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宋怀川低低叹了一口气,他轻而易举就看出了祖母的疑惑,轻声解释道:“祖母,这些年陛下确实送来了许多名贵中药,您能活到今日离不开这些药材,可祖母活了这么多年,您真的快乐吗?”
当然不快乐,自从驸马宋延巳死后,奚向晚就恨不得随他而去,可是为了两人的儿子宋煜,她又强撑了许多年。
只是没想到唯一的儿子也很快就离她而去,她哭瞎了眼,迎来的只有儿子的尸骨,没过多久儿媳生下了一个孩子,也殉情去了。
这偌大的侯府,只剩下了她与孙儿宋怀川相依为命。
为了孙儿,奚向晚又强撑了这些年,她就如同一颗垂垂老矣的树木,内里早就被虫蛀的一片空洞了。
再也经不得任何风吹雨打。
宋怀川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来对祖母就是致命打击,可她这一生眼看就要这般糊糊涂涂过去了,临死前有些真相到底还是应该知道的,如此也好明明白白离开。
“祖母,正是因为你活得很痛苦,陛下才希望你能长命百岁。”
“祖父虽说是多年寒窗苦读,但是也不至于熬坏了身子骨,为何偏偏病逝得那样匆忙,祖母您难道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父亲不过是去了皇宫一趟,为何回来的时候就忽然要去边塞从军,祖母也没怀疑过是陛下对父亲说了什么吗?”
“我当年十七岁中了状元,按照本朝惯例最差也是留在翰林院当翰林编修,可却是去江南苦寒之地当了三年的县令,难道祖母也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听到此,一滴老泪从奚向晚的眼眸中缓缓流出,或许怀疑过,或许没有怀疑过,都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事情都已经到了今日这步田地,她的丈夫和儿子都英年早逝,徒留她一人面对着这些年的风霜刀剑,她实在是太累了,她早就已经筋疲力尽了。
只是为什么,为什么陛下要这样对她?
她可是他的姑母,当年虽说奚仲柏在兄长的众多儿子中并不算是出挑,但是她平日里给其他皇子送礼物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忘记给他准备一份。
还有,当年奚仲柏的婚事也是她给兄长提起的。
或许是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奚向晚此时忽然有些不甘心,眼泪不断从她苍老涣散的眼眸中坠落,她张口一字一句都是分外吃力,声音也似乎如同她的生命一般要走向虚无了,“为、为什么?”
“祖母,是因为那桩婚事,当年奚仲柏已经有心仪之人了,本来他的婚事是可以自己做主的,但是因为您同先帝提起了他的婚事,并且夸了一句丞相家的庶女何玥不错,先帝就赐下了这桩不情不愿的婚事。”
听完这话,奚向晚顿时就咽气了,活生生气死了,就是因为这么荒谬可笑的一个由,就算是陛下要报仇也应该冲着她来,她的丈夫和儿子何其无辜。
谁能想到当初皇宫中最受宠爱的长公主死后竟会如此凄惨,竟然是死不瞑目。
宋怀川的视线从祖母死不瞑目的面容上掠过,他低低叹了一口气,随后伸出右手替长公主阖上了眼眸,自此,忠勇侯府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平昭二十六年九月初七,长公主奚向晚去世,陛下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很是哀痛,特意吩咐宫人送来了许多陪葬物,还有一口金丝楠木棺材。
同时陛下让宋怀川不必再去接管大寺的那些事情了,专门去操办长公主的葬礼。
见宋怀川跪地接过圣旨之后,宫人们这才离开,不过是短短半日的功夫,忠勇侯府的天就完全变了,府中一片缟素。
冬葵知道老夫人去世之后,当即浑身发软,不受控制地跪在了地上,泪流满面,或许当初来到老夫人身边是另有所图,但是这么多年的主仆之情也是真的,平素老夫人待她也是很好。
现在老夫人没了,她当然难过。
*
姜明月对于这些事情倒是一无所知,她尚且还在睡梦中,在西厢房伺候她的那两个侍女名为清秋和清玉,两人替姜姑娘擦洗过身子之后,见姑娘还在熟睡便悄悄离开了房间,守在了屋子外面。
只是半个时辰之后就有奴仆匆匆前来传话,说是老夫人去世了,清秋与清玉都有些不可置信,不过即便在恨这个时候,两人也时刻谨记着主子的吩咐,没有惊动尚且在熟睡中的姜姑娘。
犹豫了一下,清秋让清玉留在这个守着姑娘,随后一人前去找世子请示世子的吩咐,毕竟老夫人故去是大事,她们也不清楚要不要将姜姑娘喊醒。
很快清秋就找到了世子,没想到世子仍然说让姜姑娘好好休息,等到姜明月醒来再告诉她这件事情。
闻言,清秋眉眼低垂应答后便转身离开了,只是心中到底是有些惊讶,毕竟人之生死都是大事,况且长公主身份尊贵,纵然姑娘如今是世子后院中的人,此时也应该起身替长公主守孝才对,可没想到世子居然让姜姑娘该继续躺在床榻上睡觉。
难不成睡觉这样的事情比老夫人的白事还要重要吗?
