的能力,我不为难你,但你若执迷不悟,休怪我无情。”
“所以宗主对我也只是利用……”她说完顿了顿,话锋一转,只觉得脑中的迷雾已经消散,她说:“谢长绥和苏轻竹的姻缘书不是我写的对不对?”
“是与不是又如何,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天下苍生!”
姜挽月后退几步,声音在这空荡荡的大殿中掷地有声:“你这么利用我,为什么觉得我还会帮你,修道者不能动情,这是这个世间的法则,我师父和其他门派的宗主也不会听你的安排!”
瞿鸣之听了她的话并不恼,而是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反问:“你可知为何那婚书上落的是你的字迹。”
姜挽月抿唇不语,他说得不错,那字迹确实是她的,但却不是她有意写下的。
“那是因为那日夜里我给你下了咒,命令你改了谢长绥的姻缘,我既然能操控你一次,便能有第二次,你,于我眼中,不过是区区蝼蚁。”
改?
姜挽月攥紧双拳,第一次切身体会了什么叫弱肉强食,她扯唇,“你的意思也就是说,谢长绥原本的命定之人不是苏轻竹……”
她之前给百姓牵线时也见过这类情况,不是天定良缘她根本不会下笔,若下了笔就算毁人姻缘,在她印象中,毁人姻缘者绝无好下场。
可她却更改了谢长绥的姻缘,她原本还以为,他十恶不赦,又被困于佛塔是没有命定之人的。
听了姜挽月的话,瞿鸣之盯着她看了良久,最终开口:“你可知谢长绥原本的命定之人是谁?”
不等她开口,瞿鸣之叹息一声道:“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那个人就是你,也正是因为是你,我才会让你扮作轻竹去接近他,不过可惜了……”
那天晚上,他给还是凡人的姜挽月下了咒,命令她写下谢长绥的名字,听见她无意识地念出一句“命定之人姜挽月”,从那一刻一个计划便在他的心里成型,于是他命令她划掉她自己的名字,写上“苏轻竹”。
从那之后,谢长绥的命定之人,只能是苏轻竹。
思绪回笼,他继续道:“你做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姻缘书被更改,你所做的便是轻竹所做的一切,她就是你。此时此刻,姻缘书更改完成,谢长绥和轻竹才是佳侣,姜姑娘,与其苦苦挣扎何不坦然受之?”
“你骗了谢长绥这么久,还一直与我同谋,意图致他于死地,你觉得以谢长绥的性子,还会放过你吗?”
几句话宛如一记又一记的惊雷轰的在姜挽月脑海中炸开,她难以置信,也难以接受。
怎么会是她?
怎么会……
是她?谢长绥的命定之人不是苏轻竹,而是她……
可她……是她把谢长绥带过来的。
她可以肯定,瞿鸣之绝对是谢长绥的死敌,或许也是此生最痛恨之人。
可她却一直以来都任瞿鸣之差使,只为了害死他。
被师父背叛,被容修背叛,如今再加上她……
突然之间,姜挽月有些害怕面对谢长绥,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更有几分畏惧。
“姜姑娘,你可还要执迷不悟?”
“我奉劝你一句,如今你体内没了轻竹的神力,修炼天赋大打折扣,你若想死,于我来说都是举手之劳。”
“没有太玄剑宗庇护你,没有我和轻竹的帮助,姜挽月,你不过一介平民,什么也不是。”
姜挽月的指甲不知何时陷进了肉里,深得似要刺骨一样。
瞿鸣之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她什么都不是。
失去了过人的天赋,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也失去了亲友的帮助,她要死,轻而易举。
“好。”
“我可以帮你在大婚那天代替天道为他们证婚。”
“但前提是,你能让他乖乖听话才好。”
第80章 夺剑
◎她要活。◎
这已经是姜挽月第二次被关在太玄剑宗了。
不同的是,眼下她所处的地方是一处暗室,四壁无窗,一丝光也透不进来。
姜挽月躺在地上,甚至分辨不出外面是天明还是黑夜。
她也懒得分辨,只觉得从方才醒来开始她的头就异常地疼,像是有人拿着尖锐的东西往她脑子里一下下剖析一样。
这个瞿鸣之,果然不是什么好人,还自诩一身正气只为天下苍生。
她被形势所逼,不得不顺从他,答应他的要求……她分明已经应下了,可他还是不放心,竟然设法把她弄晕关进了这么个鬼地方,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也不知道瞿鸣之究竟对她做了什么,她的头痛得像是快要裂开了般。
