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希望公爵大人好好享受宴会。”他说,倚在桌沿边快活地对卢卡笑了笑。他看起来十分享受宴会上的一切,把那半只柠檬插在冰雕孔雀的喙上,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小刀,划开牡蛎肉挑在刀尖,一口便吞了下去,然后才仰起脖子把自己的酒全喝光。
“盛情难却,我当然会的。”卢卡努力表现得更和善一些。
“您要来点牡蛎吗?”奥利弗忽然又问,盯着他的脸。
“请恕我们失陪。马上就要日落了,我们得去准备致辞。跟我一起来,奥利弗。”伯爵夫人将空酒杯放下,抓住那个年轻人的手臂准备带他离开。
“祝您愉快。”这青年在被最后对他夸张地鞠了一躬。
卢卡望着窗外即将触到西方山巅的夕阳,从窗玻璃的反光里看见伯爵夫人按住了奥利弗的手腕。 “规矩一些,至少在今晚。”她紧张地压低声音说。
奥利弗仍旧笑着,反抓住她的手,在她手背上安慰般轻轻一捏。其后他们一同消失在客人中间。
哦,又一桩寻常家事。
卢卡将视线锁定在远方,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酒。这时的太阳已经很低了,客人们很快开始往露台上聚集。于是卢卡也随他们踱过去。
伯爵府占据着城中地势略高的丘顶,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见大半个灯火通明的城市。他站到最外侧,倚着围栏,专注地一直望着黑暗的运河以及下游的码头,以免与其他人的视线对上。纯白的大理石围栏外笼罩了一层阻风的屏蔽法术,因此这里并不比室内更冷。
很快,伯爵夫妇一起出现在落地窗边。宾客们自动分开,为主人让出一条道路。
劳尔特伯爵作为宴会的东道主,在感谢过恒常的圣光之父莫拉门斯与为金焰树皇朝带来繁荣和平的达拉德一世皇帝之后,从他妻子端上的托盘中举起一块马蹄铁形状,以金丝镶边,孔洞中嵌了水晶的木块,绑到继承人奥利弗抱来的渡鸦身上。那只大鸟挣扎不休,刺耳地嘎嘎大叫,抖落黑色的羽毛。奥利弗咧咧嘴,用力抓紧了渡鸦的双爪,手臂压住它的翅膀。
此时乐队开始奏起乐来,人们情绪高涨。
“永恒的使者将带走灾祸与厄运,永恒的太阳将带来黎明与新生。”主人振声说道,从自己的继承人手中接过那只渡鸦,将它朝空中高高抛起。
在欢呼与掌声中,驮着马蹄铁的鸟儿展翅起飞,迅速升入空中,融入太阳落下前的最后一束光芒中去了。
这标志着宴会的正式开始。客人们簇拥着伯爵一家涌回到大厅中,音乐,欢笑声,酒杯碰撞的声音逐渐升高。
卢卡从人群中穿过,一边尽最大努力在维持基本礼貌的同时避免被人注意,一边寻找伯爵的身影,希望能拦住他。
可似乎从前两天起,幸运就已经不再眷顾他了。法比安·劳尔特伯爵在与夫人跳到第一支曲子的一半时离开了舞池,对仆人交代了两句话,然而没等卢卡走近,他便不见了。又转了几圈之后,卢卡瞥见伯爵在阳台上放出一只白隼。这一回他被两位好奇的小姐围住了,他不得不拒绝了各种关切的询问,窘迫地匆匆离开。当然,此时他的目标又一次消失了。
一曲终了时,劳尔特伯爵的身影出现在本地的富商中间,于是卢卡快步走过去,终于抓住了他。伯爵正被一个笑话逗得双肩直颤,似乎对他的出现一点也不惊讶,开心地拍着他的背,把他介绍给正在与他交谈的另外几人。那几位战后发家的新贵对他的经历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即使只是假装出来的。
“那么接下来呢,您打算去哪儿?”一个老头很关切地按着他的手臂。
“也许再消失一次?”
