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瞪大眼瞳紧紧盯住这人清凌凌凤眼,四目相对,好似这人活过来一般,正对他展颜一笑。
不知不觉恍惚起来,迷迷糊糊睡去。
梦里,她看到一位垂垂老矣,高挽发髻雍容老妇。
放下竹船,引来肖像上郎君。
老人眸光如炬,欣赏他半天赞一句:“神清骨秀,姿容无双,不亏是神明。”
美郎却是为交换而来,他说:“雍鸣可否与陛下交换一物?”
“何物?”
他透过老人苍老容颜,望见一副神圣骨架。
“帝王骨。”
“帝王骨?”老人先是诧异,继而明白什么,幽幽笑出声。
“寡人以为真是神明临凡,岂知是野心勃勃之人为帝位而来。”
“陛下误会。”
“哈哈哈!”老人大笑,笑声悲凉。
“寡人这一生好似就被无数误会与阴谋裹挟,一步步登上帝位。从一枚棋子变成执棋之人,终究也不过皇权傀儡。”
美郎:“陛下何必妄自菲薄,您一生传奇,智慧与决断将永载史册。”
老人多疑,戒备仍在。神情却柔和一些,并不完全信任。
她说:“寡人早听够阿谀奉承。一生活在尔虞我诈之中,听不到什么真心话……”
“……若是能重活,我一定不会上那辆进京马车。”
苍老却有神凤目,露出向往神色。
仅一瞬。
又恢复面具一般睥睨倨傲。
“雍鸣可助陛下得偿所愿,”美郎道:“换取您之帝王骨。”
老人没有应他,知道不可能。
可三年后在她濒死之际,美郎再次出现时,她回顾波澜一生,放下所有算计,愿意赠予他。
美郎却还是完成置换,为濒死老人换上一副全新皮囊。
当老人再次醒来时,她保有一生记忆,成为一位全新女郎。
她站起身,修长脖颈上,似有两枚新生肉粉色痕迹。
像是什么被突然移走,肌肤还未恢复。
这般细枝末节并未影响她坚定走向朝阳。
然后,时祺在微笙惊恐眼神中看到一个无皮丑陋怪物。
她猝然惊醒。
趴在塌边干呕。
觉察到屋内有人,观是妖鬼,放下心来。
月上中天,清淡光线洒在她身上,微笙觉她似乎与光融为一体。
几乎透明,融在月光里。
时祺问:“我若想看混沌金簿需要拿什么交换?”
微笙猜到什么,一顿,才说:“大师姐您看不到上面交易内容。”
“为何?”
“因为只有冥界主人才能看到。”
时祺再问:“娲皇一族也看不到?”
娲皇统御六界,怎么不算冥界主人。
微笙摇头。
时祺:“我来满足你愿望,你告诉我……”
醒来之时,她明明还记得那个名字,现在却了无痕迹,全不记得。
只剩一张血肉模糊脸,定格在记忆深处。
帝王骨。
归三千人间界唯一一位女皇所有。
也是曾是娲皇所有。
现在在时祺体内。
他不知寻过多少地方,等待多少年,等到帝王骨聚合契机。
神明并不需要帝王骨。
她之身份不言而喻。
时祺想解开一切萦绕在心间疑惑,包括那个总是徘徊在嘴边,却总忘记名字。
“我这一生过得极为顺遂,父神戏言,太过妄为,在感情上载了大跟头。”
不过冥神说她时候也没想过自己,他跟微笙母亲生死两隔,也没好到哪里去。
实在没有嘲笑别人资格。
“你喜欢之人不喜欢你?”那是可怜。
“他喜欢,却不是爱人喜欢,而是兄妹之情。”
时祺想到师傅,“亲情也十分珍贵。”
微笙哽咽:“是啊。我也不知道这份感情何时变质,等到发现之时,已经难以收场。”
“你不该爱上任何人,”时祺见她难过,决定告诉她一个残酷事实:“紫竹妖族,生子,是在自杀。”
“什么?”微笙吃惊,连哭泣都忘记。
“紫竹生笋,是在消耗母亲寿元……想必,你母亲一定爱极你父亲才会诞下你……”
时祺是妖神令主,知晓万妖命门习性。
一眼看透微笙,并不奇怪。
微笙当真不知道,她甚至连母亲模样都记不清晰。
只记得母亲纤瘦高挑,清雅无双。
可九幽连一副母亲画像也找不到……
想到自己因爱上雍鸣性别发生变化,她忆起父神书房一位妖修画像。
