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曾见过老夫人生前的样子,也无从得知老夫人年轻时的样子,只是她听闻老夫人身份尊贵,是先帝的胞妹,是身份尊贵的长公主。
想来年轻的时候是风华绝代,便是等到老年也是雍容华贵。
可此时躺在棺材中的那具尸身同雍容华贵没什么关系。
姜明月有些不忍心地移开了眼眸,下一瞬她就听见了宋怀川略带讥讽的话语。
“姜明月,原来你这么怕死啊。”
是啊,她怕死,她当然怕死,怕死是人之常情,她并不羞愧。
再言,天底下会有人不怕死吗?
任凭生前如何有权有势,可等死后不还是什么都没有了。
只是眼下她与宋怀川的身份差距悬殊,他一句话就能轻而易举要了她的性命,姜明月并不敢同宋怀川顶嘴。
但是没关系,她可以在心中默默咒骂他。
疯子,去死。
疯子,去死。
按照规矩亲人要在棺材前守孝三日,等到三日后才可以封棺下葬。
姜明月默默往后退了半小布,时刻提防着宋怀川会忽然发疯,天杀的,谁知道一个道德底线地下的疯子能做出什么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原以为今日之事没这么容易结束,宋怀川还有的发疯,只是没过多久,宋严便在门口扬声道:“世子,又有官员前来吊唁老夫人了。”
门口就这样敞开着,宋严站在屋檐下眉眼低垂嗓音恭敬道。
密密麻麻的雨丝斜织着。
宋怀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姜明月倒是率先松了一口气,可就是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还是让宋怀川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察觉到他的视线,姜明月顿时心中一阵懊恼,此人还真是心细如尘、心思颇深。
不过好在宋怀川这次倒是没再说什么,他摆了摆手便让姜明月离开了。
*
一直等到离开梅园之后,姜明月还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很快,一下一下仿佛要冲出她的血肉钻出来。
她惊魂未定,着急忙慌地就离开了屋子,就连放在屋檐下的油纸伞都忘记拿了,失魂落魄地走到了院子之中。
冰凉的雨丝落在面容之上,她都没有回过神来。
还是一旁的宋严拿过了屋檐下的油纸伞给她送了过来,“姜姑娘,您的油纸伞。”
听见宋严声音的时候,姜明月的心跳声忽然再次加快,只听见了宋严在喊她,就连宋严说话的内容都没有听清,生怕是宋怀川又改变了主意,要将她再次喊回去。
颠沛流离、长途跋涉逃|难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累。
心累比身体上的劳累更容易让人疲惫。
姜明月脑海中一片混乱,她下意识回头看向了宋严,一颗心简直是提到了嗓子眼,直到发现宋严只是来给她送油纸伞的时候,她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落到了平地。
她松了一口气,面上扯出了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低声道谢后就接过了油纸伞,随即便转身离开了。
今日的雨实在是很大,不过是走了这么一段距离,她浑身就差不多都淋湿了,现在撑起来油纸伞也没什么用了,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姜明月撑着油纸伞朝着竹园走去,按说守丧三年应该是不能婚嫁的,纳妾应该也算婚嫁,但不知道奚朝的规矩是不是这样。
即便是真有这样的规矩,宋怀川这个疯子也不一定会遵循旧制。
眼下她似乎已经无路可走了。
她的思绪如同漫天飞雨一般漫无边际,一时不察,竟是被地上的树枝绊了一下,踉跄着就直接摔倒在了地上,泛黄的油纸伞也如同枯叶蝶一般落在了地上。
姜明月下意识用双手撑在了地面上,这才没有摔倒脸,她吃痛瞬间回过神来,样子更是狼狈了许多,就连发髻都是松松散散,漫天雨丝落在了身上,她的视线模糊一片。
冰凉的雨珠似乎总是能让人骤然清醒。
雨天的时候,奴仆们都已经回房休息了,一时间倒是没人注意到这里。
姜明月坐在地上,许久之后她才起身一瘸一拐地朝着竹园走去,她没有去捡落在地上的油纸伞。
现在她浑身都已经湿透了,撑着油纸伞也没有什么用了。
*
那厢清秋与清玉见姑娘离开了竹园这么久都没有回来,心中自然是焦急的,但是想到姑娘临走前的吩咐,两人也不敢擅自去找姑娘。
正好昨日同宋侍卫讲了姑娘房中缺东西的事情,府中的奴仆办事都很麻利,今日姑娘离开不久后就将家具和衣衫都送了过来,清秋与清玉便在西厢房中替姑娘收拾屋子。
两人刚收拾好没多久,就从敞开的木窗中看见了姑娘的身影,顿时两人的瞳孔都是微微收缩,姑娘怎么狼狈成了这个样子。
只见姑娘浑身都被淋透了,鬓发是松松凌乱,白色的衣裙也沾染上了许多泥泞。