还是姜姑娘在世子心中比老夫人还要重要?
如果真的是这样,以后她和清玉伺候的时候就要更加仔细一点了,回去的时候这件事情也要尽快告诉清玉。
*
等到姜明月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天色已经黯淡下来了,她睁开了眼眸,入眼便是月牙黄的床幔,那层轻纱轻轻在飘动,仿佛是洋葱般的梦境一层层剥开在眼前。
她轻轻眨动了一下眼眸,纤长的睫毛如同轻罗小扇一般遮掩住了她的目光,姜明月也逐渐回过神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是朦胧之中听见了哭声。
好像是很多人在哭。
许是刚睡醒,姜明月觉得思绪还有些混混沌沌,片刻过后,她才想起来自己应该是在马背上的时候睡着了,想来也是宋怀川吩咐人将她送回来的。
她双手撑在床榻之上,慢慢坐了起来,正准备起身下床的时候,忽然听见了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只见两个身穿黛青色衣衫的侍女站在了门口,“姑娘,您醒了。”
“奴婢是清秋,她是清玉,世子吩咐奴婢们从今以后跟在姑娘身边伺候。”
姜明月点了点头,心知这恐怕也是宋怀川派过来的人,只是到底是伺候还是监管就无从得知了,她从床榻上起身,清秋与清玉两个人动作麻利地端着一盆清水前来伺候她洗漱。
洗漱过后没多久,厨房就派人送来了热水,姜明月从来都不是个扭捏的人,既然已经决定留在宋怀川身边伺候了,那她也没必要亏待自己,况且她在这里闹脾气也不会对宋怀川造成什么损害,到头来受伤的只有她自己。
当宋怀川对她有新鲜感的时候,她的反抗与挣扎只会加重他对她的掠夺和占有。
可当他对她失去所有兴趣的时候,她的反抗在她眼中只是无取闹,他随时都可能会要了她的性命。
总而言之,这两种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她保持温顺才是最好的选择,不去惹怒宋怀川,也不会去反抗加重他对她的兴趣,随时都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沐浴的时候她并不喜欢有人在一旁伺候,便让清秋与清玉先退下了,临走前,清秋还将挑选好的衣衫放在了一旁。
起先姜明月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直到她的视线无意中从衣衫上掠过,白色的,送过来的衣服怎么会是白色的?
纵然姜明月并不了解奚朝的文化,也知道白色代表着不吉利,想必是府中出什么事情了。
有那么一瞬间,姜明月还真希望是宋怀川死了,那她还真愿意作为他的侍女给他披麻戴孝。
随即她就意识到怕是侯府老夫人出事了,方才醒来的时候,她听见的那阵哭声也并不是错觉。
既然有很多人在哭,想来老夫人在她醒来之前就已经出事了,但是怎么会没人来喊她,老夫人去世肯定比她睡觉要重要许多啊。
姜明月加快动作沐浴,头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身后,她简单用毛巾擦了一下头发,随后走到桌子旁用银簪将发丝挽了起来。
湿漉漉的发丝披散在身后,滴下一地蜿蜒的痕迹。
姜明月走到了门边拉开了门,许是没想到这么快她就沐浴结束了,推开门的时候,清秋与清玉的面容上都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姑娘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闻言,姜明月并没有开口说话,她侧首平静地看了一眼清秋,嗓音轻轻问道:“老夫人薨逝了,你们怎么不早点喊醒我?”
