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心知娘子素日看着温和冷淡,真发起脾气来也十分吓人。她最爱宠爱丫鬟圆善,前不久还被她打断手,关在藏书楼数月。
想想就心下惧怕。
入赘姑爷同他们一样,也要看女郎脸色过活。
姑爷您该伏低认错,温声细语轻哄。解释什么的,女郎在气头上怎么听得进去。
“好吧。”方时祺知他疼惜,不由眉开眼笑。
走进蹲身,说:“你教我烧火。”
雍鸣拿一根细柴递给她:“扔进去。”
方时祺照做,柴火入膛,被火焰吞烧,一会儿发出“噼啪”响声。她问:“不多丢几根?”
“不必,已经熟了,等熄火可以出锅。”
雍鸣扶着她起身,低头拍掉她裙角脏污。
姑爷分明未说什么,两句话就将娘子怒火说退。众仆钦佩,心下确定娘子十分喜爱姑爷,二人感情甚笃。
厨房管事见包子出锅,一边吩咐仆从给雍鸣递竹筐,一边指挥仆从准备端早食去正厅。
锅盖掀开,麻子清香随着蒸腾水雾弥漫飘散,味美醇香,令人垂涎。忙碌一早还未进食仆从,馋得暗暗吞口水。
三位主人,一位年老,一位病弱,一位辟谷,吃不得多少。
管事按照三人饭量装好,命人一起送去前厅。剩下半笼全分给厨仆,众仆欣喜不已。
方时祺拿了一个包子与雍鸣一起跟在送餐仆从后面慢悠悠边走边吃。
刚出锅麻腐包子,蓬松暄软,味道香美。细密粘绵,入口即化不用细嚼。
“好吃。”她小口吃完,夸赞道:“夫君真厉害。”
“多些娘子夸奖。”雍鸣笑。
方伯辉是方府实际掌权人,府中任何风吹草动岂能逃过他法眼。晨起就闻雍鸣跑去厨房瞎折腾。不由好奇。
本以为是个与自己一般只会指挥的,没想到是个实干派。毕竟,以前他跟着父亲卖粥为生,会厨不值得惊奇。
他捋着胡须,目光幽深,一边喝茶一边等着早食。不知道的以为他在筹谋什么,实际想着:很好,以后他可以指挥雍鸣给他打下手。
仆从刚摆好早食,夫妻俩相携进门儿。方伯辉见孙女一脸开怀,不知同雍鸣在说什么。双臂抱着他胳膊就差挂人身上了,有失礼节。
不过,他们新婚夫妻,在自家府内,谁敢乱嚼舌根。
二人入座,孙女变着花样,好话不要钱一样夸赞夫君,直把一向稳重雍鸣说得尴尬,方伯辉心下冷哼,看在麻腐包子口感极佳份上,没出言嘲讽。
早食后,方伯辉与方时祺坐马车,雍鸣骑着飞飞,一行去祭拜。
老头子不悦蹙着眉头,透过孙女掀开窗帘,瞅一眼打马骑行勃发英姿,酸酸道:“别看了,能看出一朵花不成?”
方时祺双手捧颊歪头看见祖父老脸木木,故意说:“自是不能。雍鸣倾城,花怎堪比。”
方伯辉老脸一抽,心想就雍鸣那寡淡庸俗长相,混在人群,转个眼都不一定能找到,只有她稀罕。
“一会儿祖父得好好问问你父亲,怎么把我孙女生得睁眼瞎,扭曲美丑。”
阿爹想必无法回答您,他现在满眼都是他的青梅。方时祺心想。
不过作为孝子贤孙,得出言哄哄老人:“爷爷莫恼,阿爹言我像奶奶,慧眼识珠。”
提到老妻,方伯辉心下柔软,温和了眉眼,依旧哼道:“爷爷年轻时是十里八乡出名美郎,你的雍鸣怎能比。”
第111章
“你祖母对我,可是一见倾心。”
方伯辉当年同意儿子婚事部分原因是姜氏生一副花容月貌,娇美无双,猜老妻定也喜欢。
到孙女这里,审美堪忧。瞧瞧雍鸣那长相,虽不至貌丑吓人,但毫无特色,未免太过普通。
方时祺不信,疑问:“啊?你和奶奶不是盲婚哑嫁么,婚前连一面都未见过?”
