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雍鸣握住她纤纤玉手。指如削葱,掌心薄软,他细细摩擦着,说:“我会做,做给你品尝。”
这双手曾无所不能,执剑横扫可除恶御敌,挥笔泼墨能绘六界奇景,拨琴弄弦使余音绕梁,听者心醉。几乎无所不能。
可她最不耐烦炼丹,更别提厨艺。
“你真厉害,雍鸣。”方时祺本就情人眼里出西施觉他无所不能,一听他厨艺都精,更是喜欢。
常言道,君子远庖厨。他出身富贵,哪里需要亲自下厨。
“庖厨与炼丹相通,不难。”他解释。
“竟是如此。我来给你打下手好了。”
思及频发意外,雍鸣拒绝,说:“你在旁观看就行。”
“你除了会做梅花糕还会做什么?”
“你想吃什么,我研究一番。”
“真的么?”
“真的。”
“好,你既然抢去厨娘活计,本娘子发月银给你。”
“感谢娘子。”雍鸣抱手拘礼,朝她浅浅一拜。
“夫君不必多礼。”她拍拍他肩头笑道。
夜深人静,虫鸣声起。更深露重,寒意沉沉。夫妻二人漫无目踱步闲聊,直到方时祺倦意上来,相携回房。
她一惯独自沐浴,圆善助她拆去首饰,细细为她梳发后,领着小丫鬟退下。
如今,娘子住处有新婚姑爷在,圆善不便在室内逗留。
“圆善姐,不用为姑爷准备沐浴热水么?”小丫鬟见圆善关上院门,似是准备回去休憩,疑惑问道。
浴房未添置新浴桶,沐浴用水照旧,是女郎往日习惯,似是不曾考虑到新姑爷。二人浓情蜜意,感情正好,娘子不像要苛待姑爷。
所以,丫鬟才有此疑问。
圆善心下一突,陡然停住脚步。小丫鬟始料未及,原列队缓行众仆直直撞到圆善后背。
黑暗里,几盏灯笼突然停住,一盏接着一盏,慌乱倾斜摇晃几下,方恢复正常。
仆从只顾按照女郎所写清单添置物品,娘子未写,她也没在意。
主仆二人一起忽略原因是知雍鸣乃是神明,一道咒语可解满身污秽,无需沐浴,添置浴桶作甚。
圆善想着为伪装真实,要不回去问问?
踌躇之际,猛然听见一个丫鬟震惊道:“苍天呢,姑爷居然要用娘子剩下洗澡水净身么?”
天呢,他们恩爱到这种程度了么?
想到诸多可能暧昧旖旎,圆善圆脸爆红,好在夜色浓黑,灯火昏暗,无人看清。
她怒斥道:“闭嘴!私下不要胡言娘子闺房之事。”
众仆听出她言语间厉色,心下慌张惧怕,忙应:“是!”
“今日暂且如此,明日再添置。”
“是。”
一灯如豆,亮在内室中间圆桌上。
月白床幔垂挂,将名贵雕花架子床遮得密密实实,未留一丝缝隙。
雍鸣盘坐在雕花窗棂下木塌上,清俊身影如石安静,不动如山,几与夜色融入一体。
神念延展,几人对话入耳,他似若未闻,阖上眼瞳,掩一方漆黑入眼。
不论任何揣测记忆,都会随时光流逝,跟随他一起消失,泯灭在烟尘里,被彻底遗忘。
方时祺带着沐浴后湿气与馨香,只着纯白丝绸寝衣趿拉着软鞋走回寝房。
暗夜幽光,目力不及有魔力傍身时候能于黑暗视物。素手拨开床幔,走近大床,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她掀开锦被躺进去,透过床幔看见一幕幽光,朦胧模糊。
过去十几年,她习惯盯着那缕幽光,静等室内陷入晦暗,数着呼吸,不知不觉睡去。
孤独地睡过一夜又一夜。
如今,她已经成婚,再不是孤身一人,还要孤枕难眠,未免太过可怜了。
花瓣眼瞳在灰暗里悠然睁开,嗅着似有若无梅香,她不悦抿着唇,撒娇说:“雍鸣,我睡不着。”
呼吸一窒,凤目倏然睁开,雍鸣未动,沉声回着:“我陪你念静心诀。”
“我又不修仙,我不念。”方时祺拒绝。
“与你有益,可助你入睡。”
“撒谎。我表哥为何越念越萎靡不振?”
