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姜明月的面容上倒是没有闪过太多的惊讶,她早就料到了宋怀川会这样说,有时候越是要求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就越是容易胡思乱想,有些事情越是乱想就越是毫无头绪。
在屋内待了这么久的时间,她非但没有觉得稍微静心一些,反而更是觉得心乱如麻了。
想到此,她便看向了清秋与清玉,眉眼低垂道:“既然世子没有旁的吩咐,我想在府中到处走走,你们两个人就不用跟着我了。”
听见姑娘的吩咐,清秋与清玉倒是没有坚持要跟在姑娘身边,她们二人是主子的人,而不是侯府的人,宋严侍卫将她们两个人送过来的时候就告诉过她们一些姜姑娘的事情。
是以她们自然知道姜姑娘昨夜从侯府逃跑的事情,也自然很清楚姜姑娘并不愿意留在主子身边伺候的事情。
当然,她们跟清楚只要没有主子的吩咐,姜姑娘是断然出不了侯府的。
夜幕缓缓笼罩而下,姜明月朝前走去,夜风吹动竹子沙沙作响,往日侯府夜间挂着的都是红彤彤、有如柿子一般的红灯笼,此时府中乍然改换了样子,她还有些不适应。
夜色无边中,隐约有啼哭的声音传来。
出了竹园不久,姜明月就停下了脚步,她若有所思一般抬眸看向了天,今夜是没有月亮的,只有碎钻一般点缀在空中的群星。
晚风吹动了她的鬓发,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她的发丝还是没有干的,湿漉漉的发丝披散在身后,带着夏末独有的闷热。
说是出来散散心,可她却也不知道应该走到哪里,只是漫无边际地在府中走着,虽说她也在侯府待了一段时间,可是那时候她只是府中的粗使丫鬟,每日都是在厨房帮厨,偶尔洒扫院子。
再后来就是到竹园伺候,平日里就连竹园都很少出。
是以她根本就不清楚侯府的构造,此时也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
人之生老病死当然是无法避免的事情,老夫人死了,这段时间怕是宋怀川都要守孝,落在她身上的心思应当会少一点。
按照常来说,事情应该是这样子的,想到此,姜明月忍不住在心中低声咒骂了一句宋怀川,偏偏他从不按照常出牌。
他的心思永远都是清晨灰蒙蒙的白雾,永远让人捉摸不透。
她漫无边际在府中走着,姜明月竟然是听见了一道越来越近的哭声,路上三三两两地挂着些许白灯笼,白色烛光有些阴森的投落在地上,也算是勉强照亮了前方的路。
起先姜明月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她只以为是府中的丫鬟在按照主子的吩咐在这里哭丧,也并没有打算停留,只是朝前走了两步之后,冷不丁听见了身后忽然有人在喊她,“姜明月。”
许是哭了太久,那道女声有些嘶哑,一时间,姜明月并不能听出来到底是谁在喊她。
只是听见她喊她的是全名之后,姜明月很快就猜出来了来人是谁。
她转身果不其然就看了冬葵身穿一袭白衣、鬓边簪着一朵小白花,即便是在并不算明亮的光照下,姜明月也能清楚看见冬葵哭红了眼眸——老夫人死了,她是真的难过。
一阵阴风吹过,白灯笼摇摇晃晃投落一地斑驳,火盆中焚烧着许多米黄色的铜钱,夜色幽深,那橘红色的火焰也似乎变成了一团鬼火。
许是方才追上来的时候太过匆忙,冬葵并没有来得及将拿起来的那一把铜钱烧光,先前铜钱沿着她的掌心脱落掉了一地,此时被略显阴森的晚风一吹,铜钱从地上挂了起来、如同蝴蝶兰一般四散开来。
铜盆中烧过的灰烬也雾蒙蒙地被吹散。
按照府中的规矩,冬葵是没有资格给老夫人祭拜的,更没资格披麻戴孝,但是她心中实在是难过,便悄悄寻了个没人的地方想要给老夫人烧些值钱。
想到从前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点点滴滴,冬葵就是泪如雨下,就在她哭得不能自已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阵脚步声传来,就在她有些慌乱的时候,却发现来人根本就没有停下。