“你阿爹嘴里可没几句话靠谱,别听他乱说。”方伯辉一哽,气愤道。
“可阿爹说是奶奶告诉他的,她那时被继母磋磨,哪管提亲是谁,只想尽快脱离火坑,嫁谁都行,根本不知道提亲是您?”
煦朝男尊女卑,女郎地位卑贱。不止以前,现在也是,婚事由父母做主。穷苦人家,若父母良心浅薄,嫁女儿跟卖女儿本质没有太大区别。
受苦挨饿,浑浑噩噩长大,出嫁年纪,拿去换取几两嫁妆,囫囵一生,至死或不知生为何。
方伯辉当众被孙女拆穿,老脸一红,强装镇定,问:"你奶奶还跟你阿爹说什么了?"
“我想想啊。”方时祺瞄瞄祖父,见他一脸期待,故作沉思,道:“奶奶还说,不曾想走狗屎运嫁给一位秀才,不仅不打老婆,还很会读书赚钱。”
“那当然,你祖母傻里傻气,她继母只想把她卖了换银钱给她继弟娶亲。不是祖父撞见,掏空家里银子娶她,她人早没了,可不走了狗屎运。”
方伯辉感叹不已,他自立志出人头地以后,深埋良心,蝇营狗苟。
当时听闻她继母要把她卖给老年鳏夫,心下烦闷,头脑一热抄起家底直接冲上门提亲去了。
事后他觉得自己当时着魔发癫,疯了。他爹说他被猪油蒙了心,娶个家中名声不好村姑,有他后悔时候。
当然,他知道她家那些烂事,爹糊涂,后娘歹毒,弟弟不成器,娶她是自找麻烦。可他疯都疯了,疯了很多年了,为报年少一饭之恩以身相许没任何错,甘愿护她一生。
此生绝不后悔。
不然,就她傻乎乎地,哪天被人害死都不知道。
可她跟着自己操劳半生,也没享几年清福,早早去了,只留下儿子这一点念想。
“爷爷,按照奶奶所说,是你对她先起的心思啊。”方时祺目光炯炯。
老人老脸一囧,勉励维持脸面,道:“我是心疼她可怜。”
“哦?那奶奶想必是个大美人喽。”
她记事时祖母故去多年,父亲画卷多是她中年眉目慈祥温和样子,隐约可见几分年轻清秀。不过观父亲容貌可知祖母不丑。
“美貌当然,你祖母直率坚韧,品性更是高洁。”
方时祺点点头,总结说:“原来咱家好美人一脉相乘呐。”
方伯辉想着雍鸣普通脸庞,眼前一黑。你爷爷你爹爹真是说慧眼识珠,你到底哪里来得自信?
他苦口婆心劝说孙女:“你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雍鸣万般皆好。在家跟祖父夸夸就行了,出门莫要胡言,图惹笑柄。”
“您不要对雍鸣意见这么大,”方时祺知道老人心结,对雍鸣有气。信誓旦旦:“待会我问问奶奶。”
秋风凉寒,远山萧瑟。秋收冬种,天地广袤,空荡荡,沃野千里,褐色井井有条,冬麦已种,还未出芽。
方家一行下了官道,马车驶进田间土路,行至方家族地前停下。
下元节忌屠三日,祭祀之物没有牲畜,以各色瓜果糕点替代,众仆一一摆好。
雍鸣错落堆砌好祭祀梅木,点燃木柴。方时祺素手执杯,把烈酒浇在其上。微弱焰火顿时火舌狂燃气势汹汹,烟气袅袅。
幽冷梅香,清冽酒气,随烟升腾,直冲云霄。
以香飨祭。沟通天地,祭拜祖先,祈佑顺遂。
三人拜祭毕。
熊熊柴堆忽起一股赤红气旋,飞旋卷起灼热火焰,直扑方时祺。
异状突发,众人惊愕。
方时祺见眼前万点碎热突袭,一时惊愣,忘记躲闪。忽感幽香扑面,她被按进一方厚实胸膛。
雍鸣反应敏锐,身法迅捷,单臂揽住女郎腰身,玄色脊背如盾挡去满目猩红热浪。
气旋轰然扑至郎君宽阔脊背,凶狠焰火未烧损分毫衣料,一瞬寂灭。如烟花升空溃散,璀璨夺目,落了两人满头满身,灼烧出无数细小黑洞。
一切发生在几息间。
方伯辉最先反应过来,他奔到二人面前,焦急开口:“你们可有受伤?”
