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雇不起打手。
也是,他过惯一掷千金日子,无法自食其力。方家若倒,无技傍身,他估计得沿街乞讨。
要饭若被她撞见,还不如早死得了。
他摸摸消瘦腰腹,摸到一把枯骨。形容枯槁,离死不远,跟一无所长瘦削雍鸣旗鼓相当,心下满意。
午夜梦回,一想到一无是处雍鸣抱得美人归,每每恨得牙根痒。睁眼看见满头银发祖母彻夜守在床头,心生内疚,忍耐着喝下苦涩汤药吊住一口气。
一众纨绔知他荒唐抢亲未成,反累家族生意被恶意打压,嘲笑讽刺不断,却也带着他妄图榨干最后一点价值。
李御杰懒得点破,看他们打着自己名字挂账,冷笑不语。
“行了,又不是老子死了,一直丧着脸干嘛。”
一位郎君摇摇晃晃走近攀住他肩膀,大着舌头挥袖潇洒一指繁华夜市,说:“你看看,满街俱是清秀佳人。想着一个成亲小娘子作甚,晦气。”
李御杰被扑面满身酒气混合劣等胭脂香粉气熏得作呕,一把推开醉鬼。他没喝多少,一是肠胃虚弱,没有食欲。一是仆从看得紧,怕他喝死。
站在石桥远眺,沿河两岸人潮涌动,灯下看人,二八女郎,个个身姿窈窕,风流袅娜。细辨五官,秀美灵动者多,若论倾城动人心魄,哪及她半分。
引不起他半点心动。
阴郁死寂眼眸顺着桥下河内灯船一路飘远,瞥见那道熟悉倩影时陡然一亮。他推开身边数人,正欲狂奔而去,脚步陡然一僵。
众人见他异样,顺他目光望去,见一对年轻夫妻临水而立。女郎清魅,郎君魁岸。他们穿着同款衣袍,在一众放船人中翩然秀雅,鹤立鸡群。
郎君面生,女郎他们熟悉。方时祺艳绝梅山,谁人不知。这下郎君身份昭然若揭,是方家赘婿——雍鸣。
尽管她如今梳着妇人发髻,可在李御杰眼中,她同那年桥上惊鸿一瞥一般无二,恍若未变。
美如月下姮娥,不似人间娇客。华美易碎,让人只想捧在手心呵护。
曾经李御杰竭尽全力,想拥仙子入怀。可他笨拙愚蠢,将每一步都搞砸了,不仅没能接近,反而让她越发讨厌他。
夫妻二人不知在说什么开心事,她仰着娇美小脸,满眼信任看着身边那人,两人亲密无间,容不下第三个人。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她放下所有戒备对他展颜一笑。为此不惜付出生命代价,试图改变。
可笑是,当他甘愿拙劣模仿那人时,那人却又变成另一幅姿态。她依旧爱慕着那人,吝啬不肯分一个眼神给他。
“哎。李大郎,你不是吧!”一个醉醺醺胖子凑过来,一身污秽气息,腥臭无比,满面猥琐:“你还未忘情呐!她已嫁作人妇,再美也是残花败柳。”
“你胡说什么?”李御杰骤然回神,厌恶瞪他,好似他再说一句她不是,就要生撕了他。
胖子被他如饿狼般凶狠眼光吓到,心虚狼狈后退。
梅山两大纨绔,姜乘南和李御杰,都是心黑手狠,打人不留情主儿。两人分作两派,私下多有摩擦。只是他们混不进姜乘南清高虚伪做作圈子,只能围着李御杰打转。
时下李家正被方家打压,风雨飘摇,朝不保夕。李大郎无银钱傍身,他们一样不学无术,谁比谁更高贵,下面人隐有不服。
胖子想到这里顿时挺直腰杆,硬气起来,道:“你瞪什么瞪,任她容貌倾国能如何,病秧子一个,就你把她当心肝。”
“是啊,蒲柳之姿,怎堪为一家主母,也就只能沦落到招赘喽。”
“还不知活到哪一日呢。你现下这幅半死不活样子倒是跟她般配得很。”
“可惜啊,人家夫婿富可敌国,压根看不上你家。”
“就你这跗骨之蛆,缠着人不放,让人惺惺作呕。”
“别说方时祺看不上你,但凡长眼女郎谁乐意看你,晦气!”