见此,冬葵心中松了一口起,她身穿素衣跪在地上,伸手抓起了一把铜钱,正欲继续祭拜老夫人的时候,没想到无意中抬眸倒是看见了来人的背影。
几乎只是一眼,冬葵就认出来了来人正是姜明月。
冬葵今日当然是听说了府中的那些谣传,世子居然是真的看上了姜明月,哪怕是姜明月并不愿意留在世子身边,世子却仍是不愿意放手。
不知为何,这件事情莫名戳中了冬葵摇摇欲坠的自尊心——她豁出性命、抛却尊严,求了千万次都没能求来的东西在姜明月这里居然是轻而易举就能得到。
甚至姜明月根本不愿意要她朝思暮想、日盼夜盼的东西。
在心底那股无由愤怒的驱使下,冬葵匆忙从地上起身,快步追了过去,就连掌心的纸钱都没来得及抓紧,纷乱的蝴蝶兰在夜空中渐行渐远。
*
姜明月并不清楚冬葵心中的思索万千,她在原地停留了片刻,见冬葵还是没有说话,正欲转身离开的时候,便又听见了冬葵的话语,“姜明月,你是不愿意留在世子身边吗?”
闻言,姜明月的步伐微微一顿,并不清楚冬葵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竟是从中听出来了些许兴师问罪的意味。
联想到之前冬葵态度的古怪,她有些猜到了冬葵怕是对宋怀川有意,她先前在宋怀川那里受了气,此时还要在这里被冬葵质问。
姜明月顿时更觉得心累了,连带着也不想回答冬葵方才的话,转身就要离开。
没错,冬葵方才的话语确实带了一些质问的意味,从始至终,她对姜明月都有些说不明的敌意,只是见此时姜明月根本不她,转身就要离开,冬葵的智才稍微回笼了一些。
于是,冬葵看着姜明月的背影,顾不得去收拾那些凌乱的纸钱,快步追了上去,语气有些急切道:“姜明月,我可以帮你出府。”
她的想法很简单,或许只要姜明月离开了,世子的眼中就能容纳下旁人了。
闻言,姜明月步伐微微一顿,她转身看向了冬葵,面容平静到有些不近人情,“冬葵姑娘,你真的能帮我离开这里吗,侯府戒备森严,你怕是自己出去都苦难,更何况是要偷偷将我送出去。”
说到这里,她稍微停顿了片刻,想到宋怀川此人的深不可测,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就不自觉带上了些许劝诫的意味,“冬葵姑娘,有些事情显然是没有结果的,你的心意不该一直蹉跎在世子身上。”
若是她没有记错,冬葵姑娘如今已经有二十五岁了,但凡宋怀川对她有些许心思,怕是早就将她收到后院了。
宋怀川摆明了对冬葵无意。
言毕,姜明月就径自转身离开了,她与宋怀川的事情,她并不想牵扯到旁人,先不论冬葵到底能不能帮她出府,就算是冬葵真的将她送了出去,只要她不见了,宋怀川定然会查到冬葵身上。
她与宋怀川的事情,她并不想牵扯到旁人。
封|建时代的等级森严实在是太过残酷了,人命也变得那样微不足道。
冬葵站在原地,她不是蠢人,听出来了姜明月的言外之意,她也清楚世子根本就不会喜欢她,可是心底到底还是残存了一丝奢望,为了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真心,更为了那涛涛权势和富贵。
她眉眼低垂重新走到了铜盆旁边蹲下,而后神色有些木然地烧着纸钱。
黑暗中的忠勇侯府似乎连带着都变成了一口吃人的棺材,而人心终将逐渐沉没其中。
*
姜明月没有停留,继续朝前走去,路上偶尔遇见了三三两两的奴仆,每个人见了她都是弯腰行礼道:“给姜姑娘请安。”
起先她还没有太在意这样的事情,直到发觉府中的奴仆都在恭恭敬敬朝着她行礼,他们每个人的面容之上都是如出一辙的巴结和讨好。
先前府中有些流言蜚语的时候,奴仆们对她的讨好之意并没有这般明显,似乎是自从她醒来之后,许多事情就都发生了变化。
姜明月忽而觉得没由来的心慌,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了,为什么府中奴仆对她的态度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心中一时疑窦丛生,她正欲拉住一个小丫鬟一问究竟,只是那小丫鬟实在是太害怕了,姜明月也不忍心这样去追问她,只能作罢。
她心烦意乱的朝前走去,便是连风吹树叶的声音入耳都觉得厌烦。