一把拉住雍鸣,转过看他后背见一片平整,心下方松一口气。火浪突然扑去,吓他一跳,还好无事。
又上下打量孙女,急问:“时祺,你没事吧?”
方时祺双手回抱雍鸣,在他怀里摇摇头,安抚祖父:“我无事。”似乎毁了一身衣裳。
她瞅见裙角无数黑色小孔。
“爷爷,奶奶显灵了。”方时祺突然笑眯眯说。
什么?
众人惊魂未定一时未能理解她意思。
雍鸣明了,不禁低笑,说:“情急反应,它无恶意,本不该躲。”
“无妨,夫君也是方家人,受祖宗庇护应当。”
方伯辉错愕过后,听二人对话,已然明白。见雍鸣护住时祺,对他好感增加不少。
他干咳一声,对孙女说:“快松开,在外面像什么样子。”
方时祺听话放手,走到祖父身边,说:“我刚跟列祖列宗介绍雍鸣,看来祖宗们对他很是满意。”
方家祖宗,太爷太奶奶奶,一共三位。方伯辉看一眼三人墓碑,又看看儿子儿媳坟墓,叹口气,压下满腹牢骚,没再说什么酸话,拜孙女兴致。
来历成谜也好,惺惺作态也罢,他肯放下面子花心思讨时祺欢心,危险时刻挺身相互,倒也十分难得,可见几丝真心。
心内对雍鸣怨气渐消。
回到方府,二人拜别祖父回院更衣。
院落牌匾在他们出门时悄然换上。上书“一祈”两个汪洋恣肆大字,笔势乍看硬朗以为出自郎君之手,实则凌厉飘逸出自方时祺之手。
会者定离,一期一祈。
雍鸣在她写下时已明其意,缘如浮游,荒芜悲凉。
大手推开院门,凤目敛藏,余光扫过,只作视若未见。
心下却一片凄然。
院内左侧两间耳房连带书房一齐打通开出内门直通卧室,按她喜好布置成一间宽敞衣厢,不过几天功夫,已被他们衣饰填满。
郎君各色衣物饰品占据半壁江山。
发冠、腰带、蹀躞、扇子、玉佩、扳指、戒指、扇坠等饰品一应俱全,若非雍鸣有神剑滴星,方时祺还要为她寻来旷世名剑。
仅一色苍色衣袍,她就让人细分雪青、雅青、石青、烟青、靛青、竹青六色。雍鸣首选此色,毕竟他已经穿雾霭色流岚万年,习惯它的缥缈冷幽。
她却阻止,竖起青葱食指在他面前左右轻摇,说:“这些是让你比较的,不能穿。夫君你睁眼看看其他颜色吧,比幽寡苍翠的流岚好看百倍。”
雍鸣被一室绚烂,满目华彩,迷得头晕目眩。更别提它们繁杂工艺,精美图样。放弃抵抗,乖乖穿起其他颜色。
方时祺衣饰自不用提何等奢繁。
她在回来路上已经想好穿什么,翻出一身月白为主缃叶作配彩绣如意纹襦裙,顺便找出同款郎君袍服递给雍鸣。
其实雍鸣施法清理袍上脏污根本不费力气,见她兴致勃勃,只得将话咽回,接过换好。
祖孙三人吃完暮食,方伯辉言自己疲乏,早早将二人赶出门。
下元节,水官解厄,民间祭祀,祈求风调雨顺。
暮色暗合,满月如璧。夜有灯会,一路人潮,满城灯火,亮如白昼。
方时祺伸手接过圆善递来钱袋,对她说:“圆善,你不必跟着我们了。拿钱随便买什么去吧。注意安全,早点归家。”
说着丢了一锭金子过去。
圆善是修士,有自保之力,不必担心。她慌忙接住,抬头已不见女郎身影。