那人温文儒雅,文质彬彬,与记忆中母亲温和仪态,似有重合。
尤其,初见之时,冥神怀疑她身份,更怀疑她是他骨血。
当然,后来种种迹象表明。
冥神接受忽然冒出子嗣。
她想到冥神似乎总爱罚她去黄泉闭关。
忘川边上生一丛紫竹,想必那就是当年母亲埋骨之地,或就是母亲本身。
微笙腾地站起身。
感激行礼,“多谢师姐指点。”
她急于求证,恨不能立刻飞回九幽。
脚步踏出门之前说一句:“雍鸣他尽散神器……血肉皮囊皆为筹码……”
时祺骤然明白微笙是什么意思。
她回忆那张疤痕纵横脸庞,一想到剥皮之痛,身体疼出冷汗。
“不过,师姐忘记也好。想必雍鸣也不愿意看到你痛不欲生。”
“师姐,朱雀之心都救不回雍鸣……这天地,再不会有雍鸣。”
“节哀。”
微笙彷佛是说给时祺听,又仿佛在安慰自己,她知道时祺不会记得有关雍鸣一切,说完以后,离开。
时祺对着月光伤心哭泣很久很久。
在一踏花朵中间清醒,又忘记为什么而哭。
她觉得她快被折磨疯了。
整个神魂处在这种极端悲喜之间找不到破局之法,几乎崩溃。
她总在刻意遗忘深爱那个人。
辉光感知时祺接近,出门迎接。
时祺未入掌门殿宇,站在殿外,她问:“掌门师弟可知忘情水解开方法?”
时祺已经研究过剩下两种遗忘法咒,都不是。
余下忘情水,问善医青龙准没错。
辉光被一声掌门师弟唤的出神,片刻才回。
他答:“无解。”
辉光没有欺骗时祺。
忘情水无解。
且她还中雍鸣悟道妄念咒。
施咒之人神魂逸散,更是无解。
时祺不喜欢这个答案:“世间但凡是药,相生相克,为何无解?”
辉光:“忘情岂是后悔药?”
时祺眯眼:“你可愿意用青龙一族起誓?”
辉光皱眉:“师姐,您也对药道有研究,何必为难我?”
时祺只是想确定一下而已。
见辉光态度冷硬坦诚,知他没说假话。
离开掌门殿时祺漫无目的逛到瑶池,此处如记忆中一般冷寂。
她唤出书妖。
时祺有事寻过它几回,这妖身躯奇特,也无法化形,且性情阴郁,寡言少语。
“小妖翻不到记载。”
书妖据实已告。
“大王……”它又唤错,连忙改正:“神君,断情是为抛却烦恼,你寻回作甚?”
时祺挑眉:“你不知道么?”
“小妖如何敢窥探大王心事?”
“我遗忘之人,你很熟悉对吧?”
书妖不言。
时祺当它默认。
“我连她名字都记不得,只记得一张丑陋狰狞的脸。”
“他原本长什么样子,我却也是记不住的。”
“你知道,他用皮囊换回我帝王骨,他还做了什么?”
书妖大而空洞线条眼瞪大。
“您都记起来了?”
细细一想也不对,已皮换骨,是发生在时祺魂飞魄散时候。
时祺摇头:“我只是做到了一个奇怪梦?”
书妖失望。
“其实,即便忘情水有解,您也记不起那个人?”
"怎么说?"
“您还中了一种奇怪法咒?”
“如何奇怪。”
“它会导致您听一次那人名字,遗忘就会加深一分,别说他站在您面前,您毫无反应,况且他已经陨落。”
时祺已经猜到几分。
心中空旷迷茫一时有了原因。
没想到是这种方式。
“加深一分?”她凄凉一笑:“好歹毒诅咒。”
“他不爱我?也是……怕是恨我入骨。”
“怎会!”书妖不由替雍鸣反驳:“他宅心仁厚,六界皆知,更加不可能伤害您。”
“好一个六界皆知!”时祺怒道:“唯我不知!”
“这也是他对您最后……庇护。”
庇护?
折磨才是!
“他是觉我法力低微无法保护自己?是他累赘?”
书妖疯狂摇头:“当然不是,他是怕您重蹈覆辙。”
“什么意思?”
书妖见她双目通红,伤心至极,吞吐着告诉她:“您……万年前曾燃魂献祭,刨心复活他。而他倾尽所有助您重生,不过是将不死妖心,物归原主而已。”
原是这样。
他是怕她再做出献祭复活这种极端傻事。
“难怪……”时祺低喃。
她时常觉得胸腔这颗心脏与自身契合完美,却又不全然属于自己。
如今终于得到答案。
一颗心,在别人胸腔跳动万年之久,辗转再回来,那它究竟还属不属于自己?