“回姑娘,是世子,世子吩咐奴婢们不要喊醒姑娘,让姑娘多睡一会儿。”
听闻此话,姜明月没有觉得自己有多开心,也没有觉得自己有多特殊,反倒是觉得宋怀川这人越发深不可测了,祖母去世这样重要的事情,他却让她多睡一会儿,此人不敬鬼神、也不信祖先。
古代人最为敬重的这两件事情,他都不信,换而言之,此人没有底线,那他肯定还会做出更加丧心病狂的事情。
姜明月心中猛然一紧,一阵心烦意乱,也不知道眼下应该做些什么事情了,“清秋,那我现在应该做些什么事情?”
“姑娘,哭丧是下人们的事情,眼下世子正在梅园守灵,不若让奴婢前去找世子问一下安排,到时候再回来告诉姑娘?”
只言片语之中,姜明月窥见了些许宋怀川的真实面目,此时心中一团乱麻,自从进了侯府之后,她连老夫人的面都没有见过,如今老夫人死了,她也并不觉得难过,也没有必要上赶着去跪拜哭丧。
况且在现代的时候,她家中有亲人去世,她也并不觉得难过,或许年幼时的那些苛待和偏心早就将骨肉至亲的情谊磨碎了许多。
凭心而言,老夫人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
不过是一天的功夫,此时忠勇侯府上上下下都挂满了白幡,往日的红灯笼也都换成了白灯笼,此时又耽搁了些这么些功夫,原本还有些微微发亮的天色也彻底黯淡下来了。
一阵夜风吹过,挂在屋檐下的白灯笼迎风摇曳,如招魂幡那般晃动着,一眼看去倒是有些触目惊心的骇人。
姜明月的视线从白灯笼上挪开,回到了房中,屋内本就没有什么光线,此时乍然进屋的时候更是觉得眼前一黑。
正要过门槛的时候,不知为何她脚下忽然一阵踉跄,若不是一旁的清玉反应了过来,眼疾手快及时快步上前搀扶住了她的胳膊,只怕姜明月就要摔倒了。
清玉扶着姜姑娘在圆桌边坐下,她是第一天来姑娘身边伺候,并不清楚火折子到底放在哪里,便开口问了问姑娘,得到姑娘的回答之后,清玉便转身在屋内的柜子上找到了一根蜡烛和火折子。
火折子打开之后仿佛一团跳动的鬼火,很快红烛就点燃了,跳跃的火苗将屋内照得亮堂堂的。
清玉端着烛台走到了圆桌边站在姑娘身旁,她对姑娘还算不上熟悉,现如今侯府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她就算是想要安慰姑娘两句话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好在没有沉默多久,姑娘便率先开口了,“清玉,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闻言,清玉便退下了,伴随着木门一道吱嘎的声响,屋内再次陷入了一片沉默,冷风从门缝钻了进来,烛火摇不停歇。
第39章 不信鬼神,不敬祖先。……
许是府中到处都挂着白幡的缘故,夏末秋初的炎热似乎顿时一扫而空,留下来的只有秋日凛冽的肃杀,这场来时汹涌、掩于深处的肃杀仿佛能够焚烧尽世间的一切污秽。
此时坐下来之后,姜明月想到宋怀川古怪的吩咐、越发觉得心绪不宁了,一颗心乱糟糟的,根本不清头绪,她的视线落在微微跳跃的火苗之上,视线中也掺染上了些许幽深。
一阵风吹过,挂在屋檐下的白色灯笼如同风铃那般晃动了起来,平添几分波云诡谲。
不敬祖先,不信鬼神,祖先和鬼神分明应该是古代人最为相信的事情了,可偏偏依照宋怀川今日的所作所为,他是一个都不相信也都不尊敬,如果真是这样,只怕她要从他身边逃脱的事情就更急棘手了。
有些事情越想越是糟心,是以她也不太愿意往深处想,只是这样干巴巴坐着。
一刻钟之后,清秋就从梅园回来了,见清玉守在门外,她快步走了过去,开口问道:“怎么不在里面伺候着?”
“姑娘说她想一个人在屋里面静静。”
随后清秋站在了门边,伸手敲了敲门,没过多久姑娘就从屋内推开了房门,白灯笼摇曳不休,在姜明月的面容上投落下些许斑驳,她的神情晦涩不明似乎一同隐匿在了无边黑暗之中。
清秋愣了一愣,冷风吹过,她很快就回过了神来,将世子方才的话语复述了一遍,道:“姑娘,世子说了是您什么都不用干,好好休息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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