雍鸣神君被女郎拉着,融进人群,只他高大,远远看见一头飞扬红发,猎猎如火,渐行渐远。
“这锭金子,能包下这条街食摊了,哎。”圆善后悔没将铜板钱袋先递过去。将金饼收好,担忧摊主能不能找开。
雍鸣神君在侧,不用担心女郎安危。
她熟门熟路转去一家符纸店购买几刀黄符,借路边秀才摊子给师傅写信,跑去驿站投寄。忙完这些,一头扎进最热闹食摊街,觅食去了。
圆善担忧不无道理,方时祺一路牵着雍鸣,如碟觅花,东看西瞧,买一艘竹船,几个铜板,她掏出硕大金饼,与摊主面面相觑。
“这位……夫人……”
摊主看她盘发高梳同心髻,与身侧郎君举止亲密,知她已婚。且二人衣饰讲究,一看就知家中富贵。拿一块金饼买竹船,匪夷所思,生平仅见。
他为难看向郎君,说:“小摊小本生意,实在找不开。”
方时祺哪里知道物价高低。
雍鸣拿过她手中钱袋,打开一看,才知里面全是金子。
完全看不出圆善这个小丫头如此财大气粗只带金子出门。
第112章
圆善:……
二人只得寻到钱柜兑换碎银铜板,折返去买竹船。
方时祺孑然独居,不爱闲逛。幼年时,是父亲抱着她穿街走巷。今日与雍鸣一起夜游,兴致勃勃,奈何身体很快吃不消。
巴掌大小脸布满细汗,泛着红晕,掩去几分病气,遮不住疲态。
新生躯壳带来鲜活并未维持多久,不过半月,恢复以往状态。
病弱西子,一步三喘。
雍鸣扶她到河边幽静处,在青石鼓凳坐下,从袖中探向一祈院,端出茶水递给她。
方时祺小口轻啜,喝完一盏九曲红梅。茶水醇厚,温和入胃,冰凉双手渐暖。
她倚在立在身侧雍鸣腿边,随他目光遥遥望向河内。
暗夜长河,月映幽水。
一清一浊两股水流在此交相融汇,一眼望去像似一副黑白八卦图。水波荡漾,晃裂月影,奔涌向前。
万千竹船从四面八方汇聚成堆,内载一点温暖希冀,随波逐流,涌向未知天边。
“我们一起去放竹船,向水官祈愿。”方时祺提议。
雍鸣点头。
李御杰混在一群狐朋狗友中间,满脸郁郁。
一行人在妓馆喝得三分醉,厌烦楼内莺歌艳舞,提议上街。
下元节,解厄祈福,花灯满街,无宵禁。小娘子们这日会跟随家人出门祈愿闲逛。
他们混迹欢场日久,看腻庸脂俗粉,想换换心境看看梅山清秀佳人。
自他大闹方家婚宴被绑丢回家,父母一边怕他再莽撞寻死不敢将他关去郊区别院。一边应对方家在生意上故意打压焦头烂额,对他疏于管教。
他整日瘫在祖母院子,醉生梦死。一想到她嫁人就觉心如刀割,痛不欲生。
他想叫人围住方府上门抢人,管她成婚与否,哪怕她已怀有雍鸣那厮孩子,他抢来养!他阴恻恻想着,教小崽子叫他爹爹,活活气死雍鸣也好。
清点私产才发现所剩无几,父亲早不给他月例,勒令账房不准私下给他拨银子。他大闹一场才知方家如今捉襟见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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