它在哀悼思念那个人。
时祺陷入这个疑惑中,日日梦魇,光怪陆离。
第166章
透过无边幻梦,时祺看到散碎灵魂逐渐拼凑完整。
第一片,它化作一条鱼,被无意跌入北溟的他遇见,收集回去。
也有生成一棵树,一朵花,一片叶,经历极其短暂时间。
有时也存在于飞鸟,历经四季。
它们碎成千千万万片,作为天地生灵魂魄一部分,与生灵共生。
那是契约付给生灵酬劳,感谢它们奉献一缕生气,给予那个人生命之力。
而那个人,又用自身一点点生机重新将之置换回来。
他穿梭在时间长河,踽踽独行。
找寻,换取,聚合。
又苦帝王骨一世世,生出,锤炼,完善,终在女皇薨逝前换来。
最后,用自身血肉混合德水泥土,塑造出全新肉身。
送她轮回。
时祺在瑶池湖底沉睡百年,醒来时置身水中奇怪光圈之中。
阳光透过水面折射下来,刺眼又明媚。
她已经彻底忘记偶然透过生灵眼瞳记住的容貌。
唯独牢记碎魂片片重聚艰辛。
时祺神魂沉郁,一颗心又痛又冷,走不出心魔。
百年间妖族修士来去几波,最后留清灵在瑶池守候。
幸亏九尾白狐皮毛厚密,扛得住此处冰冷,反因瑶池充裕灵气,修为提高不少。
清灵一见妖神从湖底浮出,立刻凑近,被满身冰寒冻得直打哆嗦。
时祺湿漉漉站在水边,神色郁郁。
她在清灵忧心眼神下,后知后觉施法弄干衣物。
清灵欣喜一拜,“恭贺神君出关。”
妖神殿与昆仑修士皆以为妖神在瑶池闭关。
昆仑对此没有意见,毕竟,时祺以前是昆仑大师姐,她自小便在此修炼。
或许刚入门弟子还会抱怨掌门偏心,等自己真被罚去瑶池思过,才知这地儿冰冷诡异。
清灵跟随妖神一路从瑶池回到住处,马上被其内繁复奢美震撼。
不怪妖神不记挂妖神殿,此处才应是她真正的家啊。
狐狸慢慢欣赏完,才记起还有要事禀报。
马上收敛心魂。
她细细讲起百年间六界变化。
魔族因失其主,安定几万年后,陷入混乱之中。
各方势力间争斗不断。
导致弱小魔族不断逃亡其他五界。
可魔仰赖魔界气力生存,与其他五界难以共生。
这就导致两界相交之处魔族盘踞,不断掠夺攻击其他五界修士。
让边界生灵苦不堪言。
“没有人去阻止么?”时祺啜一口清茗,缓声开口。
“当然有。”
清灵见妖神开始进食,忙将乾坤袋妖厨所做佳肴一一摆出。
时祺挑拣吃一些,停下了。
她没有太大食欲。
这很反常。
她一直不曾辟谷,如今这幅身躯,掺杂泥土,保有人之本,当更需要食物才是。
可她食之无味。
“五界皆有应对,可人间界三千大小世界,复杂精密,魔随意入一处,追踪起来实在艰难。”
泥人对魔气没有半点抵抗力,即使法则之下削弱很多,又设下反噬,可泥人脆弱,一被沾染,只会惨死。
“人皇呢?”统御三千界人界之主呢?“还未现身?”
清灵点头,抱怨:“对啊。或许他早陨落了吧。”
她猜想。
人皇一直活在古老传说里。
且三千界人族如蝼蚁弱小,又有反噬护卫,其他修士鲜少招惹,就连魔界也只将他视为囊中物,放在攻击最后,
时祺了解。
搁下茶杯。
清灵从乾坤袋取出一份请帖。
时祺意外嗅到神界独有气息。
“神君,神界送来请柬,言羲皇苏醒邀请各界界主到神界一聚,共商解决魔界混乱之事。”
羲皇?
苏醒。
时祺听到这两个词莫名组合在一起,不由沉思。
羲皇,七条老龙口中无耻篡位者,屠杀人蛇一族刽子手。
恨他陨落太早,不然肯定生啖其肉。
时祺不以为然。
他们七个联合起来可能都不是羲皇对手。
不然早打上神界去,哪会留在妖界叫嚣。
时祺看一眼日期,议事恰在明日。
“辉光仙君呢?”她问。
“仙君等您至今早,见您还未出关,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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