或许冥冥之中命运当真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推着她朝前走去,她并不认识府中的路,却还是阴差阳错走到了梅园。
梅园传来些喧闹的声响,姜明月回过神来,她仰头看着梅园高高的牌匾,一时间竟然有些啼笑皆非,梅园一片灯火通明,满屋火光将梅园映照的恍如白昼。
远远地,她站在黑暗之中,看着远处一道修长如玉的身影正在迎来送往,长公主去世了可是一件大事,虽说是这些年忠勇侯府逐渐没落了,但是长公主的身份在这里,于情于他们当然应该上门吊唁。
况且陛下对长公主的丧事还算是重视,赐了金丝楠木棺材,陛下是这样的态度,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也不能怠慢。
是以清冷了许久的忠勇侯府今日倒是格外热闹,一时间竟是有些人满为患,还很是讥讽。
长公主活着的时候,陛下虽然没有明面上表示对忠勇侯府的不喜,可是京城都是一群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油条,如何会察觉不到陛下对忠勇侯府的态度。
是以这么多年了,哪怕是逢年过节,忠勇侯府也是一片冷清,根本没人前来登门拜访。
便是前段时间老夫人都已经病重了,还是没人前来探望。
现在老夫人去世了,忠勇侯府倒是一时间人满为患了。
梅园的院子中种着许多梅树,现如今只是夏末秋初,远远还没有到梅花盛开的时节,除此之外,梅园中也没有旁的植物了,院中倒是显得有些空旷萧瑟。
仿佛是一个死气沉沉的池塘。
宋怀川穿着一袭白衣,因为在守孝,他并未用玉冠束发,而是用一根白色发带束发,纵然只是粗布麻衣,仍然无损他周身的风华,一袭麻衣更衬得他眉眼清冽、身姿挺拔。
遥遥望了一眼,他如同松树一般清冷正直、遗世独立。
周身尽是绝代风华。
人来人往,宋怀川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人在祖母的灵位前惺惺作态,一张张陌生的面容露出同样的哀伤,眼底心中都是掩盖不了的算计,当真是让人厌恶极了。
他眼底闪过一丝冷意,眼前不合时宜的浮现了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眸,屋外风声萧萧、更添寂寥,下一刻他福如心至,将视线移到了门外,顿时就发现了一道清瘦纤细的身子站在了梅园外面。
纵然没有看清楚她的面容,可是那一瞬间,他还是瞬间就猜出了来人正是姜明月。
明月,姜明月。
仅仅是这两个浮现在眼前,宋怀川就觉得烦躁消减了许多,梅园院子门口的白灯笼摇曳不停,姜明月的影子也在不停变换。
仿佛是有一颗石子落入了本就平静的湖面,圈圈涟漪有如被游鱼撕咬一般四散开来。
宋怀川的视线下意识停留在那道纤长的身影上,房间中又有人在同她交谈,他的眼底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丝厌烦,只能继续同这些人虚与委蛇。
*
姜明月目光遥遥地看向了宋怀川,她根本就不想看见他,可是出来散步竟然无意中走到了梅园。
命运似乎总是在将她推向他。
恼人的很。
没想到都已经这么晚了,梅园居然还有这么多人,她眉眼低垂视线从地上婆娑的树影上掠过,心中也是有些唏嘘,这位身份尊贵的长公主在死后终于有了公主的样子。
来人或真心,或假意,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姜明月垂眸的时候,宋怀川恰好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她也恰好错过了他的视线。
他在看她,她在看树影。
地上树影摇曳不停,晚风推动白灯笼摇曳,是以就连地面都沾染了几分宛如湖面一般的波光粼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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