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听上去大概是一场美妙的邂逅,天真泼辣的小侠女在闯荡江湖途中遇上了如谪仙一般的公子,由于被那公子不俗的气质所吸引,于是决定离开爹娘,跟随公子携手同游。
但褚朝云丝毫没被烂俗的故事情节所感动。
她只是抬头看着钟纯心,声音近乎犀利道:“看遍山河?览遍京华?不入凡尘?”
“钟纯心,他到底是不入凡尘还是助纣为虐……你当真,分不清楚吗?”
纵使这位假知府能撑起蕤洲这片天,可花船背后如此大的利益绝非是他一人能吃得下的,或许上面还有其他的人,更或许……那人权利非凡,抬抬手,便能遮住大祁的半边天幕。
她不吐不快,因为自己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什么恋爱脑。
但钟纯心显然接受不了。
看到钟纯心神情越发悲痛,褚朝云无奈地按了下额头,再开口时,声音也软和几分:“那陆欣冉呢,她知道么?”
很明显,陆欣冉喜欢的是真正的岳常,而非这个冒牌货。
但自己的丈夫是假的,陆欣冉不至于分辨不出来吧?
她猜想还有隐情。
钟纯心似乎站的累了。
女子无知无觉地离开桂花树,慢慢坐到了石桌边——
“纯心,我弟弟和陆姑娘两情相悦,如今我成了他,所以……我必须要跟陆欣冉成亲,而陆欣冉……也只能是唯一的知府夫人。”
被爱人亲口告知要娶别的女人,钟纯心只觉得自己的天都要塌了。
所以,这就是她不顾一切奔赴的爱情么?
当年遇上岳逐一见倾心,告知爹娘说要跟他走时,爹娘也曾极力反对过。那时岳逐指天发誓说会对她好一辈子,还亲手买来女儿红叫她埋下,说想在大婚之日与她同饮,会尊重她家乡的习俗。
岳逐告诉她,哪怕没有她阿爹阿娘的祝福,他也会让她幸福快乐的过一辈子。
昔日情郎转眼变脸,她不是没有想过要离开。
只是当她幡然醒悟的那刻,她已经无法逃离蕤洲这个毁掉她半生的地方了。
钟纯心以自心相比陆欣冉,她知晓陆欣冉深爱岳常,所以哪怕岳常和岳逐是双胞兄弟,陆欣冉也绝不会认错自己的爱人。
果不其然,大婚之夜陆欣冉就发现了端倪。
而自己收拾好包袱要离开时,岳府便匆匆来人将她请了过去。
陆欣冉识破岳逐的身份在房中大闹,口口声声要去报官揭露岳逐,她赶过来时,岳逐正捏着陆欣冉的嘴巴往里灌药。
看到岳逐露出那般穷凶极恶的样子,她再无法忍受,举剑挥向背信弃义之辈,可却还是在关键时刻避开了要害,只是阻止了他继续毒害陆欣冉。
“你疯了岳清非,她可是你弟弟的心爱之人。”
毒药只被陆欣冉喝下一半,虽没要了性命,但也伤到了脑子。陆欣冉忘了大婚之夜发生的事,她的记忆开始在清醒和梦境间游荡。
每每醒着时,她便认定是钟纯心抢了他的爱人,于是屡屡上门发泄怒火。
若是处在梦中,又会沉溺幻想,一直不停念叨着“清泽”的名字。
陆夫人情绪不稳定众所周知,这也刚好给了岳逐提出跟她分房睡的机会,陆欣冉本该是他的弟媳,他不可能真的和对方圆房,但这事是个巨大的秘密,岳逐不能坦诚相告。
后来他发现陆欣冉每到生辰那月,病情发作会异常猛烈,所以就决定每年带着陆欣冉去长业寺小住一月,一是方便他为蕤洲百姓的安康祈福,二也是想安抚住陆欣冉。
岳逐和陆欣冉大婚之后,钟纯心依旧没放弃想要离开的念头。
可不慎天灾降临,灾祸接连数日,她出府的那一路上尸横遍野,钟纯心每走一步,心痛的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她是侠女,从小的志愿就是要像她阿爹阿娘一样做对百姓有利的善举,如果此刻就这样走了,她是不是就枉为侠女了?
那时她也才十六七岁,不似岳逐已是二十出头的男子了,没有阿娘在身边,她不知怎样做才是对的。
可她无颜面对爹娘,便也没打算写信告知他们。
最后,就这么犹豫犹豫着,日子一晃便过了十五年。
她知晓自己做了许多的错事,也没准备把这些恶行,全部推到“是为了帮助岳逐”才不得不为之的借口上。
可看着蕤洲一点点变好,她又时常陷入两难。
有时,她也会昧着良心安慰自己,或许岳逐真是对的?
