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光冷冷说。
微笙心头狂跳,满心惊慌。愤然望向辉光,咬牙切齿问:“四师弟,你这个药治疗什么?”
辉光斗不过雍鸣,打不过冥神,但与微笙战斗,倒有把握战胜。冰雕俊颜冷声给出答案:“治你酗酒之因。”
微笙因何酗酒?
因恋慕雍鸣这个不可告人秘密被辉光撞破。
可情根已生,怎能生生剜掉。雍鸣心有所属,微笙爱之不得,无法宣之于口,郁郁生出心结。
微笙以为此生苦难,在五岁那年已经截止。成为冥神掌中明珠,肆意过活。
哪知道,因对雍鸣生情磨难才刚开始。
微笙不愿,拒绝:“我不喝。”
“三……师兄!”辉光寒声,陡然加重语气。似提醒似威胁,说:“我受掌门师兄与您父君冥神重托,为你治疗,莫要辜负众人心意。”
微笙恨恨,赫然起身,抽出惊神,剑尖指向辉光,冷嘲:“五十步笑百步,师弟不觉可笑。”
一个爱慕师姐,一个倾慕师兄,偏生师姐与师兄已经结为夫妻。两人半斤八俩,应当共进退。
“你我情况不同。”
“好笑,哪里不同?”
难不成,天地间,情爱还能因人而异,分出个三六九等么?
辉光冷嗤:“我发乎情止乎礼,不会郁郁寡欢导致差点走火入魔。”
他不想同微笙辩论,这人自小到大最会耍赖撒娇,手段了得。
伸手拨开惊神剑尖。辉光起身朝作壁上观冥神施礼:“神君,药已熬好,您请定夺。”
景希如影高坐,悄无声息,一时能让人忽略他存在。
他刚听二人对话,已经明白雍鸣新生躯体缘由。想到未来妖心还要归还时祺,不由担忧。
第122章
玉颜清影几乎被描进身后巨大座屏,宛若一方剪影与清新竹影融为一体,组成一副水墨画卷。
一时间让人完全忽略掉他存在。
他刚听雍鸣辉光二人对话,已经想通雍鸣躯体新生缘由。想到这颗妖心未来还要归还时祺,不由心忧。
不死妖心已被魔气沾染,纵能成功归还,估计她亦无法承受,或可因此堕魔。
景希年岁久远,几个后辈那点小心思,旁观的一清二楚,听到辉光请求,转头看向微笙。
语气温和同微笙商量:“微笙,为父建议你喝下。”
微笙紫眸凄然,不可置信望向父亲:“为什么?”
语毕惊神剑尖指向辉光后又指向冥神,伤心道:“你们实则同我一样沉陷其中,有何资格指责我?”
“你们当年为何不喝?”
母亲身死万年,父君空置后宫,时常独身来雪青院呆坐,睹物思人。以前,微笙厌恶他总神情莫测盯着自己,一看数日,让人无端心里发毛。
漫漫时光长河,微笙很长一段时间觉得景希是个疯子,而自己只是他思念阿母的一个物件。
雪青院因失其主,显得萧瑟死寂,微笙是唯一鲜活。
明白情爱时,方能体会景希万般纵容,是眷恋,也是补偿。
而辉光差点与时祺成婚,依他高傲性子,若是不爱,怎容别人操纵他婚姻。
可大师姐时祺非但不爱他,还为雍鸣而死,如今又嫁给雍鸣为期。
从头到尾,他就是一个卑微的旁观者,被迫参与了时祺与雍鸣甜蜜过往。
一如不知何年情起的微笙之于雍鸣。
辉光明明是那个最能体会自己心境之人,却要亲手扼杀这份真心。
他们二人受情折磨,独守万年不愿忘却,凭什么却要强迫别人,真是虚伪。
景希沉默了。
若是微笙喜欢上寻常人,他或可已势威逼。偏偏看上雍鸣,他无能为力。
哪怕能拼上此生修为战胜雍鸣,景希也无法违心拆散一对恋人。
为微笙身体着想,景希继续说:“执念入骨或许刻骨铭心。但你可能接受他为别人赴死,陨落在你面前?”
“你生心魔或可破解,若你因他陨落失去生志,当如何挽回?”
“未能救下你母亲我已经后悔万年,微笙,我不想失去你母亲以后再失去你。”
“我不敢赌。”
微笙被景希一番情真意切言辞说得哑口无言,嗫嚅着,无法回答。
这是微笙第一次明确感受景希情绪,一直以来这位君父总是淡漠的,轻薄的,强大又懒散,不屑过问世事。
理智与修养让微笙尊重雍鸣选择。时祺是他挚爱,换作自己,若有一线希望,亦是甘愿用自己换取生机。
感情里,并不舍得冥神未来孤寡。只是微笙没有不死心,不能换给方时祺。
遗忘与铭记,微笙不愿抉择。
干脆耍赖避逃。
将惊神一丢,飞身欲走:“我不喝。”
冥神散开神威兜头将雪青院罩住,捉住微笙,阻其遁逃,不料被雍鸣一击击散。
术法气力激荡逸散,四人衣袍迎风猎猎。
其余三人震惊望向身后不知何时立身在榻雍鸣,满脸复杂。
他在做什么?