他们都笑起来。
“为您的回归。”伯爵带头举起酒杯。
“为新的黎明的回归。”卢卡回应道,也举起自己的杯子,抿了一小口。趁其他人还没有喝完杯中的酒,他微微侧过身,附到伯爵的耳边说:“我希望能跟您谈谈……关于某些矿上的问题。”
他清楚地看见劳尔特伯爵的嘴角向下一撇,显出一种抗拒的神态来,但很快恢复如初。
“就一会儿,好孩子。”他和蔼地说,“我要离开片刻去处理些小事,回来时马上就来见您。”他依次拥抱了一遍自己的朋友,随即再次溜走了。
一时间所有这些嘈杂的声音和那些向他投来的视线都让卢卡无法再忍受了。他想要追上去,没迈出两步就被先前那位名叫格雷高里的男仆阻拦了去路。
“您有什么需要吗?”
卢卡望着伯爵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我有些不舒服,想单独呆一会儿。伯爵回来的时候请告诉他我在等他。”
男仆没有说什么,依卢卡所说领他到走廊侧边一间安静的小会客厅里,轻轻关上门,留下他一个人。
卢卡走到书柜前,心不在焉地扫过一排排书脊。他踱到壁炉前,又踱回来;坐在沙发上,又站起来。最后他拿出怀表,发现时间只过了一刻钟。
他叹息一声。即便如此,他也更愿意呆在隔音的房间里,而不是外面吵闹的宴会上——无论怎样,至少在没有人的地方他不需要强撑出“正常”的样子。
在心不在焉地翻完一整排的诗集和圣人传记之后,他重新开始在屋里来回踱步。此时已经彻底入夜,只有两盏蜡烛和壁炉中燃烧的火光从挡板后透出来。
角落里有一架新式的钢琴。他坐到钢琴前,抬起盖子,轻按琴键,随意听了听音准。天知道距离他上一次摸琴已经过去多少年了。但为缓解内心的焦躁,他仍然胡乱地弹起记忆里的某个旋律。
不久之后那种奇异而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升腾上来,但他明白这种暖哄哄的感觉与赫克城的劳尔特伯爵府邸毫无关系。仿佛他正坐在陈旧的毛皮地毯上,身旁的桌上就摆着粗酿烈酒,蜂蜜,吃剩的奶酪和熏鸡,而他的同伴,那个女孩,还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门开了,屋外走廊上的灯光刺进来。卢卡停下手,立刻站起身。
“噢,原来是您。”一个青年站在门口,拖长了声调说,“我听见有人弹琴,还以为是谁家的小姐躲在这儿来着。”
*当时我就念了两句诗
终于回来了朋友们你们想我了吗!
我可想死你们啦! (冯巩.jpg
准备在2月3号周六倒V,倒V章节从18章开始,谢谢大家的支持和不离不弃QAQ
之后的更新计划:
明天老样子晚8点更新一章,后天入v更新三章,然后进入完结倒计时,虽然更新也会慢一点但不会像这次这样QAQ(…大概),所以春节左右应该就可以顺利完结正文,之后就是番外~
第42章
卢卡皱起眉。
奥利弗从容地走进来,手中握着一瓶酒和两只小杯子,放在书桌上。 “您在旅途中一定尝过硝山的火|药酒了,”他为两人各自斟了半杯,“不过这是沿海低地的酒庄产的,三道蒸馏,蓝牌的七年陈酿,您在硝山别处可找不到这么烈的了……刚才您弹的是什么曲子?”
卢卡朝他笑了笑,缓慢地放下琴键盖。 “实际上,我不知道。这是从……”某个词卡在他喉咙里,“旅行路上听来的。”
“那么说是乡下人的曲子。”对方似乎发自内心地觉得这很可笑,一口喝干了杯里的烈酒,呲牙裂嘴地长出一口气。
“伯爵大人还没有回来?”他内心烦躁,并不想接这个话题。
“哦,忙。怕您久等,我先来陪您一会儿。”奥利弗摆摆手,“说到旅行,我听说先前您本该继任大贤者之位,可您却在这个时候从皇都离开了。”
“实力不济,无法承担大任。”他低声说。
“所以您的意思是,您的老师与陛下的眼光都有问题?”