清秋与清玉快步走到了院子外,一人撑着油纸伞、一人搀扶着姑娘,匆匆扶着姑娘进了屋子。
而后清玉就前去厨房吩咐奴仆送来沐浴的热水,而清秋拿过了一条巾帕替姑娘擦着面容,似乎是看出了姜明月的心不在焉,她轻声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方才回来的时候没看清路,不小心摔了一跤。”
姜明月自然不可能说实话,清秋与清玉都是侯府中的人,而她是一个拼命想从侯府中逃脱的人,自然是无法信任她们两个人,说出来的话语也是半真半假。
她们都没有错,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清秋一直都是极为有眼色的人,此时觉察到姑娘并不想开口说话之后,她就不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替姑娘擦着头发。
侯府中的奴仆干活都很是麻利,很快就将热水送了过来,姜明月沐浴的时候不喜有人在身边伺候,便让清秋与清玉都退下了。
她除去了身上的衣衫迈进了浴桶之中,在这个封|建朝代,许多事情都变得困难了许多,她久违的想起了现代的事情。
在现代最起码人人平等,没有人可以限制她的自由。
不过在古代她也能躲避一些事情,最起码在现代断不了的血缘关系,自从她穿越到古代之后,轻而易举就断掉了。
这样看来,穿越到古代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氤氲的水汽四散开来,她缓缓将身子全都淹没在了温水之中,良久良久,直到快要窒息的时候她才重新浮出水面。
即便她已经觉得窒息了,可眼前还是一片清明,果然她还是回不去。
她回不去现代了。
此时心中五味杂车,姜明月有些分辨不清心中的想法,难过亦或是欢愉,所有的情绪都如同暗礁一般隐藏在平静的潮水之下,教人轻易察觉不到。
她浮出了水面,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
屋内添置了许多东西,就连床幔都换了新的,原本的桌子也全都换了。
西厢房原本就是给客人住的,后来便是姜明月一个人住进来之后,也觉得这间屋子有些空荡荡的。
此时增添了梳妆台和新的衣柜,还有蝴蝶戏花的屏风,屋子顿时焕然一新,瞧着越发像是主子的房间了。
比她往日在姜府的衣食住行还要好上许多。
沐浴之后,姜明月安静地坐在梳妆台前,清秋和清玉站在身后伺候她沐浴,现在也不过是正午的时辰,虽说昨日她睡的比较晚,但因着下了秋雨、天气比较凉爽,她起身的时辰也并不算晚。
见姑娘情绪有些低落,清秋与清玉都有些不明所以,今日在梅园的事情并没有传出去,她们二人并不清楚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虽然有些担心姑娘,但两人对视了一眼,清秋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两人还是决定先不说什么话了,免得无意中触碰到姑娘的伤心事。
很快,姜明月便以喜静为由,让清秋与清玉都离开了,顿时屋内再次陷入了一片沉寂,木窗和木门都紧紧地关着。
隐约能够听见些许雨打芭蕉的声响。
点点滴滴、丝丝缕缕,拨弄着心弦。
她侧首朝着窗户看去,怪不得她觉得今日屋内似乎亮堂了许多,原来竟是连糊窗户的纸都换了,清透的光亮照了进来,屋内顿时就亮堂堂了许多。
隐约能看清楚藏在空气中数之不尽的尘埃。
姜明月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她垂眸视线落在了眼前的雕花铜镜上,微微泛黄的铜镜中模糊地倒映出来一张如花似玉、娴若落花的面容。
富贵人家的铜镜都要比寻常人家清晰一些,除了微微有些泛黄之外,竟是同现代的镜子一模一样。
因着先前哭了许久的缘故,她的眼眶此时还有些微微泛红,样子也显得愈发楚楚动人了。
发丝也只是半干,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身后,姜明月伸手拿起了放在梳妆台上的梳子,甫一拿起梳子,她便发现就连木梳都已经换了,淡淡的楠木香气传来,也不知道这梳子到底是什么料子。
于是她也不再梳头发了,将梳子重新放回了桌子上,起身仰头天旋地转之间,目光细细地去打量这间屋子,去看这间屋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珠翠玉软,锦绣荣华。
她从这间屋子走过,视线从或熟悉、或陌生的物件儿上打量而过,细细看来分明都是这八个字。
她是困于富贵乡的一具金粉骷髅。
想来定然是宋怀川吩咐人去这样做的,就算不是他吩咐奴仆干的,底下的奴仆自作主张的时候肯定也要通禀主子。
她想,现在她同困在鸟|笼子中的金丝|雀也没有任何区别了。
若说是在她与宋怀川发生争端之前,他做出这样的安排也就罢了。
可偏偏在她与他发生争端之后,他仍然是没有更改自己的决定,那他现在命人送过来的这些东西又算是什么?