“李大郎,你可说说,你与方时祺究竟如何花前月下,以至你念念不忘,我们洗耳恭听,哈哈哈……”
李家骄他纵他,疏于管教,早将他养废。待他与父母幡然醒悟时,为时已晚。李家主觉儿子无可救药,李御杰悔恨年少混账,名声彻底败坏。
他破罐子破摔,倒不在意名声好坏,却听不得别人说她一句不好。可他们名字一旦一起出现,人们就会不自觉看轻她。
明明,她如月皎皎,高不可攀。
却因他,徒生诸多非议,染上污秽。
“闭嘴!”李御杰怒极,瘦长身体止不住颤抖。一拳砸在石桥柱上,拳头登时冒出鲜血。
腹内翻涌,他痛苦弯腰,蜷缩着,眩晕呕吐。腥臭秽物呕干,呕到最后酸涩胃液混合鲜血,骇人眼眸。
众纨绔倒抽一口凉气,齐齐后退三步,怕他气死赖上他们。
仆从急忙上去撑住他摇摇欲坠身体,一边慌张抚他胸口顺气,一边焦急劝说:“大郎君,您别恼,您身体要紧,别同他们一般计较。”
李御杰呕到胃部痉挛,灼痛让他清醒几分,他挥开仆从,撸起衣袖,如鹰扑食恶狠狠朝狐朋狗友走去。
咒骂威胁:“你们这群臭虫,无赖,只会胡言乱语,看我不打死你们。”
他为非作歹多年,凶恶异常,唬得众人一跳,哪知身体孱弱,亏损严重,拳脚软绵无力,不一会儿,被众纨绔合力围攻,摔倒在地。
双拳难敌四手,他反抗不成,在众人拳脚相加下只能屈辱抱头,痛苦哀嚎惨叫一声过后,死死忍住,再不肯发出一丝声音。
“你这傻子,你不叫是怕惊扰心上人么?”
“哈哈哈哈,可惜了,太远了,方时祺根本听不见。”
众人一顿拳脚相向,尽情发泄恶气,气焰更加猖狂,一人恶笑:“哈哈哈哈,你这般忍耐可惹不得小娘子怜惜,看我帮你……”
那人摇晃站起,扒住桥栏稳住身子,蓄力朝远处大喊:“喂……方……”
声音骤消,喉咙陡然被无形大手死死掐住,再也发不出声。
两岸行人,驻足围观流氓斗殴,窃窃议论,见是梅山恶名远扬众人,不敢向前,纷纷避散。
眨眼间,忽见一轩昂凛凛郎君身影现身石桥上,掐住肥硕如猪闹事一人,那人像是一尾窒息死鱼,胖脸因窒息涨成猪肝色,双腿离地腾空徒劳无力挣扎,渐渐失去气力,仿似死去一般,一动不动。
雍鸣将肥腻身影砸向那群纨绔,他们被他凌厉气势吓破了胆,一时呆愣,忘记躲闪,下意识将人接住,只听“咔嚓”骨折声连续不断,哀嚎一片。
“你……你……杀人了!”一人吓傻,忍痛结巴道。
郎君薄唇润泽,色若红梅,艳色惑人,邪冷一勾,宛若修罗。凤目微敛,瞳孔幽寒,无波无澜,看向他们宛若看一群尸体。
圆月清幽,冷然寂寂。众人屏息仰视魁梧身躯,恍若天神俯视人间,顶天立地,奇伟迫人。
第113章
雍鸣寒意凌然开口:“再生谣言,断得就是脖子。”
隔着不远不近距离,方时祺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他却一清二楚。
若在其他五界,雍鸣早唤出滴星将他们打残,削去舌头以示惩戒。神明在人间界大开杀戒,反噬严重,他目前不愿拿神魂创伤冒险,略作教训算是手下留情。
一行纨绔们对方家这位赘婿,了解不多。
这人跟姜乘南那厮走得近,不管家世样貌学业均无突出之处。很多时候他像个影子一样被大家一直忽略。