卢卡抬头看他时,青年却又笑了,走到钢琴边把酒杯塞进他手里,拍拍他的上臂,甚至贴了贴他的脸颊表示友善。
“抱歉,无意冒犯。我有个毛病,总是好奇过头。我只是想来见见未来的大贤者,”他顿了一顿,歪歪头,“以及退休的皇室首席。”
“那么您满意了吗?”卢卡毫无起伏地说。
奥利弗挑了挑眉,似乎惊讶于自己仍旧不能惹怒面前的人。 “您太大度了。”他说,“要知道即使在这间宅子里,能容忍我的也是少数。啊,为此我应当表示感激,告诉您一件事——”
他附到卢卡耳边:“斯浦路斯先生已经不在人世了。”
仿佛一颗炮弹在他耳边轰然炸开。卢卡推开他,向后退了两步,扶住钢琴才能站稳。 “还不能确定……他只是失踪了!”他把这句话说得极快,然而仅仅是勉强掩饰住其中的颤音。
“但他失踪了七年了。”奥利弗笑着朝他逼近过来,他的眼睛几乎眯成两条细缝,“这对您来说难道不是喜讯一桩吗?为什么竟有人会不愿相信奇迹呢?皇室首席需要被人推举,而五大贤者只需要从老师那里继承。现在您可以继任那个位置了,您会成为金焰树帝国史上最年轻的大贤者,不是吗?更不要说这意味着登上荒岩之塔的机会。可为什么您看起来不开心?唉,我们又回到这个问题上来了……”
“奥利弗·劳尔特,”卢卡盯住他的脸,“你是谁?”
“怎么了,”这青年仍旧笑着,“我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房间被施了隔音的咒语,可你从外边听得见声音。”他咬着牙说,“除了伯爵夫人,劳尔特家最近四十年来从未有天赋者在三一学会登记过。”而即使是伯爵夫人,也早在第一次登记时戴过手环,从此无法自然地使用魔法了。
“哦。难道每一年的登记者你全都记得?”
“仅仅是出于收集每年的登记记录的习惯。”卢卡摇摇头。 “我的老师研究过魔法的血缘传承。”
所以斯浦路斯先生回来之后还会需要这些的。
“好吧,让我来解释一下。”青年说,从卢卡身边走开,去到阴影中的一架书柜前,“我早些年一直在海外旅行,今年才回国。您可以去查查我的入境记录。而我的天赋很晚才觉醒,不如说,正是近期。我们忙于筹备新年,正巧把这事给忘了,这的确是我的错。可如果说我碰巧了解些什么关于您的老师的消息,也是因为我在回国前就喜欢读报纸,包括些周边的乡村小报……啊,是了,”他抽出一份文件夹,翻开来浏览里边的剪报,“您能看懂昆迪拉语,对吗?看看这个。诺罗迦岛的当地报纸在今年八月发布了一则……讣告。'威廉·文登先生,一位慈师,二十日晚间死于原因不明的突发性疾病,享年五十六岁。兹定于明日上午十一点举办葬礼……'”
卢卡沉默不语,感到耳边轰响,脑袋一突一突地疼得厉害。
“威廉·文登是斯浦路斯先生的真名,不是吗?”他放下报纸,又一次观察起卢卡的表情。
“你为什么会知道?”