她喘息着,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握紧了一块玉简,她的手心血肉模糊,是被她自己抓出来的,就在瞿鸣之一字一句说出那些杀人于无形的话时。
瞿鸣之说得一点也没错,她真的什么也不是。
就连她曾引以为傲的过人天赋,那也不是她的。
或许她真正的天赋,连廷玉都比不了。
她下意识扯唇一笑,笑得却一点都不好看,甚至有些勉强和讽刺。
她疲惫地闭上眼,试图往玉简里注入灵力……
一分一秒过去。
一刻钟过去……
她的灵力被人封住了,此刻的她形同废人。
她真的要被关在这里了,就连用玉简联系谢长绥都做不到。
姜挽月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关在暗室里的画面一个不漏地呈现在了瞿鸣之和苏轻竹眼前。
瞿鸣之收了眼前的画面,转而一拂袖,白光闪过,一个记忆球在半空中开始一一放映起了画面。
画面中的少女自进入妖都和谢长绥相遇的每一个画面都被他们看在眼里。
“这是……”苏轻竹微蹙眉,心中有了答案,却还是下意识询问了一句
瞿鸣之正眯眼看到画面中的姜挽月和谢长绥拔出神剑那一幕,他浑浊的嗓音突然沉了下来,若有所思地解答:“这是为师从姜挽月脑海中提取的关于谢长绥的记忆,有了她的记忆,你才能真正的伪装成她。”
苏轻竹欲言又止,心中不免觉得这种手段有些不耻,可又联想到今日对自己颇为冷淡的谢长绥又住了口。
欲成大事者,不应拘泥于这些小事上。
苏轻竹沉淀下心来,将姜挽月的行为习惯说话方式纷纷记下,假扮姜挽月倒是简单,只是……
她静静地看着画面中的谢长绥。
里面的他们似是身处一个洞穴内,光线昏暗得几乎要看不清彼此脸上的神态,只能依稀辨认谢长绥正半跪在姜挽月身侧。
他半弯腰背,视线直勾勾的、炽热无比的紧盯着她痛苦而苍白的脸。
他冰凉透骨的手轻柔地抚摸上少女的额角,指腹被她的冷汗湿润,他没有挪开手半分,继续勾着她的几缕湿发绕至耳畔。
耳廓突然被什么东西摩挲,意识迷茫而恍惚的姜挽月被激得身体一缩,瞬间拉开了同他手指的距离。
然而姜挽月半梦半醒,难受极了,强睁开眼也看得模模糊糊的。
病卧在地的少女似梦中呢喃了一声:“谢长绥……”随后,少女乏力的手也缠上了男人的手背,像是要拿开,可却失去了力气。
姜挽月闭上眼,艰难呼吸着,任由着自己的手被他反握住,也放纵着自己的心越来越心安,越来越依赖着身边的人。
隐约间,她似乎听见这人在自己头顶问了几句什么,她意识不清只记得他的语气和情绪似乎很不对劲,她无力多想,到最后只后知后觉“嗯”了一声拉长尾音。
久久无声,无人回应她。
直到男人紧贴着她的耳,说了一句话。
她彻底昏睡过去。
此后再醒来,她已把这一切遗忘在了睡梦中,迟迟没能寻到一丝灵光再忆起。
此刻,记忆球面前的苏轻竹看得清楚,也听得清楚。
谢长绥问的是——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你和容修,是同一种人么?”
“你也会背叛我么?”
“你又想要什么呢?”
“他们人人都想要我的骨,那么你呢?”
“我的身上还有什么可让你觊觎呢?”
“苏轻竹,是命,对吧?”
“你想要的,是它吧?”
……
少女意识混沌下,糊里糊涂地应了声“嗯”,她的声音气若游丝。
随着她的声音消失,谢长绥的眼中有什么莫名的情绪突然破碎掉,一抹笑逐渐涌现,整张脸的神情都极为狠戾,可偏偏这人,紧贴着她的耳廓说出口的话却又那么的温柔。
他说:“我给过容修一次机会,可他还是背叛了我,你若想和他选择同一条路……那我就杀了你好不好?”
一字一句,字字阴毒,句句如魔咒。
这段画面落入苏轻竹眼中,她几乎能预料到姜挽月最后的死局。
真是可怜,招惹上这么一个魔头,若他有朝一日逃了,死局无解。
可又往后看,她看见了谢长绥的伪装,也看见了他对姜挽月的特殊。
她反复对照联想,总觉得今日的谢长绥对她的确是算得上冷淡了,俨然不如画面中一样……
她怕只怕谢长绥不受姻缘影响,心中在意的是姜挽月,若真如此,那他们的计划恐怕……
记忆球还没播完,瞿鸣之便突然收了画面,他随意找了个借口支走苏轻竹,眼看着她离开后才冷下脸来转身进了暗室。
他竟不知,谢长绥当初的那把浮光剑竟阴差阳错流落到了姜挽月手中。
当年谢长绥入魔后他就再没见过这把剑出世,他寻了整整十三年,没想到如今竟然到了姜挽月手中。
“吱嘎——”
暗无天日的暗室与折磨人的牢狱别无二致,姜挽月原本还在思索该怎么逃,下一秒就听见前面的石门被人推开,刺目光亮瞬间照亮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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