可就在信念逐渐被建立起来之时,岳逐的一个举动却犹如一盆冷水,直接浇醒了她。
岳逐从不会到花船上去,但那日不同。
圣上见他治理蕤洲有功,终于肯拨款下来救助百姓,于是他便冒险上了船。
虽说当时李婆子已经提前把姑娘们送回院子,而暗仓口也有人把手,可他们还是疏忽了码头的防守。
西码头那里不知何时跑上来一名女娃,小女娃看着傻呆呆地,摇摇晃晃跑过艞板,攀着船身,就爬上了船。
岳逐方从楼上下来,女娃迎面而来,小短腿跑得飞快,看到他就举着不知哪里得来的小花朝他咿咿呀呀地说话。
“花花……送给你……”
女娃晃动手腕时,清脆的铃铛声与烟花炮竹声混在了一起。
岳逐愣过半晌,伸手接住那支梅花。
然后,就果决的拉着女娃的手去了船头,“小姑娘,这下面还有很多的花,你可喜欢?”
女娃瞧着水中光影粼粼,满河面花灯飘摇,每一只灯火都载着一位百姓对蕤洲,对岳大人,对大祁的真挚祝福。
女娃很少看到这样的盛景,顿时就看得呆住了。
岳逐在身后看着她,面色微暗,一只手轻轻按在了女娃的后背上。
“抱歉,你不该上到这条船的。”
说着,便将女娃推下河去。
而闻声赶来的钟纯心也只来得及抓了下女娃手腕,小巧的铃铛落入她掌中,钟纯心只听耳边“噗通”一声,小小的身影扎到那片花海里,转瞬,就沉了下去。
钟纯心救人上来的时候,女娃已经死透了。
那小娃本就体虚,受不得冬日水冷,而被推下去时头又不幸磕到船身,大片血涌了出来,只在船壁留下了一片散开的血迹。
就和她手中抓着的梅花一模一样。
……
钟纯心恍惚片刻才知自己是睡着了,有桂花落在她的身上,她才猛然惊醒过来。
梦醒,树下只剩她一人,褚朝云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她只记得对方离开前,褚朝云问过她真正的岳常到底在哪儿,褚朝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她也不晓得岳常的尸骨到底被藏在了何处。
岳逐虽请求她留下来帮助自己,帮助蕤洲的百姓,但其实也有很多事情在瞒着她。
毕竟报官是要讲证据的。
她试图找寻过那些证据,甚至费尽心思的想知道岳常到底被埋在何处,可她忙碌一场却是徒劳,什么都找不到,也什么都得不到。
自从亲眼看到岳逐杀了囡囡那刻,她便知道是自己错了。
大错特错。
所以从那时起,她便开始在暗中寻找,她想要找到一个能帮她结束这一切的人来。起初她诱刁氏上船,因为刁氏爱女如命,若她告知囡囡身死的真相,或许刁氏会愿意合作。
可刁氏终归年岁大了,观察许久,她还是选择放弃,令寻他人。
其实单从“褚朝云用自伤逼得李婆子送她过来”这一点,褚朝云这个姑娘,也并非令她多么惊喜。
或许是女人的直觉吧。
她同褚朝云接触之后,忽然开始升起了希望。
她越发察觉这姑娘不似寻常,无论做事说话,甚至脑袋里的某些想法,都会让她产生一种褚朝云非大祁人的错觉来。
她不是没派人调查过她,农户出身,在来到蕤洲之前,几乎都没有离开过土生土长的那片村落。
可她对褚朝云还是好奇的。
所以……试一试她,应该也无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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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朝云离开钟府并没回家,而是去看了宋谨。
宋谨这两日已经好了许多。
她进门时,男子正靠坐在床榻上喝药,那草药苦味浓郁,熏的满屋子都是。
这几日仵作已经上报岳逐爱徒已死之事,而对方也没有太过起疑,人是他的杀手所杀,岳逐还是很相信杀手们的能力。
再加上尸体的事一向是仵作来处理,所以阮老头便跟岳逐说,已将爱徒下葬了。
为了糊弄住岳逐,阮老头声称一定会亲手抓到杀害徒儿的凶徒,但岳逐心知肚明,此案阮老头根本破不了。
这件事被短暂的敷衍过去,只要宋谨不露面,或是不在白日露面,就没谁知道他还活着的事实。
见他身体大好,褚朝云就把知晓的事和他说了说。
宋谨听后,凝思片刻便道:“听她这般言辞,这件事情似乎还有不少的疑点……譬如真正的岳常是因何而死?而岳逐如此谨慎地一个人,又为何要在圣上拨款那一日登上花船?即便是有天大的喜事,也不太能成为他冒险上船的理由。”
褚朝云:“不错。而且,想要给岳逐定罪,彻底破了这花船案,我们就必须要找到证据才行。”
宋谨:“要拿到花船牟利的账本。”
说着,他们就想到了正帮着赵大管账得褚郁和项辰。
褚朝云其实并不愿指望两个孩子,此事凶险,一个不察就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她沉思着,目光落在实处,随即又忽的抬眸,“还是不对,春叶和蕙娘在雅间的时间也不短了,据他们说,管事的确实不曾叫姑娘们做出格之事,哪怕有客人想对他们动手动脚,也会被赵大的手下们给拦住。”
所以,花船做的,的的确确是正当生意,与勾栏不同。
往大了说,也就是独特一些的饭馆酒楼罢了。
可哪怕他们请了程月掌厨,娱乐的项目也比寻常酒楼更多,那赚得的银钱也不该是如此庞大的数目……
岳常有本事拿出钱来修桥铺路,救济百姓,还有能力拉来外省州县的富户带动经济,所以才有了东码头那般繁盛之地,才有了如今这般与昔日不同的全新的,富庶的蕤洲。
这么想来,看似普通的花船简直就是一棵岳逐的摇钱树了!