“他心神不静。”
“我也是。”
雍鸣:“……”
二人一时沉默,一室静寂。
灯烛燃烧,噼啪崩出一个灯花,摇曳晃动几下,又听啪嗒一声微弱声响烛夹阖上,一缕白烟袅袅升起,蜿蜒舞动,慢慢消失。
寝房彻底陷入黑暗,二人对抗,无声拉锯。
不知过去多久,方时祺越想神智越清明,她拥被坐起,窸窸窣窣细响间,听到雍鸣出声。
“我背六界地域志给你听。”
六界地域志是书妖一族著作,不知是哪一位书妖游历六界后所著,内容涵盖它所到之处,地貌,草木,灵气,风景等奇闻趣事。
她孤僻,深居简出,应好奇梅山之外趣事。他猜测。
“梅山我都没走完,六界太遥远,我没兴趣。”她再次拒绝他好意。
掀被下床,赤脚去探脚踏上软鞋,黑暗中不慎将鞋子踢下去。她放弃寻找,赤足抬起,没踩到预想中柔软毯子,反而踩进一方温热大掌内。
梅香袭来,雍鸣握住她纤薄腰侧,将人按坐回床榻。握住细瘦脚裸将她双腿塞回锦被。
挺拔身影坐在床沿,暗夜幽瞳,将女郎一举一动收进眼底,他压住她双肩,让人躺好,盖上被子。
“秋夜寒凉,乱跑什么。”
“陪你打坐。”她负气说:“夫君这般厌恶为妻么?”
他现在不能听她喊“夫君”二字,这是戏弄信号。
“不敢。”
“新婚夫妻,你让我孤枕而眠,传出去,我还有脸面做人么?”她似是在指责负心汉一样,义愤填膺。声音凄切,又心痛又后悔。演得传神。
若不是雍鸣坚信自己没做过,几乎要信了。
“传不出去。”
方时祺一梗,她当然不在意传不传的出去,闲言碎语听得耳朵生茧,她又不是为他们而活,完全不痛不痒。
她气道:“你冷落娇妻,心中无愧?”
“我们为何成婚,你不知道?”情况特殊,做不得寻常夫妻。
“你倾慕我良久,拼死抢得绣球,愿做赘婿,只为获得我芳心。”
当初联合魔神做局施压在先,强塞绣球在后,只字不提。他为何入赘,不是为保护她么。
“睡吧。”雍鸣无奈,伸手盖住她眼瞳,说:“我坐在这陪着你。”
方时祺鸦羽般稠密纤长睫毛眨动几下,似一根羽毛撩拨着雍鸣的心,他猝然一缩手掌,半路被她抓住。
“你躺下来,我要抱着你睡。”
“你能保证不施展那些艳情话本手段?”
什么?
方时祺恍然大悟,当下明白他在怕什么,举起三根手指,发誓:“我保……呜呜呜。”
第105章
雍鸣一手捂住她胡言小嘴,一手收起她起誓手指,愠怒沉声警告她:“莫要对着神明随意起誓,会应验。”
听出他压抑怒气,方时祺一惊,默默点头。
待他松开手,忍不住低声嘟囔:“六界生众,祈愿繁多,神明哪能全部听见,你未免太过大惊小怪。”
她拉住他胳膊,将人拉倒在床。
雍鸣猝不及防,差点整个人栽趴在她身上。他单臂撑着身体,翻身和衣躺在她身侧。青色薄纱如瀑似烟铺了满床。
“誓言之力,不可小觑。”黑暗中,他突然说。
“我知道了。”不知他在气甚,她敷衍安抚一声。转念一想,思索过去十几年可曾发愿,得到回应。
自是没有,她不信神佛,只信自己。
信人定胜天。
“我若祈祷与你生生世世,”方时祺展臂抱住他劲腰,感到他猝然一僵,收紧力气问:“天神可会应誓。”
感到他僵立欲起,忙保证:“你别乱动,我就抱着不撩拨你!”
