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一颗心也恰如婆娑树影一般纷乱不定。
姜明月定定地站在梅园外,黑夜将她的身影彻底吞没,她本来就没想着要去找宋怀川,况且现在也不是找他的最好时机。
私心里,她希望宋怀川能够忙碌一些、再忙碌一些,最好将她这个微不足道的人远远地抛在脑后。
按说老夫人死了,宋怀川应该有三年的守孝期,古代人对孝道是非常重视的,也不知道奚朝是怎样的规矩。
她低低叹了口气,朝着竹园回去,说是出来散散心,可非但没有觉得思绪开阔一些,倒是更觉得胸闷了。
回来的时候也没再看见冬葵,许是烧完纸早就离开了,又或许是换了个地方继续烧纸。
*
那厢清秋和清玉一直在竹园门口等着姑娘,眼看姑娘出去了这么久都没有回来,两人自然是有些焦急的,就在两人犹豫要不要前去寻找姑娘的时候,总算是看见了姑娘的身影。
于是两个人连忙走上前去迎接姑娘。
姜明月见清秋与清玉走了过来,她便问出来了一直以来心中的疑惑,“清玉,我白天的时候是怎么回来的?”
“回姑娘,是世子将您抱回来的,世子见姑娘睡得熟,就吩咐奴婢们好生伺候着姑娘,切勿让任何人惊扰到姑娘。”
闻言,姜明月顿时就明白了,白日居然是宋怀川亲自抱着她回来的,如此一来奴仆们会是那样的态度也就不意外了。
她问的是清玉,清秋为人老练、说话也是滴水不漏,清玉脱口而出的更有可能是实话。
她回到了房中,洗漱之后就躺在了床榻之上,但白日睡了一天,此时姜明月根本就睡不着,清秋与清玉早就退下了,屋内静悄悄一片,只有一盏跳跃的烛火。
她躺在床上,依稀能够听见烛芯噼里啪啦跳动的声音。
往日姜明月睡觉是要熄灯的,但或许是今日老夫人故去了,府中挂了许多白灯笼和白幡,她心底总是觉得有些害怕,反正也睡不着了,索性便点了一盏烛火,如此也能安心一些。
宋怀川今日亲自将她抱了回来,恐怕白日的时候这件事情早就在府中传遍了,他这一举动无意是将她当做了他后院的人。
她在旁人眼中就是宋怀川的姬妾,无非是现在还没有名分罢了。
今日老夫人又故去了,宋怀川后院就她一个人,一时间她竟是成了忠勇侯府唯一能当家做主的女眷,奴仆们巴结讨好她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听闻古代娶妻纳妾都要到官府去迁户口,户籍落在同一处才行,她本来就没有户籍,这样的事情也轮不到她去操心。
姜明月也根本不在意户籍这样的事。
每年江南的流民那样多,没有户籍不是什么稀罕事。
今日宋怀川抱了她,古代男女大防比较严重,他们二人在外人眼中就是有了肌|肤之|亲,无论有没有名分,她都是他的姬妾,自此之中,她想要出府便更是难于上青天了。
她并不相信冬葵能送她离开,从头到尾能够放她离开的人只有宋怀川。
眼下,她似乎也没有旁的路可以走了。
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这个到底她比任何人都要早知道,她不愿意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或许自由没有那么重要,或许名分也没有这么重要。
但尊严是重要的。
寄人篱下的时候,被人肆意打骂,尊严零落成泥的滋味并不好受,被人随意打骂的滋味也不好受。
那样的日子是噩梦,是她避之不及的噩梦。