可这明显就不正常。
而且,既不做违反大祁律法的行当,为何不明明白白的招工,非要在各地安插暗桩,将无辜之人骗来这里??
褚朝云发现她确实无法理解岳逐的脑回路。
“难不成……这花船深处,还有我们看不透的一些勾当?”
宋谨看向她。
而这,也是褚朝云的疑问所在。
第96章 一更
由于宋谨的身体才刚刚恢复,还不能交谈太久,所以褚朝云便叫他早点歇下,自己则回了隔壁院子。
往日里,这个时辰褚家人也已经早早睡下,这是从前在村里生活养成的习惯。
村中娱乐少,而且睡得太晚也费油灯。
不过今日似乎不同往日,褚朝云前脚才推门进院,听到动静的三叔三婶便立刻从屋子里奔了出来,而与此同来的,还有褚家大房二房的人。
刘玉花与褚朝云对视片刻,嗤笑一声,然后就张牙舞爪的嚷嚷开了,“你们都被她骗了,她根本就不是褚朝云!”
这话她其实也没敢提前和大房二房讲,而是借口有事才将他们喊了出来,目的就是为了要打褚朝云一个措手不及。
但这话一出,褚朝云的亲爹娘肯定第一个不应。
曲艳厌烦刘玉花已久,见她一再给自己的闺女泼脏水,一个不忿就跑上来揪刘玉花的头发,“大半夜你说什么疯话?敢诋毁我闺女,你要作死吗!”
褚百明想护媳妇,却被褚朝云的爹褚百千给一脚踹开。
刘玉花“啊啊”两声从曲艳手底下逃开,揉着被抓痛的头皮大声道:“我哪有说疯话,你们家闺女以前是个什么性格你们不知道?再看看她——”
她伸手指向褚朝云,想说的话到嘴边直接换了个词:“以前的褚朝云有、有有她这么成熟稳重吗?”
刘玉花想说“那小贱人从前胆子没有耗子大,我踢她两下也只会偷偷的哭”,可她实在害怕曲艳两口子,只能不甘心的夸了褚朝云一句。
其实这个问题,在大家接触褚朝云的第一天,就已经发现了。
就像刘玉花说的,自家闺女什么脾性怎会不知道。
可眼下褚朝云有很多事都瞒着他们,又整日早出晚归,曲艳就是想好好跟她谈谈心也没有机会。
但曲艳和褚百千也悄悄观察过,女儿手上有刀疤,有冻疮,说不好身上其他地方还有些去不掉的旧伤,丢了孩子的这一年,褚朝云一定吃了很多的苦,他们只顾着心疼,哪会怀疑她。
再加上从前他们都是坐在井底观天,不知外面的世界有多大,陆陆续续走了许多地方之后,就连他们的心境都起了变化,又何况是孩子。
褚朝云不必多解释,看到长辈们的表情便知他们是信任自己的。
她思量了下,大大方方走到刘玉花面前,笑道:“三婶觉得我不是朝云,莫不是把我想成了什么山精鬼怪?”
褚朝云往这种邪门的事情上去提,刘玉花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没办法,他们两口子实在做过太多不好的事,心虚得很。
褚朝云趁着旁人不注意,凑近,低语道:“其实,也说不定就是你想的那样呢。”
女子笑意放大,刘玉花的哆嗦打的更厉害了。
褚朝云觉得刘玉花想的也不错,原主的确不在了,她就是假的,但缘分让她取代了原主,那么把她比作是来复仇的恶鬼,好像也还蛮贴切的。
她站回去,抬头看向大房二房长辈,“再过几日,大姐姐和小郁就要回来了,大家耐心等等吧。”
说完,她绕开众人,独自回了房中去。
翌日,褚朝云戴好帷帽去了万春楼,她本想让刘新才去给褚惜兰捎个话,奈何刘老板和柳文匡一早就去了东码头进货,所以二人都不在店里。
不过得知她有事拜托自己,张满春倒是很高兴。
张满春非常乐意给褚朝云跑腿,招呼伙计给褚朝云泡了好茶,人就立马出了门去。
褚朝云得坐在这里等张老板回来,自然也不急着走,刚好最近万春楼请了说书先生过来,醒木一拍,老先生就叭叭叭的讲开了。
老先生口沫横飞说的眉飞色舞,句句都不离蕤洲的好官岳知府。
如今蕤洲的行情已经没谁愿意听痴男怨女的故事,百姓们爱戴岳知府,老先生随便说点什么,大家都会捧场。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褚朝云就也听了那么一会儿。
岳知府的故事要从十五年前开始,老先生娓娓道来,将岳知府是如何帮助蕤洲,如何帮助百姓说的仔仔细细,尤其是说到特定的年份时,还会精挑细选几个故事出来单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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