她所言有待考量,不可全信,雍鸣有感今晚难捱,思绪飞转,打算施法使其入睡,对双方都好。不过当她抱紧他,整个窝在他身侧,抬腿压-在双腿上时,雍鸣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他身躯眷恋她体温,神魂贪恋她亲近。
他闭了闭眼,封闭呼吸触感,直挺挺躺平。
见他一副大义凛然,傲骨铮铮模样,方时祺埋在他胸口闷闷笑了好一阵。
一颗脑袋毛茸茸乱糟糟地,像个小疯子一样。细指戳戳他硬邦邦肌理分明腹肌道:“夫君,你的豆腐不给我吃,还想让别人品尝么?”
“睡觉。”雍鸣捉住那只又要作乱小手握紧。
“嗯嗯,”她抱紧他,点头应说:“好好好,睡觉睡觉。你回答完我问题就睡。”
馨香在怀,馥郁娇软。记忆深处那些被埋藏万年隐秘,翻腾涌现,依然鲜活如初,撩拨攻击着他脆弱的识海防线。
雍鸣心浮气躁,闭目默念静心诀。分出几分神思,直接问她:“什么?”
“神君可愿应誓,与我生生世世。”她重复一遍之前问话。
愿。
愿向天地起誓,结白首盟约,生生世世。
雍鸣心道。
“找到破除血脉之力方法,我会告知你答案。”他避重就轻,给出另一个问题承诺。
方时祺一愣。安静伏在他怀里片刻,感受到他厚实胸膛下面,妖心正强劲有力跳动。
“雍鸣,活在当下会比较快乐。”
一颗心在他胸腔跳动万年,与他血脉相融,哪里分得清楚彼此。哪里还能分明到底谁是不死妖心之主。
况且血脉之力,与生俱来,岂容他说分割便分割。
道法自然,生养之恩,不可破。
否则,他为何几次三番杀不死魔神。因魔神乃是雍鸣生父,他受魔血脉之力压制,无法逆天而行。
两人之间不可避免要一齐面对残酷真相是不死妖心只有一颗。
雍鸣从不言弃,势要归还。
方时祺历经妄念一遭,堕魔神归,早无执念。
生命无常,十七岁生是一世,万余岁死也是一世。完成一世因果,她了无牵挂。
命运安排,因缘际会,她爱过雍鸣,结为夫妻,已经满足。
“生生世世不是当下,是未来。”雍鸣一语道破,觉她所愿皆应得。
她本应万众瞩目,与天地同寿。
方时祺听他冥顽不灵,气结,小手握拳,猛砸在他胸口,发现他不痛不痒,痛得只是自己,哀叫一声。
“痛!”