是对她这只金丝雀微不足道的安抚吗?
仅仅是想到这个可能,姜明月就觉得胸口仿佛有一块儿大石头,而她整个人都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她看着屋内这些估算不出价格的物件儿,心中更是愤怒,恨不得将这些东西全都砸碎。
只是可惜她现在寄人篱下,就连发火的资格都没有。
况且经过今日的争端之后,她觉得宋怀川就是一个道德底线底下的疯子,便是言语上暗戳戳的刺激,他的行为都会有些失常。
她不敢做这些过激的事情,唯恐会惹到宋怀川,毕竟眼下她的性命都在他手中。
这便是寄人篱下的种种心酸与不得已。
这样的日子让她不由得想起了从前,从前就是这样,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之中,她一直以来都像是家里面被拴住脖子的一只小狗,整日在家吃些残羹冷炙就要感恩戴德。
无论她做的有多好,永远都比不上弟弟,从她生下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永远地输了。
不过没关系,她已经不再渴望爱了。
虽说现在她仿佛已经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但是归根结底,这样的日子与从前也没有任何分别。
她才不要过这样寄人篱下,万事都由不得自己的日子。
现在不过是正午的时辰,姜明月并没有午睡的习惯,小时候中午的时候总是要帮着家里面干活,忙碌起来的时候也不觉得困,后来久而久之就不喜欢也不习惯午休了。
想到这里,姜明月的眼神不由得有些恍惚,仿佛是又陷入了那段隔世经年的回忆之中,她抬起了双手,视线有些涣散地从她的双手上掠过。
这双手玉骨纤纤、光洁如玉,没有任何劳作痕迹。
她是姜明月,却又不是完全的姜明月。
虽说姜九姑娘平日里在姜府备受欺凌,可她到底还是个主子,自然是没有干过粗活的。
是以这双手也好看的不像样子。
而她的手却不是这样。
从前上学读书的时候,每每看见别的女孩子的手,姜明月都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别人踩到尾巴的小老鼠,自卑有如潮水在她心中泛滥,她为此惶惶难安。
纵然旁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可她就是觉得自卑。
不被爱才是原罪。
现在的她终于有了一双完全不一样的手,脱胎换骨一般。
可她内里还是那个自卑的姜明月。
月亮是不应该差出现在日头之下的。
*
方才沐浴之后,姜明月只是穿着一袭单薄的中衣,白色的中衣越发衬得她身形纤细、肤色白皙了,此时她便从衣柜中找了一袭素衣换上。
侯府如今正在办白事,今日送来的衣衫也全都是白色的,样式也都是平淡不出挑的,跟从前的衣衫样式上没有太大差别,但是料子却是全然不同的。
盈盈一捧秋水般穿在了身上,轻柔的像是一团没有形状的云。
姜明月穿好了衣衫,她重新走到了梳妆台前坐下,此时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她原本有些湿漉漉的长发此时也已经干了。
她眉眼低垂拿过了梳妆台上的梳子,把头发梳通之后挽上了一根银簪,未施粉黛的面容看起来白皙又干净,如同一汪澄澈见底的清泉,只是看一眼就会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白日的时候她就没怎么用膳,是以没过多久,清秋与清玉就送来了午膳。
姜明月也觉得有些饿了,就用了一些膳食,当丫鬟的时候每日都有许多事情要干,一日日虽然有些劳累但是却很充实。
如今当了主子之后,日子倒是无聊了许多,也不知道应该去做些什么什么事情。
雨丝仍是连绵不断,用过午膳之后,姜明月就将窗户推开了,窗户旁白放着一张长榻,姜明月有些百无聊赖地靠坐在了长榻之上,她有些百无聊赖地看向了窗外连绵不断的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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