他什么意思?
雍鸣为刚刚逾矩朝冥神施礼致歉。才说:“神君莫要逼他了。”
景希愕然一瞬,很快回神。重新端起界主威仪,平声道:“治病而已,雍鸣。”
雍鸣是离之子,景希不曾因与魔神恩怨迁怒他,又怎会因微笙之情责怪他。
怪只怪微笙迟钝稚气,倘若早早发现心意,或有与妖神时祺一争之力。
如今二人情感纠葛,牵扯生死,坚如磐石。纵使微笙自贱,他们哪能容下第三人插足。
“情难自禁,坠入爱河,他怎能控制?”
雍鸣轻飘一笑,似无奈似甘愿。温煦嗓音总能让人很快平静,他缓缓说:“情非得已。需他自己体会才能勘破此劫。”
雍鸣不认为情是一种病,它是人之一生度化自身必不可少一劫。
为一人,奋不顾身,飞蛾扑火,需要无尚勇气。
端正勇猛的爱意,是天地间最诚挚坚贞可贵品质。
值得任何人钦佩。
很多生灵,因事因境所累,是生不出爱人之心的。
“你……”微笙听着更觉委屈,泪眼蒙蒙。秀唇轻颤着,问他:“你怎么知道那是什么?”
“我也擅长炼丹制药。你失魂落魄,心神不宁。当舒肝气,定肾志,安心神。”
“而辉光所用药材,黄芪养心,远志安神,黄柏清虚热,药草虽普通寻常,却有疏肝解郁奇效。”
“只是拿来治仙,却不妥当。必是熬煮之水有异。”
六界治疗情伤,不外乎遗忘咒,忘情水。
忘情水,澄澈清明,无色无味。他闻不出。但透过药草和微笙异状已经猜到三分。三人当他不知内情,肆无忌惮讨论,雍鸣推己及人,已经想通。
听他分析完,三人似是傻了一样呆呆望着他。
心下警惕起来,幸好他未猜出微光恋慕是他。
雍鸣看不透三人为何有苦难言,情绪复杂。不动声色问微笙:“她是哪界女修?”
景希和辉光为微笙悲哀,二人神情莫测转头看向摇摇欲坠微笙。
微笙苦笑,喃喃:“什么?”
雍鸣停顿片刻,又问:“她已经与别人定情?还是,心思在你与那位男修之间摇摆,有意耍你?”
女修心思如三月穹天,多变敏感。雍鸣不敢妄言了解,只是旁观者清,或许能给一些建议。
微笙抿唇,唇角下压,委屈地哭出声来:“……不是!都不是!”
细思几人之前对话,雍鸣恍然大悟。问:“她遇何事,攸关性命?”
微笙紫眸噙泪,伤心欲绝地望着他,哽咽难言。
“她若愿意,你带她去梅山寻我,我或许可以帮她……”
雍鸣重诺,言出必行。以前微笙常常诓骗他,达到自己目的。此刻他一字一句关怀却宛若天地间最钝的刀子,一点一点剐蹭着微笙的心。
微笙耳畔忽然体会到,时祺那声撕心裂肺哭喊里铺天盖地的悲怆,明白雍鸣自缚冰湖的绝望。
挚爱在前无法独占,是最恶毒诅咒。
微笙心痛欲死,失控吼道:“求你别说了!”
雍鸣凤目之内满满担忧,让微笙更觉惭愧悔恨。他误会了,还在出谋划策,自己却什么也不能说。
眼泪簌簌下落,早就泣不成声。
“他端方秀雅,人品贵重,不是三心二意之人,更不曾戏耍我。是我单相思,与他无关。”
双手握拳,指尖攥紧,连指甲刺破掌心都未发觉,刺目鲜血,滴滴落在脚边聚成一个难堪血渍。
殷红双唇失血泛白。微笙轻轻转身背对雍鸣,这个简单动作似乎已经耗尽身体所有力气。
负气哭诉道:“至于,他为爱赴死,随便!我再也不会管他了。”
说完,脚步虚浮向外走。
雍鸣担心微笙心魂不稳,发生意外,就欲追去。他本为探病而来,却发现病人不仅未愈,反而恶化,更加担心。
辉光身形一闪,挡在他面前,阻挡去路。
雍鸣不解,疑惑看他。
辉光心内愁闷,也不解释,声音沉寒,径自说:“我去追,你大可放心,微笙事情我会处理好。另外,我会帮你找寻破除血脉气力方法。再生意外请师兄据实以告,莫要隐瞒。”
辉光缩地疾行,追着微笙离去,厅内只留雍鸣景希两个。
景希如影转瞬飘至长几,将忘情汤连带翡翠玉碗一起收进乾坤袋。
“血脉天生,受法则庇佑,不可违背。而道,无情。”
这一点,雍鸣明白。既然无力改变,他已经不再纠结此事。
想到另一个问题,问景希:“神君长寿,可知六界之中有何物能替代不死妖心?”