雍鸣一惊,当即铺开神念查看她有没伤到。
他急道,关心说着:“你下次打之前告诉我。”
“告诉你干嘛,你好躲开么?”方时祺甩开他大手,故意曲解说。
“我唤出滴星给你用。”她那点力道哪会伤到神躯,只会弄痛自己。
“我没想弑夫,你受虐倾向这般严重?非要我拿剑捅你。”
脑海里浮过一幕一幕画面,两人前怨甚多,诸如妄念化刃偷袭,或是一刀刀割裂他胸腔皮肤,等等,方时祺一阵心虚。
“用灵渊,化鞭……”
“够了,笨蛋。”方时祺不想听他委屈求全,情急之下翻身跨坐到他身上。双手交叠捂住他嘴巴,吼他:“闭嘴。我们不是要讨论惩罚问题。”
雍鸣猝然僵直,掀身坐起,身上女郎随着他突然起身,向后摔去。他下意识展臂将人护住。
方时祺一头撞进他脖颈间,张嘴惊呼,喉结滚动入唇。她不知是咬住还是吻住了,只觉它在她唇间惊慌不安滚动几番,她鬼使神差地伸舌舔了一下。
无边黑暗里,头顶一声沉/重闷/喘陡然砸下,魅声入骨,如石坠湖,漾起无边春/波。
听得方时祺通身毛孔齐张,屏息下,汗毛突立,皮肤鸡皮疙瘩密密麻麻浮现,身躯一软。
猛觉雍鸣情动,隔着流岚法衣,依旧未能掩盖那份热情,反倒越发兴奋。
一道闪电蓦然劈开识海,二人齐齐懵掉,像是冬流遇冰寒,顷刻冻僵。
“雍……鸣……你……”
呆立半晌,方时祺终于找回自己声音,舌头打结,心下一片茫然,想不到要说什么,只想打破此刻沉默尴尬。
哪知她一开口,暗色中雍鸣似是惊愣回神,下一刻,怀中一空,她只来得及抓住流岚缥缈衣角,人凭空消失。
方时祺身体失去支撑趴倒回柔软锦被间。脑袋抵住丝滑被面,上面还残留着他滚烫体温以及清幽冷香,她捂住发烫双耳,心神荡漾,羞愤欲死,跪趴着久久未动。
雍鸣并未走远,隐身消失,立在床畔。
高大身躯因抵抗天性抑制不住轻颤,双手握拳竭力压制翻涌情潮。黑瞳泛起幽魅赤红,居高临下俯视着床上小脸坨红女郎。
丽颜娇/媚,哪怕六界最美胭脂也难以匹敌。宛若暗夜幽昙,清魅惑人,娇软可欺。
被她撩拨起火气,由她解决最为公平。可她嘴硬胆小,他若放纵,只怕会把她吓死。究极本因,是他定力不够,不耐撩拨。
雍鸣见她蜷缩身体,小小一团,趴跪半晌未动,这样入睡,血脉不通,明日身体定然酸痛。忍耐再三,出声提醒:“你……躺好了再睡。”
方时祺知自己一举一动,他看的清晰。她像个鹌鹑一样,先是慢吞吞抖动一下羽翼,挪动四肢,拉起被子,蒙头盖住。
一会儿,黑暗中,被角被虚虚掀开,翻至脖颈下,确保她呼吸顺畅。
方时祺知道他隐去身形估计立在床边。羞怯渐退,神智回归后,觉得自己小题大做。
他们可是夫妻,阴阳交合天经地义,为何心虚气短。
怪只怪雍鸣,惊慌失措,落荒而逃。他这反应更加不对。不由心内气恼。
翻来覆去睡不着。
良久,幽幽骂一句:“雍鸣,你这个呆瓜。”
雍鸣抱臂依靠在床畔,闻言不解侧目看她。
“缠绵悱恻你做不得,甜言蜜语也不屑说。你娶妻做什么,拿来赏看么?”
“我本无计划结婚契。”
哼!方时祺烦死他古板生硬,甚是无趣。她说:“大道无形,万法流动。你算得开始,可不由你掌控结局。”
“你母妃不曾教你如何对待心爱女郎么?”洛水神女能被魔神惦念万年,痴心不改,足见魅力无边。她怎么生出一个老古板儿子。
“阿母离开时,我才六岁。”
六岁稚童,神智初开,哪家父母会教稚子如何讨女郎欢心。
雍鸣忆起魔界数年,寒离每日流水般珍宝搬进寝殿,未能换得母亲展颜。反倒是在人魔交界隐居时候,母亲更开怀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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