若非他以命相搏抢得绣球,使其名声大噪,恐难注意他。历经黄金聘礼,入赘方家两事,如今梅山谁人不知他身世离奇,轻易招惹不得。
哪怕他眉眼庸碌,哪怕他课业凡凡,可他通身气势不凡,巍巍似山磅礴,比盛气凌人嚣张气焰更加令人胆寒。
他不动声色直接将人捏死,宛若碾死一只蝼蚁一般,漫不经心。
冰冷眼风扫过,纨绔们心肝剧颤,害怕瑟缩。头皮一阵阵发麻,脊背生寒,强忍下剧痛,慌乱点头。生怕回应慢一步会像胖子一样惨死。
众目睽睽,雍鸣不能闪走,只得缓步拾阶返回。
从头到尾喂分一缕眼神给李御杰,忽视他状若死狗,伤痕累累,苟延残喘惨状。观他往日荒唐行径,落得凄惨下场,实属应得。
李御杰浑身剧痛,额头鲜血直冒,血液流进眼睛视线模糊。他伸手一把紧紧攥住翩然走过月白衣角,血污肮脏不堪,不慎弄脏了洁净。
他凄惨一笑,内心凄凉,觉得甚是荒诞可悲。曾经他放弃尊严,卑微如泥,妄图通过模仿这个郎君讨她欢心。
懦弱又可笑。
雍鸣朗月清风是温煦君子,身手了得。他品行低劣污浊不堪,自身难保,如何护她。两人天差地别,他早失竞争资格。
思及关于两人满城流言,导致众人对她轻鄙,肆意调笑,是他错了。
李御杰咬牙咽下所有不甘。懊恼留下泪来。
他输了。
“我……我帮你……”李御杰瘫在仆从怀内,执着攥紧袍角,似是抓住最后赎罪机会,不肯松手,气若游丝,说:“抗下杀人罪……你……带她走……越远越好……别再回来……”
对不起,方时祺。他在心底不停道歉。
俊挺身影停也未停,视若无睹,月白衣角丝滑如水从他指间幽幽流走。几步后,斑驳血渍随着主人步履翻飞消失,袍服洁净如新。
他以为眼花,竭力眨动双目,欲看清楚,视线却越来越模糊。身体再也无法抵挡眩晕,两眼一闭,彻底陷入黑暗前,他听到那群臭虫惊嚎。
“啊……诈尸了……”
身畔之人突然消失,现身喧闹石桥,不久破开人群一路悠然行回。
方时祺心下奇好发生何事,待他走进,问:“你干嘛去了?”
“教训几个碎嘴子。”他轻描淡写道。
“哇,夫君大展身手,怎么不带上为妻,好看看夫君英姿。”
方时祺很少看见雍鸣直观为她教训人,似书院后山竹林前惊然乍现,迅速解决麻烦,潇洒消失时候比较多。
“血淋淋地无甚美观,有何可看。”
万年前昆仑学艺时,雍鸣师兄弟三人背着大师姐私下打过不少架。她追求者多,嫉妒者也多。挑战或是挑衅者,多如牛毛,烦不胜烦。
幼年时他们经常战败,满身伤痕回去,免不得被她教训。训完他们,四人凑在一起,憋着坏,整人妙招奇出。
不过,自他们修炼小有所成,随着雍鸣和辉光炼丹技艺与日俱增。已学会不留痕迹教训人。尤其打着讨教名头,以力服人,以势欺人。
于修士而言,战斗等于训练。
百战不殆,致使凶名远扬,气得师傅们罚他们抄了十几年静心诀。
“我为你鼓掌助威,喝彩好不好?”方时祺趴在他胸口,仰头一脸期待问。
……方时祺深知自身优势,自小善于利用。了解雍鸣软肋。花瓣眸子朦胧如月,清亮似水,深邃含情,直窥人心。
似在撒娇询问他意见。
雍鸣伸手捂住女郎惑人双目,握住她肩膀将她转个身背对自己,才放开,应道:“……嗯。”
嗯?