她永远都不要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当了宋怀川的姬妾,她以后的身家性命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与其说他是她的丈夫,倒不如说他是她的主人,她事事都要看他的脸色。
这样的话,她同笼子中的鸟雀也没有任何区别了。
将来他娶了妻子,她还要侍奉主母,将来主母生下来的孩子就是她的小主子。
她有那么多的主子,她需要看那么多人的脸色。
若是她不幸有了孩子,再不幸将孩子生了下来,将来她的孩子也会日复一日过她这样的日子。
仅仅是想到了这种情况,姜明月就觉得心跳声不断加快,压抑得快要喘不过去了,不行,她绝不能过那样的日子。
她不要再过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日子了。
回忆似乎是一只野兽,张牙舞爪地朝着人扑了过来,恨不得将她的血肉都撕咬殆尽。
一滴清泪缓缓从她的眼眸中坠落,翻来覆去了许久,姜明月好不容易才算是睡着了。
入睡前,她依稀听见了雨滴掉落的声响。
第40章 “原来你这么怕死啊。”……
翌日姜明月起身的时候就发觉天气凉爽了许多,她睁眼盯着米黄色的床幔,刚到古代的时候根本没办法判断时间,每日都是被旁人喊醒的。
后来到了竹园伺候,没人能喊她了,她担心起晚了会惹得主子不快,每日竟然也奇迹般的起来了,但是直到现在,她还是分不清时辰。
这几日作息愈发混乱了,时辰更是模糊不清了。
淅淅沥沥的雨声传入了耳中,即便是躺在床榻上也能清晰地听见雨声,这一场秋雨裹挟走了夏末大部分的余温,天气似乎瞬间凉爽了许多。
即便是昨晚很晚才睡,但是因着天气凉快了许多,姜明月也不觉得困倦,她只是穿着一丝素白的中衣,披散着长发,起身下床直接走到了窗边,伸手径自将木窗推开了。
果不其然,今日果然下了一场大雨,豆大的雨珠连绵成线从空中坠落,就连雨珠砸在灵柩上的声音都是清晰可闻,她下意识伸出了右手,掌心朝上去接雨珠。
冰凉的雨珠砸在掌心,四溅开来成了朵朵雨花。
冰凉的触感自掌心传来,姜明月的思绪顿时更加清明了。
清秋与清玉早就在西厢房门口等待许久了,此时听加了木窗传来的动静,下意识不约而同朝着木窗看去,只见姑娘穿着一袭素色中衣站在木窗旁边,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身后,容貌清婉,眉眼看起来干净又澄澈,仿佛是一朵纤尘不染的玉兰花。
也怪不得世子素来不近女色,如今却偏偏看上了姑娘。
只是不知为何,姑娘的眼底似乎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哀伤。
美人娉婷而立,眉眼纤纤空盈,当真是人在画中游,一举一动都是动人心弦。
清秋率先回过神来,她用胳膊轻轻撞了一下清玉,清玉这才匆匆回过神来,两人端着铜盆一同走到了屋内伺候姑娘洗漱。
姜明月虽然不喜欢旁人在身边伺候,可总归已经当过一段时间的姜九姑娘了,她已经能勉强自己接受了。
屋内还是没有梳妆台,她坐在桌子前,清秋一遍给她挽发,一边轻声道:“姑娘,府中昨日已经备好了许多物件儿和衣衫首饰,只是昨日姑娘在睡觉,奴才们不敢惊动姑娘,这才没有送过来。”
“姑娘若是觉得不方便的话,今儿个便让奴才们送过来。”
“不必了,老夫人的丧事最重要,”闻言,姜明月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语气微微一顿,继续道:“况且这样就很好,我不觉得屋子里面有什么需要添置的,那些衣衫首饰也都用不上,对了,你知道世子现在在哪里吗?”