“噢,因为当时我就在那儿。因为好奇,我还参加了葬礼。我是看着棺材下葬的。”奥利弗随意地说,仿佛只是将一条手帕遗落在朋友家里,“当地政府会很乐意开具一张死亡证明,这样就能免掉失踪多年认定死亡的各种手续了——如果您担心这个的话。”
“谢谢您的情报。”他听见一个完全不像自己的声音说。他仍抓着酒杯的手动起来,把半杯烈酒倒进自己嘴里。酒精像一把火,从胃部直窜到头顶,烧得他的喉咙生疼。将杯子放回桌上时他悄悄摒住呼吸,确保自己的手抖得不那么厉害。
又有人推开了门。男仆格雷高里站在门边,通报伯爵的到来。
“原谅我来晚了。”进屋时劳尔特伯爵不无歉意地说,“啊,请千万不要生气。”
“不用担心,公爵大人刚才和我聊得很愉快。看啊,我还带了酒来,”奥利弗说,耸了耸肩,心满意足地朝门口走去,也不忘最后与卢卡打了声招呼,“再会,格洛斯特先生。您的确如传言一样有趣。”
“真抱歉。奥利弗并不太懂国内的礼仪,我还在管教他,希望您原谅。”房间门重新关上之后,伯爵摇摇头,踱回来坐到书桌后边,往两只空杯子里重新倒上酒,“请坐,公爵大人,坐到这边来。好了,您要对我说什么?”
在开口前,卢卡向前伸出手夺过自己的杯子,灌了自己第二杯烈酒,然后狠狠呼了一口气。 “我希望您送我出海。”
“如果您需要,这很容易办到。可是为什么?”
卢卡看着他。他很难冷静下来,也无法像先前那样假装冷静,唯一的办法是放弃准备好的说辞。他将要说一个决定成败的谎。
“三一学会盯上我了,打算马上把我送回皇都,”他很慢地说,“因为他们在我这儿……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
伯爵没有说话,等着他说下去。
卢卡将自己的空杯放回桌面,又倒回扶手椅中,做了个深呼吸,才继续往下说:“七瓣百合是我的老师使用的纹章。他们怀疑我跟非法动力源的制造有关。”
此时伯爵正在给他倒今晚的第三杯火|药酒,瓶口磕在杯沿上发出一声极细的脆响,几乎被松木燃烧的噼啪声盖过去。
卢卡只当什么也没有看见,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椅子扶手,“您明白,如果我回到皇都会受到什么处置。这是最好的处理掉最后一个弗利斯莫兰的借口。”
“噢。那太可怕了。”伯爵说,站起来,背着手走到壁炉边,“我很希望能帮助您。但是您处于监视之下,不是吗?邀请您来参加宴会已经是极大的风险了。我有什么理由不见安德烈的儿子一面?然而,您当然也知道,”
劳尔特伯爵永远小心谨慎。如果事情是他做的,他更没理由放弃一个替罪羊。
“但可惜的是,”卢卡继续说,给了他一个理由,“我碰巧知道那东西从何而来,也知道帕斯维山谷里……那片湖底下……藏着什么秘密。只要我呆在陆地上,就有可能为了保命说出我所知道的东西。”
伯爵转过身来,定定看着他。 “您要出海到哪儿去?”
“东方。犬牙群岛,或者更远。不打算再回来了。”卢卡迎着他的视线。他没有说谎。
“我不明白。即使说出您知道的事就有可能得救,您也准备放弃一切?”
“有什么好失去的呢?”卢卡忍不住苦涩地笑起来,“我不关心任何事。我从来没有打算继任大贤者——从来没有。皇都是囚禁我的监狱。陛下甚至不打算放逐我。除了死亡,能够让我获救的唯一可能,”说到这里时他不再能够控制身体的颤抖,“就是离开。远远,远远地离开。”
那些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您给我出了个难题。”伯爵摆着手,“但是……好吧。看在安德烈的份上。午夜之前我会派人送您送到港口,那里有一艘即将起航的商船。条件不太好,我想您大概得忍耐一下……”
卢卡听着,偶尔点一点头。他既不感到兴奋,也不再有负罪感,只觉得浑身都很轻。这是酒精的功劳。于是他喝掉了杯中剩下的火|药酒。
他记得自己同伯爵一起回到了宴会厅,但接下来的一切在他眼里都变得极其模糊。他的心跳越来越快,手脚发凉,感到极度口渴。这不是醉酒的表现,因为他仍被痛苦纠缠着。但他没去管那些,不受控制地从身边最近的某个人手中抢过一杯葡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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