景希转身看向雍鸣绝美皮囊,凝视良久,忽然一笑,笃定说:“雍鸣聪颖无双,何须问我。”
雍鸣当然也已经知道了。
除却人蛇不死妖心,有起死回生之效。还有,青龙治愈之心,朱雀涅槃之心。
它们分别属于青龙一族和朱雀一族。
天地间青龙寥寥数条,雍鸣绝不会因一己私欲屠杀辉光或者辉光族人,罔顾他们性命取心。
天地间最后一只朱雀,生一副魔心。寒离本身是不可战胜怪物,他的魔心更不能放去她躯壳,那样只会让她再次堕魔,溃败而死。
“万物一府,死生同状。”景希出言相劝,似要点醒雍鸣:“你之永生,她之陨落,有何区别?”
若是辩法论道,雍鸣自是规劝他人,无甚差别。死生命也,夜旦之常。无需执着。
事关于己,他未勘破,只能沉默以对。
景希见他不答,再问:“雍鸣,你怎知时祺愿意被你复生?”
雍鸣知道。
知道,她不愿意。
雍鸣当年碎心而死之时,嘴角含笑,他了却夙愿,别无牵挂,未有一丝怨言。
却不料转瞬睁眼,竟是以她生命为代价换取。
知她心意之后,万般后悔,从此生了执念。
雍鸣说:“神君,我只是在恢复生命原本轨迹。”
第123章
二更天,雍鸣回到方宅。
天地肃寒,狂风呼啸,回旋撞到墙壁门窗,发出空寂“咚咚”响声。
暗夜大雪倾盖,簌簌飘落。
一祈院正房,地炕昼夜不歇烧着,生怕主人受一丝寒凉。
房内一片暖融融,空气干燥温暖,混杂着女郎身上淡淡暖香,盈满雍鸣鼻腔。
意外地,他没听到那丝细弱呼吸声。
床上被褥整齐,空无一人。
雍鸣神念扫过找人,发现她在暖房,闪身过去。
方时祺瘦小身躯,宛若幼兽,蜷缩成一团,侧躺在摇椅上,睡着了。半截小臂悬在椅外,一本书翻在手下。
雍鸣无声闪至摇椅前。眼神沉沉居高临下,望着她惨白小手片刻,方伸手握住,将她手臂塞进狐裘下。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她身体情况渐渐糟糕。
白日阳气旺盛还好一些,阴寒夜晚身躯整夜冰凉凉地,无论用什么方式也无法将其捂热。
灵魂深处,吞贼之魄,正日渐暗淡下去。她整个人似是一朵垂死娇花日日枯萎,好像要冻死在隆冬。
广袖一扫,明亮夜明珠光芒顿时暗去,隔着一架花墙仅留一颗照明。光影悠远斑驳柔和,不至于影响女郎睡眠,又能恰到好处照亮地面。
而后,施法将满屋破碎恢复如初。雍鸣坐在鼓凳上静静凝视女郎。
神明能于幽暗视物,无须任何光亮。他敛了所有气息,生怕惊扰她美梦一般,如山静寂。
方时祺一直戒备着,睡得不沉,生怕一放松心绪会一睡不醒。
那股冷梅幽香即使身处暖室,依旧清冷。清香悠悠入肺,抚平了她内心焦躁不安,使她神魂刹那清明起来。
是雍鸣回来了!
她暗暗想着,奋力挣脱疲惫,慢慢睁开眼。
室内昏暗一片,身前之人逆光而坐,勾勒出一方伟岸剪影。
方时祺揉揉昏沉睡眼,糯嗓轻绵暗哑,说:“你回来了?”
雍鸣见她坐起,半站起身,凑近扶住她脊背支撑住她。
“怎么没用暮食?”他问。
刚神识扫过时候发现花厅内已经凉透食物,猜测她可能没吃东西。
“没胃口,不饿。”
她已经吩咐圆善不必摆上来,看来小丫头私下违背她意愿,借此偷偷跟雍鸣告状。
真是不乖。
躯壳没有食物进补获取力量,衰败速度只会更快。雍鸣认真问她:“你想吃什么?”
似是她想吃龙肝凤髓他也能为她寻来。当然,他确实有这个实力,可方时祺没有吃妖灵心肝怪癖。
傍晚,她满腹心事,胆战心惊背着偷偷完成了一件大事,精神紧绷,哪有胃口。
忙完后依然心虚烦躁,一本书看了半天也没平复下来,最后体力不支睡着了。
休息一番,气力恢复一些,才感腹内空空。
“摆了什么?”
日日喝药,她口中发苦,吃什么都没滋没味的,区别不大。
不过,未免他继续啰嗦,方时祺决定吃点,堵住他的嘴。
雍鸣施法收去室内夜明珠遮盖,光线顿时明亮。将圆桌从花厅移来,加热食物。
方时祺神情倦怠,打起精神每样用了一些,喝了半碗红糖酒酿鸡蛋。
女郎细腕纤纤,如一根营养不良树枝,血色尽失地薄薄一层皮肤,裹着骨骼,纵横交错的血管,凸起地青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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