清秋倒是没想到姑娘竟是会主动问起世子的行踪,她替姑娘挽好了发髻,“姑娘,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但按照规矩,世子今日应该还是在梅园守孝。”
听闻此话,姜明月倒是没有再说什么,或许是因为心事重重,她用早膳的时候也没什么胃口,草草用了两口就作罢了。
随后她便道要去找世子,让清秋与清玉先回去歇息。
*
清平二十六年九月初八,雨幕连绵不断,瓢泼大雨似是人间泪一般无穷无尽,大雨从天而降冲刷一切,微微泛黄的树木似乎也再次焕发出了勃勃生机,青黄相间的叶子挂着绵绵不断的雨珠。
天地间这场大雨似乎是能够冲刷尽人世间的一切黑暗和腐朽。
姜明月撑着一把月牙黄的油纸伞朝着梅园走去,她今日还是穿着一袭白色的丧服,鬓边戴着一朵小白花,模样更显楚楚可怜。
偶尔有溅起的雨珠弄湿了她的绣鞋和裙踞,她也不在意,自是自顾自地朝前走去。
她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到什么旁的法子,她连忠勇侯府的府门都出不去的,想到的那些法子也都没有用武之地,眼下似乎除了去求宋怀川,也没有旁的路可以走了。
这般想着,她的视线就缓缓浮现了一丝坚定。
她的记忆力并不算差,依照着昨日的记忆很快就走到了梅园,原以为今日梅园这里又会有很多人,姜明月也已经做好了要在院子门口等待许久的打算了。
只是没想到今日的梅园倒还算是比较安静,她站在院子门口朝着里面望了一眼,却见院子中似乎也没有什么人,安静的很,甚至能够清晰听见鸟儿在枝头鸣叫。
整个梅园都是出奇的安静。
姜明月微微仰头看了一眼天色,她的视线从泛黄的油纸伞上落到了略显阴沉的天空上,因着雨丝连绵的缘故,天色看上去也是有些略显阴沉,她本来就分不清时辰,眼下更是觉得分不清了。
担心梅园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姜明月便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前。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忽然见宋严从院子中走了出来,走到了她身边开口道:“姜姑娘,世子说您如果有事的话,直接进去就好。”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姜明月似乎是从宋严的话语中听见了些许不明显的敌意。
但是她也不在意这样的事情,随后微微颔首表示知晓,便径自朝着梅园内走去了,豆大的雨滴砸在油纸伞上如同风铃一般。
她走到屋檐下之后便将油纸伞合拢靠在了墙根处放着,双手稍微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裙踞朝着屋内走去,还未进屋远远地就看见了宋怀川的身影。
挺拔如初,似是一颗纤尘不染的松柏。
梅园的主屋放着一口棺材,姜明月并不觉得害怕,死亡会让人心生恐惧,但是死人不会。
但见宋怀川站在棺材前面,长身玉立,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事情,她垂眸视线从他身上掠过,而后走上前径自跪了下来,声泪俱下道:“世子,奴婢前来是有事相求,还望世子成全。”
“奴婢的母亲就是妾室,落得个早早郁郁而终的结局,奴婢也不得父亲宠爱,那时候在姜府每一日都是提心吊胆,世子身份尊贵,但是奴婢高攀不起,奴婢不愿意做妾。”
“世子身份尊贵、风姿俊雅,世上有的是出色的女子爱慕您,还请世子高抬贵手、饶过奴婢,奴婢愿意前去给老夫人守孝三年以示孝心,还望世子能够成全奴婢。”
姜明月眉眼低垂、声泪俱下地跪在地上,言辞字字句句都十分恳切。
可就是这份恳切,这些真心话才更让人觉得不快。
此时姜明月眉眼低垂跪在地上,她的视线中只有那一片如同云锦一般洁净无瑕的衣袂,那片衣袂不动如云,如同平静的湖面,让人察觉不到他的太多心思。
她此时心中也是七上八下,但此时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到宋怀川开口,等待命运最后开口宣判她的归宿。
或长久地困于这件四四方方的院子,或到坟墓前守孝三年。
可是她没想到宋怀川根本就不按照常出牌,即便是她已经声泪俱下跪在他身边求他了,可他的关注点似乎永远都是那么奇特。
等待命运宣判的每一刻都是那样难熬。
半响过后,宋怀川缓缓转过身子看向了姜明月,或许是在灵堂待久了,他的目光也仿佛沾染上了几分缓慢的滞涩。
他垂眸视线落在了跪下的姜明月的身上,而后定定地停在了她右边鬓发间簪着的那朵小白花上面,别说还真有几分披麻戴孝、灵堂尽孝的意味。
他语气平静问道:“姜明月,你说自己愿意在老夫人坟前守孝三年,我且问问你,你要以何种身份在坟前守孝?”
何种身份,姜明月当然是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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