简短迟疑后仅回这么一个字?似是而非的。方时祺知他害羞敷衍,也不气恼。
雍鸣借来火折子,点燃船内烛火。方时祺沿着水岸石阶,向河走进,捧着竹船轻轻放置水面。
双手合十,闭目祈愿:愿雍鸣喜乐平安。
睁眼见竹船载着祈愿汇入浩渺船海。
雍鸣凤目看见一股纯白愿力从方时祺竹船内颤巍巍火焰间猝然腾起,气势如虹直冲云霄。
今日德水上,似这般愿力有成千上万条,不时出现。化作一道弧线,划过夜穹,飞向水官神府。
之前方时祺透过魔力,见识过人之恶念。她走回他身边,随他仰头,看向皓月青空,问:“愿力是什么颜色?”
雍鸣垂首,解释:“由黑到白。”
竟是渐变过渡色彩,与人之恶念倒是如出一辙。方时祺细想明了,愿力也是人之念,善念是念,恶念也是念。
“我刚刚发出愿力是何颜色?”
“纯白。”
方时祺似已猜到,挑眉一问:“水官可有空闲查看,助我实现。”
“越纯粹越易看到。”
这样么?她问:“我若祈恶,也会实现?”
若是如此,有求皆应,水官只怕得被天道劈死。雍鸣轻笑,解释:“纯粹恶和纯粹善都很难得,绝大多数人之念处在黑白之间灰色。”
“善恶共生,实现与否,皆看因果。”他说。
虚无缥缈,因果未知。方时祺无奈,她幽幽叹一口气,愁道:“天神在前,莫不如朝你祈祷。”
纵是她要月亮,想必雍鸣也能为她摘来。
雍鸣一惊,低头审视女郎半晌,观她不似玩笑,郑重说:“有求必应。”
方时祺奇怪他突然允诺,玩味半晌,才说:“要说话算话哦,夫君。”
“当然。”
两人让开水畔台阶位置,方便别人放灯。夫妻二人并肩而行,两方相同云袖如云交叠,其下两只手紧握。
雍鸣划破指尖,单手虚空画符,一只似人间界竹船大小由血脉气力幻化船只片刻成型,飞落入河。
银河倾泻,德水出。
它贯穿六界,哺育六界无数生灵,是天地间当之无愧母亲河。
血脉气力绘制船只,自人间界德水区域入,随着水流经过妖界,缓缓驶入冥界。
微笙清醒后已在黄泉盘坐数日,看见熟悉船只出现,忧郁眉眼似雪后初霁终露一丝笑意。
辉光忧心微笙再次“走火入魔”,半月间一直陪伴在侧,为其调理身体。哪知人家根本不领情,在忘川河畔枯坐,眉目哀怨,如泣如诉,似已癫狂。
情是穿肠毒,他中毒未解,怎会治愈微笙。
莫如退一步,就地取材喂微笙几碗孟婆汤使其遗忘前尘。哪知孟婆温和一笑说:“冥君经常拿此汤当水喝,无用。”
孟波汤产自冥界自然对冥界少君无效。
算了,待微笙神魂之创恢复,去寻忘情水。无论如何定要斩断微笙对雍鸣妄念。辉光下定决心想着。
“你等着……二师兄船只作甚?”辉光疑惑,肃然开口,问:“这不像是专门送来给你。”
小船随波缓行,似是感知到熟悉气息,停滞一瞬,又顺着忘川水波流走。
如花笑意僵在嘴角,唇瓣抽搐,紫眸闭了几闭,微笙终没压下怒火,吼他:“要你多管闲事。”
辉光算算日子,知今日是水官解厄日。雍鸣放一尾血脉气力小船进德水,定有所求。他分出神念去探其内勃愿力发,受结界阻止未能成功。
“你干嘛!”微笙见状跳脚,恼羞成怒:“你破他结界不是告诉他我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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